书城军事后土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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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内奸鬼祟兴风作浪 计中有计设谋诱敌

阮财旺兀自生气,脸涨得通红,粗重的呼吸着,显示心中极不平静。见宋司令发问,便把这两天听到的话做了详细的汇报。乡亲们从深沟里躲藏回来后,发现房屋被鬼子毁坏的程度很严重,整个后土岭瓦砾遍地,不是烧掉了房子,就是挖掘的乱七八糟,特别是西远停村,房屋毁坏比较严重,有的人家几乎到了失去生活基本条件的境地。这时候,各种怨言满天飞,什么“交了钱粮就能安生么,搞什么抗日纵队,惹得RB人报复”;“这祸患全是抗日纵队招来的,以前不也好好的吗”;“惹下事了,自己跑得不见人影,让我们老百姓顶罪”;“RB人惹不起,不要搞什么抗日纵队了,还是老老实实的纳粮服人管,谁管还不一样交钱交粮”。等等。刚才,阮财旺就亲耳听到几个上了岁数的老年人冲着他瞎嚷嚷,上去就和他们理论,举出好多事例,列出前后对比数字,才勉强说服了那几个老年人。

听到这些抱怨的话,已不是一次两次了,张俊杰、冯志远以及其他人都向他反映过,起初,宋雅琴没有太当回事,庄稼户人置办家业不容易,被鬼子烧毁糟蹋,心疼是很自然的事,说几句不恰当的话也可以理解,但像这次的怨言满天飞,显然是有人从中故意捣乱,以动摇军心,动摇抗日的信心和决心。这引起了宋雅琴的高度警觉,联想到几次鬼子来扫荡,对抗日纵队的基本情况看来都在掌握之中,针对性很强。莫不是村里有鬼子的眼线?这样的话,就不能等闲视之。

游子吟、雷哼哼、张俊杰、马成宝、冯志远陆续都来了,听了这些怨言,都认为这不是小事,必须查一下,看看是认识问题,还是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故意捣乱破坏。

“哎呀,我想起来了,徐庆堂曾给我说过,张全福搞了一个什么情报网,每个村都设立一个情报员,莫不是这些人在捣鬼?”张俊杰提供了一个有价值的线索,但究竟谁是RB人的情报员却不得而知。

“查出来,定斩不饶,这内奸比汉奸的危害还要大。”雷哼哼气愤的说道。别以为土匪都是不讲清理的亡命之徒,他们也是很讲究义气的,特别痛恨背信弃义、吃里扒外之人,发现了那是肯定要严惩不贷的。当然,雷哼哼现在是八路军抗日纵队的副司令,考虑问题,提出意见,那是要依据政策规定的,不能由着性子来,但骨子里,江湖文化观念还是根深蒂固的。

“发现了,宋司令,逮着了。”正说着,只见李桂兰风风火火的一头闯了进来。可能是跑着来的,喘着粗气,满头大汗,人未进门声音早就传了进来。众人都是一笑,看他那泼辣的样子,不由得想起了佯装顺从捏死RB鬼子的壮举,敬佩里不乏善意的调笑,只有冯志远摇摇头,嘟囔道:“一大早就不见了,到现在才回来。逮着谁了?”

“别急,发现什么了,慢慢说。”宋雅琴递给李桂兰一碗水,笑着说。

李桂兰口干舌燥,也不客气,接过碗就是一顿豪饮,看他那牛饮的样子,众人又是一阵笑声。

李桂兰被笑的莫名其妙,愣头愣脑的问道:“笑什么?我发现了一个人有可能是鬼子的情报员。”

