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仰望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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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重温小学(3)

另一本《十万个为什么》我也常常看,看这本书时,我总是显得很急躁,一目十行。那时我在母亲烧饭的间隙,常常有个任务,就是帮母亲照管另两个小孩。一个小孩叫憨子,是汪老师的儿子,还不到一岁,中午汪老师回家要忙着烧饭洗衣浇园摘菜,常常就将憨子托给我母亲照管,母亲中午也要烧饭,没整时间带,就把澡盆放倒在地上,又把“憨子”抱进澡盆里,任他在澡盆里翻爬滚打,同时嘱咐我在旁边看护着,我和一个还不到一岁的孩子似乎还没什么共同语言,于是就趁机看《十万个为什么》,看人为什么要喝水,看炉子里火旺的时候,为什么呼呼直响……竟能做到看书和执行任务两不误。

还有一个小孩是陈老师的儿子旺生,陈老师下午放学后也是要忙许多家务事,有时托我母亲照看旺生,母亲忙时同样把任务交给我。旺生比憨子大一些,会说话,能满地跑,但与我还是有年龄上的障碍,玩不到一起。但我不必和他交流思想,我的职责只是保证他不要跑到外面去,这很容易,只要把门关紧,我仍可以看我的《十万个为什么》。但旺生虽小,却有他的思想,不甘寂寞,见没人理会他,他会时时制造事情,一会喊肚子痛,一会说要尿尿了。其实这常常都是骗局,显然是对我看护他的“不负责任”而心怀不满。后来天黑下来,旺生实在想他妈妈了,就问他妈妈怎么还不来接他回家。我母亲告诉他,你妈妈马上就来。旺生就问,“马上”是多长时间?这就把我母亲问住了,说不出“马上”到底是多长时间,只好哈哈大笑说,“马上”就是“马上”,反正就是很快了,你懂了没有?

已经说过好几次“马上”了,但旺生的妈妈还是没来接他,于是焦急的旺生对我母亲“马上’就是马上,”的回答一点都不懂,一点都不满意,而在一边看《十万个为什么》的我,对母亲关于“马上”的解释也很不满意,脑子里竟被“十万个为什么”之外的为什么充满着,我在想,为什么“马上”就是“马上”?我这时自然就会想到马,我只在电影上看到过马,但那种虚幻的马还是让我的思维在“为什么”的世界里天马行空般飞行。然而,就是现在,我似乎仍没能搞懂“马上”的问题:“马上”到底是多长时间?四十年又是多长时间?

后院的憨笑

我的视野越来越宽,交往面越来越大了。本来,孤独和安静就并非孩子的天性,我似乎渐渐“野”了许多。与父亲不同,母亲对我的“野”给予了足够的宽容。也许是前河生产队人的爱护给了她一定的心理支撑,还因为我的一股缠劲吧,我那时为了去“野”常常跟母亲发生口头战争,记得夏天我想跟同学去小河里玩水,我说,小英雄雨来要不是会游水,怎么会成为英雄?母亲于是无话可说了,母亲那时常常这样被我说得无话可说。

终于,在一个星期天,我又跟着一个杨姓的同学去了他家的后院。

这个同学比我高几个年级,我该喊他哥哥。有段时间我特亲近他,因他会纳袜子底,他放学后,常常躲在河边的树脚下纳袜子底,一针一线,纳得十分精细,也十分陶醉。这让我崇拜不已。我要他教我,他却说他是他父亲教的,要想学,跟他父亲学去。于是那天我跟随他去了他家。他家在村子西北的一角,隔一条路就是田野,与屋巷深处的人家比,显得更开放旷远,并拥有一个很宽敞的后院。我们进了院子,后院并不怎么干净整洁,一些农具和物事摆着,甚至有些乱七八糟。我对同学说,你家院子太乱了。同学说,他家院子天天都是这样乱,是他父亲弄乱的。我问,你父亲呢?他指着远处的田野说,你看,那里有许多人,都是生产队的人在那拔草,他父亲母亲也在那里。我说,那我们就去看他们拔草吧。同学说,拔草有什么看头?我们就在家玩,一边玩一边等,他们一会就要回来“歇缓”了。

