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沐雨寒的语调变得像以往那么冰冷的时候，苏浣纱知道，她又回到那个高高在上的桐柏女侠那里去了。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她吧，她的亲切，她的眼泪，都只是在特定的环境下，特定的情绪。那一刻，苏浣纱听到自己的心底发出了一声微微的叹息，只是微微的，她想，以沐雨寒的江湖经验来说，面临生死一线的情况未必就少，这大概是不足以使她转变性情的。再说苏浣纱也不是个男的喜欢上她了，才不理会她究竟是什么性情呢。
她只是有点好奇，不知道沐雨寒的“果然”是指的什么。而沐雨寒也很配合的解答了她的疑惑。
“天地人三才掌，九鼎门绝技，至少堂主以上才有资格去学。云荒剑法，也是九鼎门的绝技，也是堂主以上的人物才能学的绝技。我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谁，不过他受到的最严重的伤都在背部，而且都是九鼎门绝技造成的伤害。其中天地人三才掌正中背心，云荒剑法从左侧上方斜刺，说明他至少是同时与两个九鼎门的高手交手而受的伤。如果这两人当时都在他后边的话，至少还有两个同等级别的人在他前面拖住了他。”
苏浣纱看着这满脸胡子的大汉，很有些佩服的道：“都用上绝技了，那他一定很厉害吧。”
沐雨寒道：“我想是很厉害，所以，九鼎门没有做完的事，我得帮他们做完。”
苏浣纱看着沐雨寒的左手举起了剑，下意识的就俯下身当在那人前面，急道：“不行，你不能这么做！”
沐雨寒愣了一下，大概没有想到苏浣纱会突然这么做。其实也不算突然，她刚才回去救这个人的时候，她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她的剑顿在了半空，道：“小苏，你糊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也要看救的是什么人。你糊里糊涂的把这个人从大火里救出来也就罢了，我现在告诉你，我虽然也不怎么喜欢九鼎门，但是九鼎门这么舍得下力气对付的人，十之**都是邪派中的厉害角色。不管怎么说，九鼎门是当今正派四大帮会之中位列第一的门派，就连千年老字号诸如少林等门派，也隐隐承认九鼎门如今在正派中的领袖地位。桐柏剑派和九鼎门乃是盟友，我这么做，绝对是有正确的理由的。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可是如果你的善念用错了地方，不但不是善，反而是一大恶，你明白吗？”
“我不用你来给我说教。”苏浣纱反过脸来看这沐雨寒，倔强的眼神让沐雨寒觉得有些不可理喻，“我刚才救你的时候，并不是因为你是桐柏女侠。而且你说的话也没有道理，凭什么你们名门正派的人说是坏人就是坏人，你也说了十之**，那还有一种可能他不是邪派中的人。就算他是邪派中的人，也不见得就是坏人。就算他是坏人，打伤他的九鼎门的人第一以多取胜，第二是从背后下手，江湖上走街卖艺的人都知道这不合规矩，九鼎门这么做，又算得什么名门正派？你要趁这人还昏迷不醒杀掉他，又算什么名门正派？”
沐雨寒给苏浣纱这么一说，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微微一笑，道：“义有大有小，理也有大有小。以多欺少是不合江湖规矩，可是为了江湖除害，那是为大义而舍小义。背后伤人也不合江湖规矩，可是同样的道理，只要能将为祸江湖之人除掉，又何必拘泥于此等小节。如果照你所说，我们姐妹七人联手除掉魑魅魍魉四鬼，那也是不合江湖规矩，就算不得名门正派了？嘿嘿，真是笑话！”
“我不管！”苏浣纱道：“反正这人是我救的，我不让他被火烧死，也不能让他被你杀死。你要杀他，就先把我杀了！”她其实和这人毫无交情可言，更谈不上舍身相护。但是沐雨寒越是说的冠冕堂皇，她就越是不愿意让她如意。凭什么你们名门正派说一个人是坏人就一定是坏人？凭什么你们名门正派说的大义就是正的大义？凭沐雨寒讲出天大的理由来，她就要跟她对着干。哪怕她现在什么也不为了，也不让她下手。