“谁?”众人都被她的发现所吸引,不约而同的瞪大眼睛,向他投去探询的目光。

李桂兰倒是不急不忙,慢悠悠的说起了发现的经过。“今儿早上起来,我就琢磨着要和姐妹们把那五十双鞋子赶做完,趁空到地里摘点菜豇豆,却看见一个人走路鬼鬼祟祟的,不时地东张西望,好像怕有人跟踪他似的,我一看,是东村的李振国。这家伙,我上次就听见他在俊杰叔门前的槐树底下散布过抱怨的话,没有太当回事,庄稼户么,看见东西被抢,房子被烧,哪有不心疼的,说几句抱怨的话也不算过分。可是,我后来发现他竟然抽起了纸烟。李振国这人吧,为人比较小气,精于算计,谁占他的便宜都不行,是个抠了**吮指头、过河都要用腿夹点水的角色。有一次,他亲家生病,去看吧,要破费,肉痛;不去看吧,人情世故上说不过去。思谋了几天,亏得这个‘小算盘’居然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他和老婆到了亲家家,寒暄过后,一本正经的用手比划着说:‘亲家,你病了,我给你带点东西补一补。这是一篮子鸡蛋,这是几个馍。’他老婆在旁边直拽他的衣襟。出得门来,振国嗔怪道:‘我正在比划,你一拽衣襟,万一我比划大了,你又要埋怨我穷大方了。’他老婆说:‘正要说你哩,比划也要比划小一点,你比划那么大,不怕败家呀。我心疼,这才拽你的衣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口子是半斤对八两——一个斤两。还有一次,他的一个朋友顺路来看看他,刚一进家门,李振国一家正在吃饭。让吧,心疼;不让吧,面子上过不去。振国脑子反应快,马上就有了主意。他问道:‘伙计你吃饭了吧?’朋友远道而来,哪里吃过饭,只好如实回答:‘没有。’李振国嗔怪道:‘吃了就说吃了,老爱跟我开玩笑,没有个正经话。’朋友说:‘真的没有吃过饭。’振国假装生气说:‘你这人就是没个正性,吃了就说吃了。到底吃了没有哇?’朋友一看他这幅德行,知道他抠门不愿意管饭,于是就说:‘前半晌是吃了点。’振国一拍大腿喊道:‘看这不是一句正经话么。’朋友走了这远的路,肚子饿得咕咕叫,无奈振国不管饭,只好说到街上转一转。出门看见卖火烧的,过去就买了几个。振国看见了,赶过来劈手夺过去,责怪说:‘你来就来了,给孩子买这些干啥,以后可不许这样了。’”众人都忘了桂兰要说啥,被李振国的吝啬故事逗得哈哈大笑。

李桂兰意识到说走了嘴,脸微微一红,吐出舌头做个鬼脸,不好意思的拢一拢头发,赶忙扭转话题,说起了正事。“他这号人能舍得抽纸烟,肯定是有外财。我心想,今天我就跟着你,看看你振国的花花肠子有几个弯。我远远地跟着,一直跟到了后土镇,这家伙竟然没有发现我。转了一会,这家伙不见了,急得我四处找寻,寻了半天也不见个踪影,心里气恼,就坐到那个叫‘鸿运来’的饭馆门旁,责怪自己的大意。正在想这家伙干啥去了,一眼就看见李振国和冯树根、王小鹏相跟着往饭馆里走。我正要过去看个究竟,一扭头却见张全福也来了,几个人相跟着走进了饭馆,我赶紧扭头躲到了别处。我想这几个家伙肯定不会干好事,肯定和张全福勾搭在一起,说不定就是RB鬼子安插在村里的眼线呢。”

李桂兰一口气讲完,众人陷入了沉思,都不说话。李桂兰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诧异的看看这个,瞅瞅那个,不知道自己说的有用没用。宋雅琴鼓励道:“桂兰同志警惕性高,值得表扬。我们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同志们分析一下,看看李振国有没有这个嫌疑。”

