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有雨,更有晴日。一场持续得过于漫长的阴雨终于过去,天晴了。今天的阳光比昨天的绵雨更加辽阔。而真正展现这种辽阔的地方,是田野,是青山。
此时,我们就置身在一座山中。很巧,这座山就叫青山,在枞阳县城郊十几公里处。
我们先是穿过一片田野而走进青山的。在这春天的晴日,田野敞开着,田埂纵纵横横,弯弯曲曲,油菜花也遍野开了,金灿灿的颜色使人的视力有些恍惚,眼前的路就显得陌生,又似曾相识。似曾相识的,还有田埂边的水塘,田野中的村庄,以及那些在村庄边闲走着的鸡和狗。青山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抬头能望见山顶上的树和巨石了。
踏上山路。山路缓缓上升,似乎不是我们登山,而是山,或者说是一种力量在牵引着我们。大家边走边说着话,有时都停下不说,停下不说时山就静了,只有风声。在山上听到这风声,奇怪地觉得它不像是声音了,不是声音,又是什么?或许,在这山上,静就是风声,风声就是静?而静下来时,感觉有一种细细的东西轻轻地落在身上,但仔细找又什么都没有,阳光真艳丽!忽醒悟:那落在身上又摸不着的东西,是否就是那如绒花般细柔的阳光?
有人发现了山路边的崖壁上有一棵很奇怪的树,树长在两块斧削般的巨石正中,从逼仄的空间里向天空生长。石头是坚硬的,但树同样坚硬,有人说,是坚硬的石头只留给树一点生存的空间;又有人说,是更坚硬的树硬是把石头涨开了一点缝。似乎不能定论,但肯定的是,坚硬与坚硬在这里对抗,又同时相融,这树和这石头相伴相生许久了,且仍将相伴相生下去。而我们,这些在石头和树边路过的人,却不能像树和石头一样在这永久停留。
然而,人与树,与石头在另一个时空里,是不会分离的,也是相伴相生的。当我们再往山里走,看到了另—一块奇怪的石头,和一个与这石头相伴的人时,就深刻地领悟到了这一点。那是一块更庞大的石头,由山腰伸出,天生石柱撑其下,整个的石头就成了一间天然的屋子,这石头就因此有了石屋这个名字。而那个与石屋相伴的人,是明万历年间进士何如宠(1569?1642)史书记载,何如宠官至武英殿大学士,博学多才,操行谦雅,忠肝义胆,为官清廉。而土生土长的何如宠年少时苦读修性的地方,正是这座天然的石屋。
“坚云堕地阁山椒,仙隐禅栖万古遥。为向悬崖磨数字,与他后代认前朝。”何如宠的这首诗,就刻在石屋顶的巨石上。面对石屋和刻在这巨石上的诗,我的思维穿越在另一个时空,时空中的影子不只是一个王朝中的官吏,而是一个人与一块石头的对抗和融合。据传这首摩崖诗乃何如宠亲笔书写,历经几百年风雨,如今石头上的字迹已模糊得难以辨认了,但在这春天的晴日下,一个人的身影穿透了时光,就像这一座巨石,显得格外清晰。
鸟出现了。山上不可能没有鸟,只是有些鸟我们并不认识。在这春天的晴日,鸟在树丛中,鸟在山顶上,鸟在我们的视线里忽隐忽现。山顶太高,上山顶的路顿时险峭起来。我们往上爬,身边不时有鸟飞过,并且鸣叫。鸟在我们眼里似乎很渺小,但更渺小的可能是我们自己,我们爬上山顶,要比鸟飞上山顶艰难得多。但我们还是极力想和一只鸟一样飞翔,或者说,我们正像一只鸟一样,在这青山的险峭山路上,向山顶飞翔,向上飞翔。
我们最终爬上了山顶。山顶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也只是树,只是石头,与山下的树和石头不同的是,它们是山顶上的树,山顶上的石头。站在山顶上的树和石头旁边,抚摸着它们,就像抚摸着“山顶”这个词所包含的意义一样,感受着一种气息和力量。在山顶上,除了抚摸,我们还能俯瞰,而站在能够俯瞰的位置,才觉得:俯瞰,其实也是仰望,只是变换了一个方向——在山下,我们仰望的是天空,在山顶,我们仰望的是大地。
大地就是天空,天空就是大地。
从树和石头身边路过,我们同样不能不与山顶作分离。
在回来的路上,我不时在心底提醒自己:我今天上了一座山,这座山叫青山。其实这座山叫不叫青山,又有什么关系呢?只需记住,我今天上了一座山,就已经足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