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女儿错女儿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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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女儿错(十)

时间就在我们这样的日子中不知不觉熬到腊月,我们也放寒假了。母亲的肚子变得又大又圆。父亲在信里说回家过年。我天天扳着手指头数。腊月二十三,一吃完早饭,母亲找来一根长竹杆,用干稻草搓根绳子,再拣一把整齐的稻草扎在竹杆上。抻下脸盆架上的长毛巾蒙住鼻子和嘴巴,一张脸只露出那双齐眉六海下的大眼睛。母亲要用这枝刚扎好的长扫帚来打农墨(扫灰尘)。悬挂着蜘蛛网的木楼板和土墙璧、积了厚厚一层黑烟灰的灶房,都要扫一扫,去除一年的晦气。母亲叫我们赶快离开这屋子,把灶房里黑乎乎的铁锅、洗碗盆、锅盖、抹布都拿到小河里洗干净。等扫好了,碗柜,桌子,凳子也要摖一摖。她还告诉我们,“二十三打农墨,二十四农墨上天。”

家家户户都在大扫除,村前小河边的石板上总是蹲满人。我和妹妹放下手里的脏家伙,站在河边的田梗上等候。等有人一起身,我们赶快挤过去。沉积一年的木锅盖真不好洗,黑乎乎的粘手,抓起石板上的稻草和着洗衣粉使劲摖摖摖。河面上漂浮一层黑黑的泛着油晕的洗衣粉泡泡,弯弯曲曲地流向下游。冰凉的河水把我们双手浸泡得红红的,望着身后一堆干干净净的家什,呼出一口白腾腾的热气。

二十五的早上,暖暖的冬日从灶房那扇小推窗射进来,一束像刀切好似的光芒里飞扬着许多细细的灰尘,伸出手一抓,手里什么也没有,再望望这束光依然还在。母亲高兴地宣布,“你爸爸今天回来。”

爸爸真的回来了,我听到屋后面传来熟悉的男人声音,是爸爸和那几个邻居叔叔在说话。肩上还挎着那个紫色旅行袋,手上提个大大的红白格子口袋。瞅着母亲圆圆的大肚子,父亲脸上掠过一丝笑容,过些天母亲又要生孩子了吧。父亲一进屋,坐在我们烤火的煤炉旁的凳子上,拉开大口袋笑眯眯的一样一样数出战利品,我的灰色条纹的休闲鞋,二妹一双粉红的绒面波鞋。还有两个闪透着金光的手镯,椭圆形的镯子镶嵌着几粒红蓝相间的小宝石,好精美呀!我们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首饰。父亲高兴地帮我们即刻就戴上。“嗯!好看,二十块钱一个,看着漂亮就买给你们姐妹戴着玩。喜欢吧!”

我举起手腕,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欢。长这么大,头一次戴上如此华美的镯子,天哪!等开学,我也要戴着它美美地炫耀炫耀。她们肯定没有。

袋子里还有一些父亲在工地上捡的散散落落的旧电线,旧雨伞,胶电笔。宛似一个百宝袋。母亲过年的新衣服,父亲说去茅市镇赶集再买。

这几天,每天天未亮,睡得正香,就会被祠堂前宰年猪的尖锐嚎叫声吵醒。以前我家杀猪,我也亲眼目睹过:四个力气超大的壮汉,双手紧紧抓住肥猪的四只脚,把它死死摁在祠堂前的长凳上,系着黑皮围裙的屠夫右手握一柄早已磨得白晃晃的杀猪刀,左手拿一个绑着绳子的黑铁环死死扣在猪嘴里。屠夫一声呦喝,“压紧了!”白白的刀子就刺进猪喉咙,殷红的猪血像放水一样泻入猪头下的圆木盆里,这時候母亲就会撒上一把盐,舀几瓢清水掺到猪血里。父亲就立在祠堂的木柱前提一挂鞭炮,猪一嚎叫就点燃鞭炮。噼哩啪啦的鞭炮声也淹没不了那凄厉的嚎叫声,我们在旁边好奇的傻傻地看着他们兴奋而喜庆地完成这一整套动作。家里杀猪是件多么令人期盼和开心的事。

