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鸟人先生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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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我佛慈悲

深夜里独坐念诵佛经,一股暖流遍及身心,突然眼睛一阵温热,有眼泪溢出。

想到的是这四个字:我佛慈悲。

过去,对这句话并没有什么感觉,只当它是一句“成语”,对所谓的“慈悲”并没不怎么上心,对佛的慈悲,也是隐隐约约,并没有多少理会。

这两年,开始有了一二理会,然后是满心的感动。

从觉悟之日起,四十九年,佛陀应各种因缘而说法,说四圣谛,说十二因缘,说戒定慧,说八正道,说空说色,说有说无,苦口婆心,费尽唇舌无非希望人们能够真真切切地明白“一切众生皆具如来德性”,从而得以度一切苦厄,安居人世间。纯然无我之心,如暖阳普照。他深知众生之迷人间之苦,发愿渡尽众生,送他们到光明的所在,于是日夜说法。然而,他又说:我什么都没有说。

在我所知的一切宗教、哲学乃至文学经典中,这是最让我动容的一句话。许多宗教、哲学、文学经典,总是在自我标榜,强调自己“有所言说”,并以此强加于人,要人照章行事,貌似启蒙、引导、教化,实则总有专断之嫌,所推所崇,无非是言说者自己。

佛把一切交还给众生,把生死迷悟的问题交还给每一个活生生的个人。他只是扮演一个把生命真相尽一切可能呈现给众生的角色,而是否能够看明白这个真相、又如何对待这个真相,是每一个人自己的事情。一个人如果不能自行用心领悟生死,那佛的千言万语就都是空言风语;而如果能够领悟,佛的千言无语依然也是空言,言语如舟,真正重要的从来都不是言语,拈花一笑便可以放下千经万论三藏十二部。

执着于言语,便不如没有言语,宁可“什么都没有说”。

佛太明白世人对言语的执着,就像他们对人间其他各种事物的执着一样。一入执着,人就永远被捆绑在生死轮回的痛苦之中无法解脱,生死都在迷中。再精妙的言语,一但执着,就成了桎梏,让人迷上加迷。但言语作为一种方便,又是必须的。在这里,佛的智慧和慈悲显现了:他不得不说,并且要尽全力去说,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去说,用千言万语、千经万论去帮助世人拨开生命的迷雾,与此同时,他又决然地把所有说过话轻轻放下,也把他自己轻轻放下了,——一切只是你的事情!非关语言,非关佛陀!你若明白,生命的觉悟就在这放下之中。佛的说与不说,有说和无说,其实并无分别,它只想你悟,只愿你渡。

多少大德禅僧,说东说西,棒喝交加,内里始终都是佛陀的慈悲:只想你悟,只愿你渡。他们坐在人世间无边的黑暗中,吹着冷风,伸出手指,指给你看那一轮被乌云所遮蔽的明月,带着全然的爱与温暖,希望你能够注意到这根手指所指的方向,最终忘掉这根手指,直接面对那一轮明月。

他们只想你悟,只愿你渡。

然而,他们其实完全明白,尽管迷悟只是一念间,但那迷障是如此之厚重,芸芸众生总是难以挣脱。佛陀和大德禅僧们的所有努力,换来的很可能(常常是)误解、迷信、诽谤、嘲笑、不屑、无视。他们的说,没有被理解;他们的不说,也没有被领会;他们所指的方向没有人去注意,更不要说注意到明月的存在,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伸在黑暗中的那根手指。

佛陀和大德禅僧们的“工作”,在此有了某种悲壮的意味,尤其是在佛陀早有预见的这个所谓的“末法时代”。

正信堕落,大道沦丧,生命真相已被层层遮蔽,处处无明。

我常常总是觉得:佛陀的眼里常含眼泪,寺庙里的所有的佛像总是泪光盈盈,——尤其是在一支支高香的呛人烟雾中……

我佛慈悲,为何慈悲?

慈,深知人人是佛,大光明常在;悲,深知人人都不知,或不能知,不敢知自己是佛,依然活在黑暗之中。

慈者,必悲;悲者,必慈。唯有当这慈悲被领会,悟与渡,才能成为可能,那个自在光明的世界,才有可能显现——它一直都在。

可能吗?——一切都是你的事情。

我佛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