游子吟沉吟着,手中把玩一柄折扇;雷哼哼蹙额凝思,努力回忆着对李振国的印象;张俊杰若有所思,手里拿着旱烟袋,不时地闻一闻烟屎味;马成宝琢磨着,王小鹏是纵队战士,要是内奸的话,危险可就大了,得想个法子假信息欺骗一下,让其暴露出原形;阮财旺想着王小鹏的表现,看能不能从日常言行中发现破绽;冯志远摇头怀疑,他是了解冯树根的,人虽然自私一点,但不至于去当什么情报员,帮助鬼子祸害远停村人。大家都觉得话题太沉重,要有过硬的证据,不然,就凭这些把李振国、冯树根和王小鹏定为内奸,未免太牵强附会了吧。可在这个时候能和大汉奸张全福一块儿吃饭,可见其关系不一般。

“既然证据不足,大家也拿捏不住,那就不要发表意见,等有了其他证据再说。”游子吟特别提醒道:“这些都是高度机密,大家一定要严守秘密,不得在其他场合议论,不得随意发表不负责任的言论。咱们纵队的纪律大家一定要严格遵守,不得违犯。”

“就照游参谋长说的办。在这个问题上要采取谨慎的态度,要提高警惕,明察暗访,争取在很短的时间内把事情搞清楚。当前最主要的任务还是如何营救阎队长。”

“雅琴姐。”张玲玉兴冲冲地走进来,亲昵的拽着宋雅琴的胳膊,汇报说:“宋司令,我们姐妹在桂兰姐的带领下,纳了五十双鞋。我们还发现一个卖麻花的年轻人常在村里转悠。这年月,谁能卖得起麻花呀。”

“做得好。”宋雅琴鼓励说:“遇事多操些心,多动动脑子。好吗?”

张玲玉告辞了,走到门口,又回头沉下脸冲马成宝说道:“你舅妈让你去一趟。”

大家都是一愣,随后明白了。冯志远打趣道:“是他舅妈的女子让他去一趟吧。”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我只是个捎话的,去不去由你。”张玲玉一努嘴,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提起营救阎队长,刚才由张玲玉带来的欢快气氛便一下子变得沉闷起来。宋雅琴见状只好宣布散会,等来日再议。大家正准备散去,耿来妹来了,雷哼哼问道:“去哪儿了,等你不着。”耿来妹闷头闷脑的说了句:“李学友的母亲没了。”坐下便不吭气了。

众人还当是什么重要的事呢,都没上心。七十多岁的人了,离世应算是‘喜丧’,不值得费脑子去关注,大不了派个人去吊唁一番。唯有游子吟一听,半眯着的眼睛一下放出亮光,随即垂下眼帘,低头默谋了一会,对大家说道:“我和宋司令、雷副司令、张主席去李学友家看看,其他人就按照宋司令的要求琢磨琢磨吧。”

张俊杰虽说和李学友同属远停村人,但分属西远停和东远停,交往并不多,谈不上朋友二字,且又因为一块地闹过别扭,考虑到工作因素,前去帮忙似乎理所当然。雷哼哼对李学友有过解危之恩,李学友在雷哼哼驻扎期间也有过来往,两人的交情还可以,去看一看也能说得过去。而宋雅琴和游子吟同李学友没有任何交情,就是出于工作考虑也不一定要亲自出马。再说,现在分属敌我阵营,即便是为了下一步的工作,更不应该出头露面,给对方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宋雅琴对游子吟的提议未置可否,淡淡的说了句:“你们三个去吧,我就不用去了。”

“除了张俊杰和几个战士,其他人谁也不能去。”游子吟的态度斩钉截铁,他扫视了几个人一眼,放低声音,极其诡谲的说道:“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此乃天赐良机,我们好好的计议一番,把这次机会利用好。”言毕,谈了谈大致的思路,几个人一听,精神为之一振,郁闷的大脑细胞顿时被激活,思维活跃起来,几天来笼罩在同志们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压在心头上的石头顿时落了地。李学友丧母之事提供了一个机会,游子吟的思路为大家开辟了一个新天地,至少,同志们从中看到了希望,看到了转机。于是,几个纵队领导围绕营救阎队长开始了一场对抗谋略大比拼。