沐雨寒冷冷的看着苏浣纱，道：“先杀了你？你以为我下不了手么？”
苏浣纱不知道为什么就流出泪来了，她不是害怕，真的，她一点也不害怕，也不是伤心，她也没什么好伤心的，当然更不是哀求，她怎么可能向别人哀求。她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想来长风帮在灭掉她的朱雀门的时候，也是这么义正言辞这么理所当然的吧（其实真正杀害她的同门的是鬼手横断，但在她看来，鬼手横断只不过是一个动手的杀手罢了，真凶是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的长风帮）。她泪流满面的笑起来，道：“你当然下得了手！你对你的同门师姐都下得了手，对我有什么下不了手的？你们名门正派的人为了你们口口声声的大义，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又有什么事不是理所当然的？”
苏浣纱的话触到了沐雨寒的痛处，不过她也不想辩解什么，反正对她而言，就是同门姐妹，不也是认定了她是心狠手辣的人吗？二师姐那件事，六师妹那件事，她们虽然不说出来，可眼神不是明明白白的么？她们都是下不了手的，唯有她，在她们看来，反正她一定是会狠下心来的，不是吗？她又何必要在乎这么和她并没有多少交情的人的看法。
可是，真的连着苏浣纱一起刺穿在她的剑上吗？沐雨寒看着苏浣纱倔强的脸，突然笑了起来，在暗淡的灯光中，她笑得有些放肆有些夸张。就如同苏浣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流泪一样，沐雨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
人心，人心真的很有意思啊！
沐雨寒用剑指着苏浣纱道：“起来！既然你不想我杀他，你不是有一对短剑吗？你的武功比我差不了太多，何不杀了我？既然你这么看不惯名门正派的人，何不杀了我？既然你认定我是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何不杀了我？你难道不知道我有伤在身，虽然提得起剑，却连一个三流的剑客也未必打得过？”
“我又不想跟你打。”苏浣纱看着沐雨寒有些失态的样子并不奇怪，也没有突然省悟她真的完全打得过她的那种惊喜，她依然是用自己的身体护着那人，道：“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是桐柏女侠，我就是一个小女子，我也没有打败你的兴趣。”
沐雨寒哼了一声，也不再说话，刷的一剑就刺了过来。她的剑招依然精妙，可是气力却很不足，所以她的剑并不快。以苏浣纱的轻功，不，用不着她那样的轻功，要避开这一剑都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苏浣纱没有避开。她只是叹了一口气。
沐雨寒的剑也终于没有刺到苏浣纱的身上，她也叹了一口气。然后，她把剑收回了剑鞘里，转身向密道外面走去。
苏浣纱问道：“你要去哪？外面的火只怕还要很久才灭。”
沐雨寒哼道：“我去哪你管不着。”
苏浣纱也哼道：“你以为我想管？”
沐雨寒慢慢的消失在密道里面了，不过苏浣纱听得出她并没有走太远。毕竟现在也走不出去，沐雨寒大概只是不想看到她，走到密道里面就停下来了。苏浣纱转过头看着那人，道：“我既然救了你，就一定会救你到底。”说着，她站了起来，走到暗河边，用自己头上的丝巾打湿了水，走回来将丝巾上的水绞出来喂这个人。如此往返几次之后，这个人似乎也没什么反映，她也不管，继续用丝巾蘸水，擦干净了他的脸。最后又将湿的丝巾敷在了他的额头上。这人本来全身发烫，经过苏浣纱一番简单但很细心的照料，似乎有了效果，呼吸慢慢的匀均了不少。额头也没有刚才那么烫了。
又过了差不多两个时辰，这人终于悠悠的醒了过来。
而这个时候，石壁上的油灯耗尽了残存的清油，火苗最后跳动了几下，终于还是熄灭了。他仅仅赶上最后那一抹亮光，看到了身边一个模糊的丽影，看到了那一抹霎那间的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