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仰望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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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乡村牌事

要说乡村牌事,最早只是和一些老人们联系在一起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一些离退休的老人荣归故里,心情宽松,想有个物事玩玩,而麻将牌不再像以往那样严禁,便相邀玩起了。接着,一些乡下老人有儿女孝敬,不用再下田干活,也加在了一起玩。一开始他们玩得很古典,要严格地数番,平平将将,卡卡硬硬,须得满了十番才许和牌。他们玩时也必然要论个输赢,输的人鼻子上贴纸条钻桌子底,赢的人见输者的那个狼狈相,便从中得到一种胜利者的快感。那时老人们玩牌多是在某个人家玩,茶水泡了,旱烟吸着,悠悠地打牌。但有时为了那贴纸条钻桌底,老人们认真起来常常就要争得脸红脖子粗,而赢了的轻狂起来免不了又要如小孩般大呼小叫,热闹是热闹,但天天如此,热闹就成了吵闹;有的老人还不自觉,香烟火乱弹,一口浓痰也吐的不是地方,人家过后还要打扫卫生收拾残局,这家的老奶奶或是儿子儿媳就要烦了,就要嫌了。老人们吵起来时不知天高地厚,吵过了就也愧疚自己添了人家麻烦,后来就基本上都到镇上茶馆去打。茶馆从来就是乡村古镇一道风景,四里八乡的老人早早就到茶馆里喝茶,给老板一毛两毛钱,一壶茶能喝上整整一个上午。老人们一人在家孤独,而在茶馆里相聚,一边喝茶一边说话,东扯葫芦西扯瓢,那真是神仙过的日子!而自从多了麻将,茶馆里就不再如以往那么清静和典雅了,这令一些铁杆只喝茶的老人不快。但茶馆老板并不嫌弃,他们除了收点茶钱,还可以多收上一毛两毛麻将桌钱。

打牌的老人自然不在乎那多收的一毛两毛麻将桌钱,但也就从那时起,麻将牌开始变了一点味道,老人们不仅仅满足于罚输者贴纸条钴桌底了,渐渐就玩上了一点钱,一场牌下来,总会有个三块两角的输赢。尽管输赢很小,但钱终归是个怪东西,一些老人就因此进入了输钱赢钱的怪圈,搞得整天神经紧张身心疲累,全无往常的优雅。又因为钱的吸引,原本只在一旁观战的老人也正儿八经地加入了打牌的行列。后來茶馆不仅镇上有,村子里也有了,喝茶的人越来越多,其实是打牌的人越来越多,吸引得附近更多的年轻人也来看。而玩得兴起的老人却不许年轻人看,常常呵斥:看什么看?这东西是你们看的?年纪轻轻的,还不快到田里去干活?你要想来玩,等也和我们一样老了吧!年轻人也自是觉悟,便立马退去。

但年轻人万万没有想到,在他们还没有老了时,就要与麻将有缘了。玩麻将牌有趣是一个方面原因,而更主要的是,他们开始有了足够的时间,如今种田与以外是大不相同了,耕田不必用牛,拖拉机转几圈就行了;拔草不用下田,只要撒些除草剂即可;收割稻谷也很轻便,将电一接上,三下两下就收回了家,使用收割机就更快……而现在村里许多人都出门打工挣大钱,许多人家只种一个单季,农事几乎就又减少了一半。总之现在的农民越做越清闲了,而经济发展手头宽裕,又让他们觉得玩点小牌不成问题。于是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上了牌桌,而年轻人一上牌桌,就显示出了他们的风格,去繁就简,直奔主题,数什么番?只要有一对做头就可以和牌;又嫌码牌太麻烦,吵着茶馆老板买上了麻将机,呼呼啦啦的更玩得利索。老人们自己打牌,却看不惯年轻人打,但再呵斥已经没有人理了,年轻人的话早就挂在了嘴边上:牌是你们先打起来的,还有什么底气教训别人?这下让那些老人们肠子都悔青了。