晋南一带风俗:喜事要叫,丧事要到。朋友、对劲的办喜事,可是要三请两请才到场的;而办丧事就不同,只要知道了,不用主家去请就应主动去帮忙。李学友虽然是后土镇镇公所所长,在老百姓眼中是个汉奸,但李学友民愤不大,算不上“铁杆”汉奸那一类,加之为人不错,村人有个大小事情,只要求到了他面前,没有拒绝过,多少都跑前跑后,打点照应。所以,自当上所长,他就把老婆孩子接到了镇上居住,两位老人不愿去,一直在村里住着。RB人来村里祸害,基本都没有李学友的份。现在,老太太撒手归西,村人都自动前来帮忙。一时间,家里忙乱成一团。

按照习俗,老人已穿好寿衣,嘴里含上铜钱,安详地躺在棺材里,家里较大的家具上凡是能遮挡的都覆盖上了白麻纸,家人的孝衣也在准备当中。门口挂上了纸幡,男人们进进出出,都在忙碌。女人们除了做纸花、叠元宝之外,还要在灵前痛哭一番。众人正在忙碌,一个老妇人的哭声吸引了大家的目光,扭头看时,见是振国妈。振国妈和李学友母亲同是西高庄村,两人的娘家还是本家,算起来应算一门出了五服的远亲。现在学友妈仙逝,振国妈虽然算不上亲戚,但上门吊唁也是理所应当。

振国妈扭着一双小脚,一进门就放了声儿。以“唉”字音开头,唱歌似的拉着长腔,哭天抢地,双手不时地举向空中,优美的划出一条弧线,嘴里含糊不清的叙说着什么,哭腔时高时低,时短时长,有时还极富技巧性的来个急转弯儿,该抑的时候,压低声腔,做泣不成声状;该扬的时候,则如黄河决堤一泻千里,让人感到回肠荡气,感情真挚。哭到高潮处,一声长号,气咽难继;短促哀恸,声绝音滞,软瘫在地,唬得在旁的人无不落泪唏嘘。整个哭腔不疾不徐,错落有致,极有韵味。

期间,不时地进来一些中老年妇人吊唁痛哭。其实,中老年女人的吊唁哭声内涵因人而异,有的是感情真挚,有的是晚景凄凉,有的是儿女不孝,有的是老伴早走,有的心有委屈,有的哭自己的父母,有的则是应景走形式。特别是老年妇人的眼泪来得快去得疾,刚才还哭得悲痛欲绝,一抹眼泪转过身来则又说话自如。年轻的女人在哭吊时则哭不出老年女人的哭韵,她们直来直去,或嚎啕大哭,或尖声哭叫,或嘤嘤有声,或掩面而泣。他们不会哭的死去活来,在凭吊的“大合哭”中,不会居于“领哭”的位置,一般只是跟着老年女人的后面,适度的表达自己的感情而已。在外人前来吊唁哭灵时,孝子们都身戴重孝,满脸戚容,以磕头鞠躬之礼答谢。

表面上看,李家一团忙乱,其实是忙而不乱,一应事项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正当众人忙乎之时,大门外传来了“妈——”的哭声,众人看时,李学友弯腰弓背,几乎要匍匐在地,拖着哭声直趋堂屋,他媳妇和两个孩子紧随其后,都是嘤嘤有声。

西远停村村长徐庆堂见状,紧走几步过来搀扶,众人俱都让出一条路,看着悲痛欲绝的李学友,都庄容静肃,默立一旁。

李学友一进门便跪爬在地,膝行几步,嚎啕大哭,泪如泉涌。“……妈妈呀……你老好好地,怎么就……去了……嗬嗬……妈——你也不等儿子回来,儿子不孝啊……”他用头撞击着棺材,捶胸顿足,直哭得声咽气绝,天地动容。