年二十七的清晨,父亲一起床,就忙挑水。楼上闲置一年的那两口荷叶缸也被父亲搬下来放在沟渠边的石板上。笨重的荷叶缸积了厚厚的灰尘。母亲拿着竹米筒罐量黄豆,一边量一边数。家里每次过年老规矩:做两筛豆腐,十五筒黄豆,一筛七筒豆,一筛八筒豆。母亲端起量好的黄豆对我说,“老大!背内钩(推石磨的工具),跟我去磨豆,帮我添豆。”

我扛着竖在门边墙上黑黑的“7”字形的木内钩跟在母亲身后,这个奇怪的工具不知用了多少年?邻居德英大婶的家就在我们灶房后面,石磨在她家仓房的屋檐下。圆圆的石磨十分干净。母亲拿内钩钩进石磨上的木把,一使劲,石磨就转动起来。我和母亲隔着石磨面对面的站着,她推一圈,我就抓一把黄豆放入磨眼。唦唦唦,一粒粒黄豆就被磨成一瓣瓣,飞进石磨的木槽,漏到木桶里。磨干黄豆,石磨一圈圈的转得好快,我很着急,“母妈!慢点,不敢添。”我怕内钩碰到我抓豆子的手。

磨好的豆瓣,母亲用竹簸箕簸去掉豆壳,豆壳叫我扫好装袋留着喂猪。浸泡在桶里的黄豆等早饭后再磨成豆糊糊。大土灶上那口平時煮猪潲的大铁锅,现在被刷得干净透亮。土灶旁的墙角落里堆满干柴,有夏季支瓜蔓的树枝,黄豆秸杆和干茅草。灶膛里噼噼叭叭烧得红通通,灶边的陶坛子拿来捂木炭,这些天粗树枯木柴用得多,能捂不少木炭,用来取暖生煤炉最好。

他们在灶房里忙个不停。烧浆,滤浆,撞浆。我只管坐在灶前添柴烧火就行。火势是否要旺得听从父亲的口令。他叫停,我就不添柴。我心里默念着:“祖先保佑我们家的豆腐不嫩也不老,像砖头一样。”他们每年做豆腐都吵架。母亲负责放石膏粉。石膏粉多了,滚烫的豆浆一泻入搅匀的荷叶缸,豆浆立刻就成豆腐。这时候,父亲就会气得大声吼,“蠢三八货!怎么调的石膏?老了老了,又浪费一筛豆。好好的一筛豆腐还能有几块?做了这么多年还不会放石膏?”父亲瞪着慌得不知所措的母亲,“杵着干吗?像个死人,赶快抬过去舀。”母亲这才回过神,与父亲一起把荷叶缸抬到装豆腐的方形木箱那,拿起大瓜瓢赶紧舀。石膏粉少点还好,可以补救。用个竹篾刷子蘸上石膏水均匀地洒在荷叶缸的豆浆里,用簸箕盖住,放久一点再起缸。

母亲抱怨说,“每年的石膏都是街上那个卖家,每次份量也是按豆子的筒数用汤匙来调放。怎么就有时好有时老呢?”瞧着母亲那委曲无奈的苦脸,我心里也难受。

今天母亲用石膏水刷缸時就念念有词:“列祖列宗爷爷奶奶保佑我们今天的豆腐像砖头一样。做好就请你们吃。”

看着他们忙乎,我的心里很紧张,生怕他们又吵架。心里也很高兴,等着吃那碗期待一年的豆腐花,加了白砂糖的豆腐花又嫩滑又甜!很好吃。今年祖宗显灵,看到两筛像砖头似的豆腐,父亲高兴得笑着说,好。

母亲把街上买回来的葵瓜子簸干净,找出放在阁楼的长木铲和一盆黑黑的细沙似的盐巴。“老大!帮忙烧火。”母亲站在大土灶的侧边。盆里的黑盐倒进大铁锅,黑盐被翻炒得冒起微微的烟,母亲舀起一瓢瓜子也倒进锅里,一手蘸着灶台碗里的盐水,一手飞快地拌炒。熟悉的焦香味扑鼻而来,混着黑盐的瓜子被铲进一个圆圆的钢丝筛里,三下两下就筛好,倒进竹篾斗里。我一边添柴火一边嗑瓜子,这样的美差我乐意干。母亲今年又买了十斤瓜子。父亲每次看到竹篮里的葵瓜子就生气,“死蠢婆!又买这么多!你一个人吃,不要给她们吃。”