后来老人们不仅是悔,简直有些愤怒了,因为那些年轻人的确有些不像话,尤其是现在出门打工的人一年比一年多,那些留守的女人将一点农活干了,无聊得很,就往牌桌上一坐。老人的衣服或是鞋破了,舍不得买新的,就叫儿媳妇缝缝补补,而正在牌桌上的女人哪还有纳鞋底补衣服的闲心事,只说明天我上镇上给你买新的就是。老人犟着说穿补的衣服更暧和。旁边就有人说那就买新的回来挖个洞再穿。这虽是玩笑话,但有时玩笑话更伤了老人的心。因为打牌,有些年轻人简直都闹出笑话了,有个正月,一青年人去舅舅家拜年,骑着摩托车一进村口,却见表兄正在村口茶馆打牌,就打一声招呼,而表兄说,我还没时间回家陪你坐呢,你不如也来打一圈?青年人就和表兄一起打牌了,牌打完,表弟输给了表兄,表兄笑着说,你输的我就接了,等会我陪你喝个痛快,只是这拜年的礼物你就带回去吧,算是我家回的礼物,不然你也就太亏了。后来舅舅知道了,就气得既骂儿子又骂外甥,说拜年送礼回礼是自古以来的热闹事儿,如今被你们这些东西在牌桌上搞得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尽管在村子里打牌的人越来越多,但还是有许多人坚决不沾那东西,有位老人快七十岁了,儿子在外地工作,按说他是有条件打牌的,但他就是不打,还坚持要种田。有回他儿子回家,正正经经地说要请父亲帮个忙,老人说父子之间有事就说,还谈什么帮忙?儿子说你这大年纪还种田,我在外实在放心不下,想请你也和别人一样去茶馆打牌吧?那多舒服,输一点钱我给,这忙你可一定要帮。老人却说别的忙帮得,这个忙却帮不了的,我不种田就要害病。老人不仅自己不打牌,还见不得别人打牌,好像村里的年轻人都是他的儿女一样,见了他们打牌就要撵到茶馆去骂,说庄户人不做庄户事,还叫什么庄户人呢?也有些不打牌的年轻人,村里有对年轻夫妻,女的打男的不打,女的常常打得深更半夜回家,输了就悄悄上床睡觉,赢了却要把丈夫扳醒,兴致勃勃地自夸今晚她牌打得怎么好,男的正睡得酣甜,又不懂牌,哪有心事听女人吹嘘?就又烦又恨地说:我巴不得你天天都输,我也好睡个安稳觉。

打牌似乎越来越成为乡村一件突出的问题了,尽管农田并不曾因此荒芜,但常常还是要误了事,比如有时女人拎一篮衣服出门去洗,恰好那边三差一喊打牌,就把篮子丢下,说是先打一圈再洗也不迟,但上了牌桌就一整天都下不来,到了黄昏又把一篮脏衣服拎回家。这事都还小,重要的是影响了孩子,孩子放学回来要吃饭,而牌还没打完的娘就说家里有的是方便面,你自己泡着吃就是。而孩子早就吃厌了那东西,只是一个劲地叫饿。孩子虽小,却懂得法律,说要到派出所报案,把你们都抓起来去坐牢。做娘的自认打个毛把钱的小麻将,派出所也不至于来抓,但孩子一个饿字还是触动了女人柔软的神经,顿时悔悟:什么重要也比不上孩子重要啊!就立马下了牌桌,带了孩子回家,有的女人或许就从此坚决戒了牌癮。

老人一直都在为年轻人戒牌而努力,呵斥既已无效,就采取迂回方法,过年了,正月初一村里年轻人照例要给老人拜年,进门就祝老人加福加寿。老人高兴,却又用了心说,你打工发财,打牌也发财!年轻人平时好像总不把老人当回事,但这过年的气氛就是不一样,顿觉了老人的威严和神圣,又更让他们想起那句俗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便说打工自然是发财了,而打牌发财是假话,那东西偶尔玩玩而已,当不得正事的。老人大喜,说孩子啊,这话就对了,我毕竟是比你多吃了几缸盐的,批小多少要沽楚—些,牌是只能偶尔玩玩,敁好不打。牌枭终归+见旧,那上面是出不了稻子的,有时更是害虫,吃了田里的稻还不知它是怎么吃掉的,要不电视上总说黄和赌都是毒呢!年轻人专注地听老人教诲,突然就解了两颗纽扣,拍着胸脯说:您老要是不信,就在我这儿摸摸,您的话我都记在心窝窝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