徐庆堂和徐天禄紧着劝慰,特别是徐天禄想起父亲的惨死,不禁悲从中来,眼泪走线般落下来,强忍着不敢放声儿。渐渐地,李学友止住了哭,擤了一把鼻涕,泪眼婆娑的望着徐庆堂,喑哑着嗓子诚挚地说:“庆堂,让你受累了。”说罢,眼泪夺眶而出。

“这是那里话么。”徐庆堂道:“老太太不在了,我自当全力帮忙,应该的。你要节哀,不要哭坏了身子。”

这就是说,徐庆堂当总管得到了主家的认可。他既是邻居,前来帮忙自在情理之中;又是村长,是李学友的下属,出任总管更在情理之中。有了主家的授权,徐庆堂赶忙叫来在村中有一定威望,且又知晓丧事葬礼议程的几个人一同筹划。按照一般程序,李学友要身穿孝服到亲戚家报丧,片刻不能耽搁。李学友在后土镇有一定的地位和威望,按他的身份,其母的丧事一定要办的隆重,不能随随便便。首先要成立治丧帮忙班底,总管徐庆堂,副总管若干,设立厨师组、席面招待组、接待组、鼓乐组、居室组(建墓)、抬灵组等,还有搀扶孝子、墓室开门、奠灵、供奉等一应事体都安排妥当。报丧回来,第一要务就是请风水先生看墓地,这是事关子孙后代繁荣昌盛的大事,必须郑重其事对待,尽最大努力选好墓地。

风水先生是南远停的张柱子他父亲。张老先生五十岁出头,头发稀疏,微微驼背,清矍的脸上面无表情,走路习惯双手操背,慢悠悠的迈着八字步,说话不紧不慢,时不时地蹦出一两个文言字词,颇像一个教书的老学究。张先生在这一带有些名气,据说对堪舆学颇有研究,有时还到镇里乃至县上为那些有权有钱人家看坟地。自然地,张先生被李学友恭恭敬敬的请到了家里。客套寒暄一番之后,李学友亲自陪同张先生到自家地里认真勘察。

当所长之前,李学友的家境殷实,但不是冒尖户,有祖传的七八亩地,后来又买了十亩地。当上所长以后,手头宽裕了,李学友又在离家十余里的地方买了五十亩好地。当时买地时,就有风水先生预言,此地北面是一个高垣,一片大树林郁郁葱葱,生机勃勃,象征着兴旺飞腾;东面开阔,地势略高,象征着征程顺利,步步高升;西面有个大水塘,符合“吃东喝西”之老话,象征着财源不断,幸福安康;南面是条大路,直通后土镇,象征着人生之路平坦阳光,一路发达。一言以蔽之,此地坐北朝南,呈依林傍水之势,乃是绝佳风水宝地,当代贵不可言,后代龙凤呈祥。但按照惯例,李母当葬在祖先留下的土地里,可张先生却不苟同,他晃着脑袋说道:

“土地贫瘠,草木不盛;穷则思变,通则易变;如葬沃土,富贵万年;善循天理,福祚绵长。我意还是不必拘泥于常理,应顺势而为。再说,那新地块也是李家的嘛。”

一席话正说到李学友的心坎上。李学友正发愁找个什么理由不在祖宗留下的地里安葬母亲,张先生这一讲正中下怀。张先生可不管别人怎样说道,他要到地里亲自查勘,用罗盘定位,还要结合李学友的生辰八字方能定夺。李学友十分赞赏张先生的认真劲儿,要是张先生人云亦云,他还看不上哩。李学友让车把式赶上马车,自己殷勤搀扶,纸烟、茶水供应在侧,直奔那块地而去。