趁父亲不在灶房,我像做贼似的赶紧抓几把塞进裤兜。母亲瞟着我说,“又在上树(藏瓜子)。裤袋又要给老鼠咬。”

父亲最反感我嗑瓜子,见一次责怪一次;“老大你又吃瓜子?这么瘦,嗑瓜子把元气都吐掉了。”他说我吐瓜子壳也等于吐了好多口水,口水就是人的元气。

他还讲过故事给我们听:话说从前,有个员外的闺女很喜欢嗑瓜子,天天嗑,日日嗑。人逐渐变得面黄肌瘦,越来越憔悴,一副病秧秧的样子。员外找了许多医生帮她看病,服好多药也没有起色,员外很伤脑筋。后来有个医生问起他闺女的日常饮食和爱好。从中找到小姐得病的缘由。他讲罪魁祸首就是瓜子。吩咐下人把小姐嗑过的瓜子壳洗净,每天煲水给她喝。过了一段時间,小姐的病果然好了。我喜欢听故事,但不太相信嗑瓜子真的有那么可怕。不敢在父亲面前吃,唯有偷偷地嗑瓜子。

年二十八的晚上,母亲把腌一夜的鱼块,划好的小方块豆腐都端到灶房的木架上,灶堂铁锅里的菜籽油正翻滚着黄泡泡。泡泡一消失,父亲拿起白白的水豆腐沿着锅边慢慢往里放。锅里沸腾的菜籽油一会儿就把豆腐炸成黄金块,父亲用铁笊篱把豆腐捞起放在大碗上滴油,再继续。鱼块留到最后炸。我们三个小馋猫迫不及待地抓上一块。刚出锅的热豆腐,烫得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不停的交换着用嘴吹气,咬一口,嘴皮烫麻了还依然吃得津津有味。父亲望着我们这副馋嘴相,乐呵呵地直笑。黄灿灿的炸鱼炸豆腐盛满两个大瓦钵,母亲抓起盐巴一边撒一边左右地摇动瓦钵,这两钵美食要吃到明年正月十五。

这天夜里他们又忙到很晚才睡。我们吃饱了,烤着暖烘烘的柴火,坐着坐着,就一个接一个的打哈欠,嗑睡虫来了。小三妹更是一头歪在我们身边睡着了。

“老大!带她们下去睡觉。”

年二十九的一大早,父亲从那头队里的邻居家称了二三十斤猪肉回来。他把这一大块肉放在饭桌上,拿菜刀,砧板,准备分礼菜(拜年肉)。母亲拿来一些干稻草浸泡在水盆里备用。父亲一边打量桌上的猪肉,一边琢磨该怎么砍怎么分。舅舅家、姨母家、干外婆家、四爷爷家、二爷爷家,还有父亲儿时的奶娘家。一大块猪肉被分割成几份大小不一的条状。母亲拣两三根浸过水的稻草两手指勾着来回扭一扭就穿好一块,穿好草绳悬挂在楼梁的铁钉上,草绳缝里分别夹着一片红纸。父亲提着一块猪肉对我说,“老大!把这块肉送到松家冲干外婆家。她家近,早点送去,放久了怕臭掉。”

“我一个人去?我才不去。”

“那三姐妹一起去送,又没要你在那吃饭,送到她家就回来。你怕他们吃了你呀?”母亲笑我是窝里鸟出不得众。

没办法,只好嘟着嘴十分不情愿地拎着那块猪肉,带着二妹和三妹慢腾腾的出门。

干外婆家我去过,几乎每年正月都跟父母去拜年,干外公是小学教师,幸好不在我那所学校。干外婆是乡里的接生婆,我们姐妹就是她接生。他们家的房子在池塘边,蛮宽敞。临池塘的那面是一排水泥雕花栏杆,很气派。红砖墙也很阔气。每次拜年都会塞个三块多钱的红包给我们,说是给我们买笔和本子。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很不喜欢去,见他们就胆怯,不敢正眼望,也不敢打招呼。

