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荒谬是一种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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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蛇之吻

虹门上缀了一弯淡淡的鹅黄月。

老婆婆坐在虹门下摇着蒲扇,絮絮叨叨地诉说着陈年旧事,老爷爷噙着烟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一团团牛乳颜色的轻烟变幻着若魔若仙的舞姿,悠闲地升上虹门,在原野上空淡了,散了……

纯纯的白裙下摆在草地上画出极优雅的一个圆,少女倚着虹门坐在圆中央,乌黑的长发瀑布似的倾泻下来。

天边那片夜色一样浓得化不开的树上,一闪一闪地结了满树的星星,少女被迷住了,忘了去缠奶奶讲“那个时候……”

虹门是野外这片孤零零的樱桃园唯一的门。园子四周荆棘丛生,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地将樱桃园包围起来,只有在出口这里荆棘被彻底砍掉了,两棵相距一米的老葡萄藤沿着青竹竿蜿蜒成苍劲有力的泼墨画,向上支撑起一座枝叶婆娑的绿色拱门,几棵牵牛从拱门这边爬上去,又从另一边爬下来,紫色的笑脸在夜色里朦朦胧胧。

悄无声息的,一条细细的火红的蛇从虹门上挂下来,靠着夜色的庇护,红红的舌头一吐一吐的。

“好好的一颗鸡蛋呐,咋就冻裂了呢?那年冬天你出远门了,我硬是把水缸里的冰砣子搬到锅里才能煮饭吃。”老婆婆昏花的双眼留驻在泛黄的岁月里,干瘪的嘴一张一翕,露出七零八落的几颗牙。

“是啊。”烟火明灭,照见老爷爷沟壑纵横古铜色的脸:“就这,我还赶了几十里山路去打柴哩!吧嗒,吧嗒。”吸了两口香喷喷的旱烟,老爷爷慢条斯理地说,“晚上在牛车下扫一块落脚地儿,就着白生生的雪吃几口窝窝头,心里揣着你就暖烘烘的。”

起风了,摇落了一树的星儿,连虹门上缀着的鹅黄月也给吹落了。少女的心里,下了一场流星雨。

一条小径九曲盘旋地从虹门绕向天边,少女望见愈抽愈细的小径一端,飘忽地走着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满脸的笑意像是忽然升起的一轮朝阳。少女的心亮了许多。

悄无声息的,那条蛇扭动着火红的身子,沿着虹门蜿蜒下行。忽然,它停下来,喷吐着灼灼的烈焰愣在那里:少女的一头黑瀑布靠在虹门上,挡住了它的去路。

天空变得阴郁迷离,野草在风里轻歌曼舞,若隐若现的小径一端,飘忽地走来一个满脸笑容光彩夺目的男孩。少女幻想他温暖宽厚的胸膛,霞光便落在脸上。

老婆婆的扇子已不再摇动,嘴里念经样哼起一支古老的曲子,哼得老爷爷眼里有点潮,烟斗里的烟屎也忘记磕掉了。

少女想起八岁时那辆船舶一样颠簸的长途车,还有对面坐着的抱着吉他唱歌的十八岁男孩。男孩的歌声有点稚嫩的忧郁,这忧郁深深地渗进小丫头的心里。男孩没留意她,而她却把男孩的歌声留在记忆里,再也没有抹掉。后来再没有下文,就像拂过原野的一阵风。但是她常常记起这偶然的片断,记起那首忧郁的歌。关于爱情,她想:甜蜜里总有一抹忧郁。

直到她遇见他。她常常躲在宿舍的窗后,望着他在篮球场上奔跑的身影。她常常坐在夜晚的灯下,编织一条雪白的围巾,也编织着自己懵懂的情愫。那条围巾织好了,却被她藏在柜子里。

悄无声息的,在那黑瀑布的边缘,燃烧着一朵快乐得揪心的死亡之火。

少女坐在夏夜的虹门下,心里落了一场纯白的雪。她梦见围巾绕在他脖子上,也绕在他心上。他从背后环绕着她,双唇温柔地贴着她的头发,轻轻地,轻轻地,吻着。

带着悄然滑落的泪水、踌躇未决的微笑,怀着甜蜜的羞怯和跳动的不安,少女轻轻地,轻轻地,转过霞光映照的脸。

蛇猝然触到一张生机勃勃娇嫩细腻的脸,故事发生了。

少女呻吟了一声,似乎古老传说中某个镜头的重现,她极度优柔优雅地,倒在虹门下,在黑色的草地上睡成一朵圣洁的雪莲。

风声四起。

愿一切化为圆满,而不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