张先生迈着方步在地里从东到西,又从南到北,手搭凉棚四周张望一番,用手抓一把土来回搓弄,嘴里不时地喃喃着,小心翼翼的掏出罗盘,十分虔诚的来回转动。李学友几次张嘴想和张先生进行交流,或者谈一谈自己的想法,见张先生一言不发,沉默不语,生怕犯忌,欲言又止,等待张先生的问话。

“请问您贵庚?”张先生面无表情,突然向李学友发问。

快一个时辰了,李学友憋得难受,想问,又不敢;想说,又怕犯忌。正在走神,见张先生发问,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答道:“三十七岁。”

“属狗,是土命。”张先生又不吭气了,伸出指头子鼠丑牛的算了一会,然后走到地块中央,用罗盘测量定位,满意地点点头,笃定地说道:“就在这一块建墓。出殡日期应定在‘头七’,也就是八月初十。”

李学友凭着常识也觉得这块地不错,心下高兴,日期也选得好,正欲致谢,不料张先生凑近他,颇为神秘的说道:“老太太长眠此地,可保你子孙昌盛,富贵延年。有句话当谨记:肇造初始,可请后土镇最高头目人——贵人在此祭拜,万万不可疏忽。”李学友频频点头,满口答应。

RB人来之前,李学友不过一偏远后土岭的庄稼户,能结交上的贵人大约就数村长了。如今可不一样了,在后土镇他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连皇军中队长都对他客气有加。自然,水涨船高,李学友的眼中的贵人非犬养莫属了。可能不能请得动犬养,李学友心里也没底。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妥当,专门去炮楼拜会犬养。

李学友明显的消瘦了,神情憔悴,满脸倦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胡子拉碴的,出于礼貌,李学友脱去孝服,只穿了双裹着白布的皮鞋,算是个标志——有重孝在身。犬养颇感吃惊,都有点不敢相认了,忙问怎么回事。

李学友未语泪先流,鼻涕眼泪交替而出。他先是叙述了母亲亡故的经过,接着回忆了母亲生前如何勤俭持家,怎样拉扯培养他成人,贤淑善良,德昭日月,勤劳朴实,泽润后代。说到动情处,李学友涕泪滂沱,哽咽有声。犬养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听完李学友的叙述,岂有不动心之理。也不知是那句话触动了他的衷肠,犬养眼睛一热,竟然也留下了些许泪水。最后,李学友“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真诚的提出请求:“母亲已然离我远去,我没有机会孝敬她老人家了。如今,我为皇军做事,太君待我恩重如山,我恳切的请求太君能在家母出殡那天出面祭拜一下,以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犬养还以为李学友想要点钱,不料竟提出这么个要求,一下便把犬养难住了。后土岭是他的梦魇,远停村是他的耻辱地,抗日纵队不是疥癣之疾,而是他的心腹大患。到远停村祭拜,无异于莅临不测之地。如果大动干戈,率领一百多号人前去保驾,则显示自己惧怕抗日纵队,有损皇军威严,徒留笑柄。如果不去,一则不近人情,二则对今后的工作也有影响。正在左右为难之际,李学友似乎觉察到了犬养的心理,忙补充说道:“不到后土岭的家里祭拜,而是到坟地。坟地距离后土镇也就六七里路,很近的,太君只在出殡那天——八月初十到坟地里祭拜一下即可。”

原来不是到西远停村去呀。犬养见李学友一下子就猜到自己的心思,脸上掠过不好意思的表情,但这种表情转瞬即逝,又端起架子,不失威严的昂起头。距离后土镇几里路,那是安全范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只要带上几个人,让皇协军远远跟着,就可以万无一失。再说,抗日纵队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到老虎嘴边拔胡须,没有重武器,没有现代化的交通工具,深入对方腹地火中取栗,那可是兵家大忌啊。犬养长出一口气,轻松爽快的说道:

“好的,我满足你这个小小的愿望。我的母亲也快七十了,我已经五年没有见到我的母亲,作为儿子,我心中深感内疚惭愧啊。”