我们三个走在那条通往松家冲的小路上,一块两斤多的猪肉就像个烫手山芋,一会推到我手里,一会推到二妹手里,生怕提最后一程。三妹乖乖地跟在我们身后。远远的能望见那排栏杆,再拐个弯就到干外婆家。我停下来,把肉放在路边的草地上。“我们来玩剪刀石头布,谁输谁送肉进干外婆家,赢的就在这等。”我自信地提议。我和二妹站在路边摆开架势,剪刀,石头,布,玩了几局,谁也不肯认输。只好宣布这个提议不作数。我又想到掷石子,路下边是水田,看谁扔的石子远,谁就不用送猪肉。我们捡起路边的小石子一颗接一颗地用力扔。可爱的小三妹也帮忙捡石子放在我们身后。越扔越起劲,根本就没法定输赢。一会下来,手也累了,坐在路边苦恼的想办法。怎么办好呢?我和二妹,两个人都不愿意去,也不敢去。三岁的三妹她也不会去?而且她去了,我们这两个大的不就更丢丑吗?看着躺在地上的猪肉,讨厌死了。天色越来越暗,这样耗下去可不行,等天黑就更麻烦。思来想去,唉!只好回去撒谎。我和二妹决定不去,把肉拎回家。垂头丧气的我们叫三妹拎肉,三姐妹没精打彩的回家。见到猪肉还提在我们手上,父母都很诧异。“你们没去松家冲?”

“去了,去到池塘坝上,见到他们家关着门,就只好回来了。”我和二妹齐声撒谎。三妹也跟着附和。

“噢,不在家?这時候会去哪?”父亲狐疑地追问。

“肯定是在家烤火,两个窝里鸟不敢去。不会敲门?”母亲有些生气。“这么大个人,送块肉还怕人割你舌头?”

我们不敢出声。

晚上,四爷爷来我们家串门。母亲想起下午我们送肉的事,就和四爷爷说:“干外婆今天去哪里了?她们三姐妹送肉去,又拎回来,说他们不在家。”

“在家哩,我才从松家冲回来。”叼着汗烟卷的四爷爷说。

“两个胆小鬼,没用。见到门关着就说不在家,把肉又提回来。”

“在家,都在哩,关着门在屋里烤火。”

母亲气鼓鼓地瞪着我们。我暗自庆幸,还好他们家的门关着。要是被母亲知道我们扔石子和玩石头剪刀布的事,那就更不得了。

大年三十,还赖在被窝的我就被咯咯咯的鸡叫声吵醒。原来是母亲在门外的木鸡栅笼里捉鸡呢!捉了一只红毛阉鸡公和一只黄毛母鸡。母亲见我醒了,发出警示,“你们等下别揭开这个罩鸡的箩筐,放跑了,今晚过年没鸡肉吃。晓得不?”

“嗯。”我一边答应母亲一边拿衣服。赶紧起床,等下看爸爸杀鸡。

父亲正蹲在屋檐下磨菜刀,平時锈迹斑斑的铁菜刀在磨刀石上来回磨摖,黄黄的铁锈水浆沿着石头壁往下渗,渗进泥沟渠。磨一会,父亲一手拿刀一手舀盆里的水冲洗附满石浆水的刀,父亲仔细打量刚磨好的菜刀并用左手的大母指在刀锋上轻轻刮。

“老大!把水盆拿回上屋。”父亲说完,转身抓罩在箩筐下的鸡。两只鸡的翅膀被相互交错着缠绕得紧紧的。父亲提着鸡翅膀拿着菜刀朝祠堂方向走去。我也紧跟其后。

祠堂里神龛下的地面已滴了好多鸡血。暗红色的一血迹渗入泥地已干,有的显然是刚刚才杀的鸡血新鲜可见。父亲递只母鸡让我抓着,菜刀放在神龛前方八仙大方桌上,表情严肃地提起鸡翅膀,鸡脖子反到了翅膀,鸡嘴巴被大拇指紧摁在翅膀上,三下两下拔掉鸡喉咙的一撮毛,露出粉红的颈皮。父亲拿起菜刀割下去,鲜红鲜红的鸡血滴在神龛前那已经红红的地面上。父亲把手上的鸡倒竖起来,鸡血一路滴到祠堂门口。父亲手起刀落,异常锋利的菜刀和娴熟的手法,两只鸡咯···咯呜咽地哀鸣,挣扎的腿慢慢地垂下。

早饭后,母亲吩咐我们三姐妹要早点洗澡,换上干净的新衣服新鞋子,头发也要洗得干干净净。水井边的龙潭今天也好热闹,洗菜洗衣服挑水,来来去去的村民络绎不绝。平時清澈透明的龙潭水被染成浑浊的死水。有些人还在那石板上剖鱼,鱼鳞鱼血鱼胆被太阳晒干紧粘在石板上。我和妹妹挑着两桶脏衣服无奈的立在一旁等候。