我们就等着,果然,不一会同学的父母亲都回来了,裤腿上都沾着点点泥。他们都认识我,过来摸摸我的头,问我想吃什么不?我羞涩地摇摇头。他们就进屋里了,同学带着我也跟着,进了里屋的一间厢房。这时我看到了纺车。不是一架,有两架,一边各一架。同学的父母各走到一架纺车前,开始了纺线。我看到过纺线的场景,但还是第一次看到两架纺车同时纺线,两架纺车不断发出“嗡嗡嗡”的声音,两双手不停地牵引着沽白的纱线,像是永远都牵不尽,那“嗡嗡嗡”的声音就像美丽的音乐在我耳边不停地环绕。那一刻,我呆住了,一会看着这边,一会看着那边,忽然,我憨憨地笑出了声,甚至想拍起一双小手。我的笑声让同学的父母亲疑惑,抬头问我笑什么?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笑,只觉得有一股既温柔又强劲,像阳光—样的东西将我内心一块懵懂的地方照射着,舒畅透了。后来我又知道,在前河生产队几乎每家都有纺车,有的人家还会有2架,每家的男人和女人几乎都会纺线,每天一大早,赶在队里出工前,或在白天“歇缓”的间隙,都要赶着纺几圈线,晚上更不必说。这在今天看来,简直就是一道奇观了,尤其是男人也纺线。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我就像着了迷,就如当年幼小时的沈从文先生迷恋着凤凰城内外那些平凡而新鲜的事物一样,我常常去那位同学家,看他母亲纺线,纳鞋底和袜子底削麻秆,搓草绳,用草编蒲团,还有拣菜,喂猪喂鸡;看他父亲在后院里修理农具,磨刀,劈柴,扎鬃鞋,磨磨……看他拉开一些古怪的架势,看他用劲的样子;听他用劲时喉咙里发出的怪叫;看他把整个后院弄得乱七八糟的,看他母亲做鞋……当然我也去别的同学家看。我在看他们千那些活计时,常常会发出憨憨的笑声。同学的父亲后来不问我笑什么了,只开心地说,这孩子真有些憨啊!回到母亲身边,我又缠着母亲晚上教我纳袜子底,没想到母亲竟十分高兴,找了针线和布片让我胡乱地纳,母亲甚至教我纳一些简单的花纹。母亲一生没有女儿,我是母亲最小的儿子。许多年以后,母亲与我一同回忆起我学纳袜子底的事时,仍觉得很开心,她说,那时见我纳得那么有模有样,多么希望我真的是个女孩啊!

火把照耀下的桥影那时当然没有电灯,晚上用的是煤油灯。与那只闹钟一样,煤油灯及其灯罩在母亲心中占据着十分重要的位置。每近黄昏,母亲就开始擦拭煤油灯罩,她无声地擦着,擦得极为认真仔细,擦过一阵之后,往里哈口气再擦,直至把灯罩擦得无一丝阴影。后来母亲点亮了那盏煤油灯,一瞬间,灯光便照亮了屋子。就在母亲这样反复擦拭灯罩的过程中,就在灯光照亮屋子的时候,我对夜有了一种最直观最基本的认识,并且似乎明白,我们无法逃避夜,夜幕会在我们面如一幕一幕地降临,然而,夜幕又会在我们面前一幕一幕地脱落。

在夜里,我和母亲总会有灯光相伴,但母亲有时要去学生家走访,我当然跟随着,于是我和母亲常常有夜行的经历。如今,当我的记忆潜回到那个不同寻常的我们夜行的冬夜时,一支火把依然在我手中熊熊地燃烧,而一座桥的身影则在火光下暴露无遗。

那是一座水泥石桥,横跨在学校附近的那条小河上,它有一米多宽,刚好能行得一辆手扶拖拉机。这种桥在上世纪70年代曾风行一时。那时,那座桥无疑是架在我心中的一道美丽风景,夏天,往往在放学过后,我就会和一群孩子跑到桥上去,让桥下清澈的河水照亮自己,又用自己的眼睛照亮着河水深处的沙、水草和鱼。而后脱光身子,纵身下跳,跌入温温的河水和柔柔的河沙之中……而到秋天,我们又会在桥边河堤上玩起另一种游戏:深秋的河堤干燥清爽,我们在那段空旷的堤段,擦一根火柴将堤上的枯草点燃,很快,热烘烘的火苗便在河堤上燃烧起来,蔓延开来,我们则围着这团野火欢呼着跳跃着……

那一年的秋天很快就过去了,冬天来了,夜幕这时会降临得更早一些,就在这个冬季,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闯进我和母亲的生命历程。那天下午放学之后,我正准备又往那桥上跑,母亲喊住了我。后来,我就跟着母亲走过了那座桥,去河那边一个村子的学生家走访,那晚,那位好客的学生家长留我们吃了晚饭,而后,我和母亲在村口拐了一个弯,在漆黑的乡间小道上依仗着手电筒的光亮朝学校走去。很快,我们就走上了河堤,再走过那座桥我们就该回到学校了,然而奇怪的是,我们在河堤上来回走了几遭却都未能找着那座桥!母亲把手电筒调整到最大亮度,带着我继续找桥,但找了几圈仍没找到。突然母亲抬脚撞上了一个坟堆,她惊叫了一声,拉着我迅速跑开,但后来我们走着走着,又奇怪地走回到那座坟堆旁。惶恐中,母亲开始大声喊人,但冬夜寒风的吼叫声将我们的喊声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