李学友见犬养痛快的答应了,便称家中还有诸多事情需要处理,就此告辞。

母亲的去世,使李学友在哀痛的同时也感到了少有的风光。犬养送来了三百块现大洋,吴长顺送来两个金条,张全福送来一尊金塑佛像,皇协军、特务队、镇公所以及镇里其它部门的大部分人都送来了慰问金表示哀悼。就连后土岭抗日纵队也送来礼金,张俊杰代表亲临吊唁。犬养还答应进行路祭。李学友觉得自己周旋有道,哪一方面都是至交朋友,面子里子都有了,把母亲的丧事办得风风光光,让母亲安息,让村人赞誉。

宋雅琴、游子吟和张俊杰见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不禁轻轻地舒了口气。这都是游子吟事先策划好的。当天晚上,游子吟通过张柱子做其父亲的工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终于使张先生点头应允。其任务有二:一是以各种理由让李学友把母亲埋在十多里外的地里,二是要他请后土镇最高头目人——贵人前来祭奠。这两条很重要,对于实施下一步计划,缺一不可。埋葬在祖坟,地就在村边,犬养不敢也不会来后土岭冒险祭奠;埋在十多里外的地里,犬养还不来,也等于白搭,必须在心理上对李学友进行强烈的暗示,李母安葬新地必须要请主政后土镇的最高头目人——贵人祭拜。对李学友来说,后土镇的最高头目人就是犬养,他眼中的贵人还是犬养,只要犬养一来,下面的戏就好唱了。这只是计划实施的第一步,后面的戏能否按照导演的要求演下去,两人心中都没有底。而后悄悄地来到李学友的新地,对地形进行了勘察,觉得犬养来祭拜,肯定要带着人来,只要预先派人在北边高垣的制高点上架起一挺机枪,就能控制整个局势。而一旦打起来,这里距离炮楼只有几里地,鬼子的大部人马很快就能赶到。所以,擒获犬养,人不能多,还要做到干脆利索,全身而退。

“有两个顾虑使我们放不开手脚:一是李学友埋葬母亲被搅,心中肯定大为不满,对抗日纵队恨之入骨,更加死心塌地为鬼子效劳;二是帮忙的乡亲们不少,肯定要受到伤亡损失,也不行。我们投鼠忌器,难以获得主动权,整个计划的实施能否顺利进行一定要谨慎再谨慎。”宋雅琴忧心忡忡,不无担心。从现在的各种情况推断,犬养肯定要有所防备,而地形以及其他条件显然对抗日纵队不利。

“凡是预则立,不预则废。”游子吟丝毫不敢大意,他在精心构思设计一台大戏,其谨慎程度较之其他人可以说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只是他作风深沉,极有城府,尽管心中翻江倒海,面上仍旧像一弯泓水那样平静如常,涟漪难见。“俊杰啊,你再派人和咱们的内线联系一下,把犬养这几天的情况做个了解,我再综合分析,作出最后的判断和安排。”

马成宝知道不是舅妈叫他,而是张玲玉想见他,说说话。这些天为营救阎队长,纵队领导苦思无策,作为纵队副司令,他做啥事都感到有点心不在焉,因见宋司令、游参谋长和张主席一直在密谈,便趁空来到舅舅家看看舅妈,别看近在咫尺,算来也有二十多天没有见面了。

刚进门,就听见里屋传来爽朗的笑声和说话声,马成宝下意识的放慢脚步,轻步往里走。

“……他两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我看啊,应该挑明了。这事我来当媒人。”李桂兰快人快语,大包大揽,似乎胸有成竹。

