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
风吹过屋角时,尖锐地打一声唿哨,人的骨头似乎也响了一下,是风吹的。骨头被风吹响,脑子也就一下亮起来,知道冬天来了。季节的变换其实就是风的变换,这当然不仅仅指风向,更重要的是,不同季节的风本质不同,比如这冬天的风,它就吹得人的骨头响。
当然还只是初冬,但走在大街上,一股冷峻之气还是从所有方向逼来,让人冷静,严肃,更加清醒。或许还有人留恋已经过去的秋天,甚至觉得夏天走得也不太遥远,许多事情好像就发生在昨日,但怀念归怀念,所有人还是必须面对已经到来的冬天。
冬天里,街道更加坚硬、洁净,人行走的脚步声铮铮作响。其实,在冬天,一切声首都特别敏感,响売,尤其是一些细微的声首。一片树叶很轻地落在地上,但又很沉重,震撼着人的心灵,树叶干燥而枯槁,快要落光了,有人会拾取最后一片,倾听它裂碎的声响。
冬天很痩,人显得更痩,精痩精痩,因为痩而显得精神,一个自觉臃肿的人或许在这个冬天很难过得自在。大街上总会看到一些宠物狗,穿上了主人为它加的衣服,这些狗不穿衣服也许不觉得冷,但穿了衣服反感到冷了,看它们跟在主人后面,就知道作为宠物的可怜。
冬天的阳光稀疏,富有质感,过滤了一般,照在屋顶上,照在墙壁上,照在树枝上,照在人身上……淡爽而跳跃,是树或人在颤抖,还是阳光本身在颤抖?不管怎样,阳光下的一切都在发亮,让人仿佛看得见所有事物的内心。
人在冬天会更加怀念乡村,乡村的冬天会怎样?也许更寒冷,但也许更温暧,经历过乡村生活的人,应该更懂得什么是冬天,什么是冬天的寒冷,什么是冬天的温暖。
冬渐渐深了,什么时候该下雪了呢?
敞开的夏天
夏天不像春天。春天降临时漫不经心,总给人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夏天却是一个急性子,说来就来,来得猛烈,叫人猝不及防。有人喜欢浪漫地说迎接夏天,其实夏天不用迎接,倒不如说,面对夏天的来临,我们每个人都无可逃避地必须接受。
夏天从光线开始。每天很早的时候,明亮的光线就照亮整个世界,也唤醒整个世界。夏天由此而变得敞开。在明亮当中,世界似乎一下变得更为广阔和庞大。所有的事物,当然也包括人,都暴露在这敞开的光明之中。光线下的投影也显得格外清晰,如花朵盛开。而光明是一种生命的象征,每一种健康的事物总是向往光明,而不喜欢黑暗。于是很早就降临并且长时间保持着的夏日的光明,不仅照亮人的眼睛,也直接照亮人的内心,叫人有一种生命被延长了的感觉。
夏天不像春天那样温和。特别是在盛夏,正午时分,阳光正毒,有如利箭,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射穿。天空飘逸着几朵薄薄的浮云,变化莫测,却无法阻挡阳光。人们习惯将这样的阳光称作烈日,烈日才是夏天的本质。烈日当空,世界似乎在微微晃动,处处仿佛都能听到炸裂的声响。人的眼睛被烈日刺痛了,一切都显得有些恍惚,不那么真切了,似乎里面隐藏着什么秘密,不让人猜透。而一切生命就正是在这样的秘密状态下,显示出生机勃勃的活力。当然冬天也一样,冬天的本质是刻骨的寒冷,严寒和夏天暴烈的阳光一样,都是一种极端的状态,都深含着秘密。而在这秘密中生长,也正是所有生命的本质,生命本身就是神秘的。
在乡村,成群结队的庄稼接受着强烈阳光的爱抚。庄稼只有经受了足够强的光的照射,才会成熟饱满,才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庄稼,因此庄稼不拒绝烈日,烈日的照射对它们来说是一种爱。滚烫的地气升腾,乡村人的心由此躁动,同时又十分安宁。他们裸露着胸膛或臂膀,在阳光的背景下,俨然一尊尊苍劲的雕塑,显示出迷人的力感。
在夏天,城市也并不荒凉。城市里的楼房和人行道两边的树一样,色彩更艳丽,姿态更茂盛,呼吸也加快了。城市没有田野,没有庄稼,但城市的花朵依然盛开,城市人的心田是另一块田野,庄稼在他们的内心深处生长。蝉会在这个季节在乡村高声地唱响,城市里听不到蝉的鸣叫,但干燥依然爬满城里人的内心。干燥不是枯竭,更不是死亡,而是另一块孕育的土壤,生命由此生生不息。
暴雨是夏天的一个插曲,伴随着暴雨,往往还有雷电和大风。暴雨带着自身的重量击打着一切。路上的行人不得不停下来躲避暴雨,但躲避只是暂时的等候,旅途尚远,继续前行才是最终的归宿。暴雨过后,一些漂浮在积水之上的生活的杂物随之流逝,地面更加洁净,空气也更清新。水,是夏天司空见惯的事物,除了雨水,还有汗水。从某种意义上说,夏季权且可以称为汗季。城里人喜欢说挥汗如雨,其实大多都是一种矫情,挥汗如雨在乡村才会有更深的体验。而在田野真正挥汗如雨的乡村人却不会说多少矫情的形容词,只说在夏天要流汗有什么办法?流汗又有什么不好?人的汗比什么都肥呢。这很像是一种调侃和幽默。但汗水如雨的说法也对,汗是另一种雨,不仅洗刷人的身体,也洗刷人的内心。
夏天的夜晚难能宁静,只有欢唱了一天的鸟儿归入巢中,在深深地呼吸着树叶的气息。而人如白天燃烧过的野草,在默想着自己以往的形象,梦想着让大地铺满树阴。其实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属于自己的一份阴凉,在阴凉中回味着童话,坐等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