天还未黑,就听到祠堂前噼哩啪啦的鞭炮声响个不停。邻居们真早!一个个忙上香,作揖,烧纸钱。祠堂前的谷坪上空腾起阵阵青烟,呛得没法呼吸,人也看不清,面对面互相讲话也听不见。

灶房里,母亲也在忙。父亲有些着急,“木茶盘拿来,先备鸡,鱼,肉,豆腐去祠堂拜祖先。等会再慢慢煮菜吃饭。”父亲端着摆好鸡鱼肉豆腐的茶盘,我提着小竹篮,竹篮里装着一瓶未开封的雁峰牌二曲白酒,三个玻璃酒杯,一捆香,一沓折叠好的黄纸和两支红蜡烛。小心翼翼地跟在父亲身后,和父亲一起摆好供品,作揖拜神。等过一阵子,父亲站在祠堂的屋檐下点燃一挂鞭炮。杯子里的酒酹到祠堂神龛前的地面上,收齐杯碟回家拜自己家里的列祖列宗。父亲的这边弄妥,母亲的年夜饭菜也备好上桌。

饭桌上方的乌丝灯泡发出橘红色的光芒,照着我们家的土墙壁。父亲望着墙上贴满的奖状笑盈盈。一桌子丰盛的年夜饭:一大碗粉丝鸡杂汤、堆得满满一碗的炸豆腐、金黄的炸鱼块、青红辣椒炒鸡肉、三妹爱吃的蒸油蛋、自家的酱豆蒸肉、红萝卜炒瘦肉、干红椒末炒的红通通的大白菜。父亲给自己斟满酒,母亲和我们面前也斟满汽水。父亲很开心,他举起酒杯说,“来,干一杯,祝你娘给你们添个弟弟,两姐妹读书考一百分,也祝爸爸明年发大财。”我们高兴地举起杯子,三妹站在凳子上举着杯子与我们碰杯。齐耳短发的三妹,两只小手抓着鸡块在小嘴里撕扯着,像个满嘴流油的小花猫。母亲的腮帮子也鼓鼓地咀嚼着,就像在磨着浸过水的黄豆,两边嘴角流出油乎乎的菜汁。我望着她坏坏地笑,母亲下意识地用衣袖揩去嘴边的小沟沟,嗔怪地笑道,“你这个死娘,吃你的饭,笑什么笑?”父亲和妹妹也跟着笑。我继续笑着埋头吃饭,母亲吃东西的神态太搞笑了。父亲一边喝酒一边看着桌子上的那碗蒸肥肉,连声叫我吃肉。

“我不喜欢吃肥肉。”

“你最瘦,老二的个子和你一样高,明年就能超过你,吃两块肥肉,长高长胖。”他说着就夹起一大块蒸肉送进我碗里。

“爸爸!吃肥肉腻人,等会都吃不下鸡肉和鱼。”我不高兴地用筷子插那块讨厌的肥肉。

“好,好,爸爸帮你吃肥肉,你吃瘦肉。”他又夹起我碗里的那块蒸肉,把肥的都吃了,剩下中间那截瘦肉送回我碗里。鸡杂粉丝汤,味道好鲜美!父亲教我们不要吃鸡肠,说小孩子吃鸡肠写字会弯。好吃的菜这么多,我只挑我最喜欢的鸡肉和粉丝汤吃。炸豆腐和炸鱼块已吃腻,又喝汽水又吃菜,肚子一会就饱饱胀胀。看着碗里吃不完的剩饭,忧忧地说:“母妈!饭太多了,实在吃不下。”

“剩那么点也吃不完?我不帮你吃口水,倒潲桶给猪吃。”

“吃不完给我,爸爸帮你吃。”父亲拿过我面前的饭碗,剩饭就扒进他的大嘴里。“小孩子的饭不能倒掉,长大没衣食,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口水?”父亲斥怪不愿吃口水饭的母亲。

“你吃你吃,我不喜欢吃,我吃饱了。”母亲怏怏地收拾我们的碗筷。我们三个吃饱饭就去门口地上捡掉落的小鞭炮玩。父亲一个人继续在那慢慢地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