“唉,娃娃们的事,我们不好参乎,玲玉定着娃娃亲哩。”这是巧花的声音,显然心有顾虑。

“你那是封建包办。现在时兴自由恋爱,只要他两人愿意,我看其他的事情都好说。”李桂兰一哂,满怀信心的说。

马成宝已经猜想到话题内容是说谁了,脸上微微一红,一股甜蜜的暖流迅速涌上心头。他怕下面还有更露骨的话,正要喊着打招呼,却被人从后面捂住了脸。马成宝一扭头,见是张玲玉,腼腆的一笑。玲玉努着嘴,用手指指屋里,示意他不要说话。张玲玉的脸上泛着红晕,有点羞涩的拿出一个绣着鸳鸯的手帕,一声不响的塞进他手里。马成宝拿着手帕,知道张玲玉表示的是什么,心里慌乱得不知所措。这时,一个女的声音在院里响起。

“哎呀呀,远停地方狭,说神就有sha(蛇)。不要悄悄的在院里嘀咕,有话进屋说呗。”李桂兰系着围裙站在屋门口,双手在空中一拍,喜滋滋的嚷道。

“就嫂子嘴快,赶明儿给志远哥说去。”张玲玉的脸唰的红了起来,不好意思的跑到李桂兰身边,和她嬉闹。

“舅妈。”马成宝掩饰的喊了声,快步走进屋里。

“成宝来啦。”张巧花满脸蜜意,高兴地忙让座:“快坐。”

“舅妈有事吗?”马成宝一落座便问道。

“没啥事,舅妈给你卷籽卷子,给你换换口味。”张巧花喜的脸上挂着花,笑吟吟的端详着说道:“这些日子可是瘦了。”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李桂兰打趣道:“不要三个心两个意了,看成宝兄弟结实的像个铁塔,威猛厚实的男子汉,十里八乡也难找这么个小伙子,不知比那瘦麻咯叮的王小鹏强过一百倍。配咱玲玉,那真是……盖了帽了。”李桂兰还想说“绝了根了”,但那句话容易让人敏感,便咽了回去。

“我找志远哥修理修理你。”张玲玉噘着嘴,扬手佯装要打,李桂兰嬉笑着,躲闪着,两人叽叽咯咯的调笑起来。

提到王小鹏,马成宝的心猛一沉,想不到是他。王小鹏的事是纵队机密,不能随便议论。于是,便淡淡的问道:“小鹏的人品咋样?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随便聊聊。”

“人品嘛,一般,除了心眼小之外,个头、能耐、为人都一般。”王小鹏是南远停村人,李桂兰当然比较熟悉,有一点发言权。

“你说嘛,参加了八路军抗日纵队就好好干呗,和汉奸张全福有啥来往的,不学好。我看啊,保不准张全福在他身上下蛆哩。”李桂兰对王小鹏没有好感,总觉得那天王小鹏没干好事,更配不上张玲玉。

因为张玲玉从小和王小鹏定的娃娃亲,张巧花见他俩在议论,不便插言,一边卷着籽卷子,一边竖耳倾听。

“这么说,王小鹏有可能成为内奸。这隐患可不小。”马成宝很是担忧。

“妈——”张玲玉急得眼里已噙满了泪水,对着张巧花笃定的说道:“赶快退婚,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怕啥呢嘛,鬼子能利用他,我们也能利用。给他个假情况,让他把‘****的’引出来,我们冲到炮楼里把阎队长救出来,不就结了。”李桂兰随便这么一叨叨,倒使马成宝眼睛一亮,茅塞顿开。这是一个好思路,不能耽搁,得赶紧向宋司令和游参谋长汇报、商量。

“舅妈,我有个急事,改天再来吃籽卷子。”马成宝忙着告辞,转而又嘱咐李桂兰,谈话内容到此为止,决不能到外边乱说。

眼看着籽卷子就要熟了,人却要走,张巧花不免心中着急,不知他俩说了些什么,有点不满的看着李桂兰。李桂兰也不知道哪句话刺激了马成宝,把个重要客人给撵走了,忙赶过去,连拽带拉带劝,均无济于事。张玲玉急得都要哭了,嘴里嚷道:“不吃就不吃,有什么了不起。”一屁股坐那儿抹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