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潺潺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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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四十辑、汉诗的继承与创新(二)6

五、从形式批评法看意象

因为要避开主观的偏见和印象的褒贬,刘勰针对文章的批评提出六观说:一观位体,二观置辞,三观通变,四观奇正,五观事义,六观宫商,斯术既形,则优劣见矣。有种观点将六观分为三个要点:观位体为一类,考察作品的体裁和风格;观置辞、观事义、观宫商归为一类,属于阅声字;观通观、观奇正,属于苞会通。如果把奇正理解为新奇、雅正的风格,此观归为第一类也可。

罗兰•;巴特说:“作为语言学研究对象的句子,其结构同样可以在作品的结构中找到。话语不是句子的简单相加:话语本身就是个大句子。”托多罗夫说得更清楚:“人们在言谈中,单位的整合并不超出句子的层次,然而在文学中,句子却被重新整合为较大的语节,而后者又被整合为难度更大的单位,以此类推,直至产生整个作品。”两人说的正是刘勰的观位体、观置辞,如何用生动形象的语言阐明从字到句,从句到章以及积章成篇,乃至形成作品意象的道理。

《原野》/仝梅

*

舒开,掌心

贴耳听吹气如兰的秋风

暗下的云纱一截

一截,从远处捆扎过来

雷,隐隐地从一个指节

再另一个指节

弹起来

*

落叶,在掌心

顺纹路萧瑟

纵横,杳然

以一匹黑马的姿势

问水多长

澄鲜如腰间一壶

饮,南北为醉

东西为酣

*

《原野》从“掌心”这个线索词语贯穿了全诗。作者抓住了手掌与展开的风雷意象之间的关联,说千里之外的事却让读者感觉全在股掌之间,以两个结构类似的排比句,一气呵成地完成了抒情。因此,语言的功底对一首诗歌而言,是至关重要的。没有语言的技巧、没有文采,内在的想象力就无法表达出来。

“有机形式”的统合作用,指诗歌文本形式上的有机统一,是新批评家们从事批评的一个预设前提。他们将文本与作者的意图和读者阅读时的心理感受之间的关系切断,形成一个孤立的文本空间;文本内部的矛盾、冲突、含混的种种因素得以平衡、统一。即通常所谓的内容,与作品的节奏、意象等一同构成形式,“一首诗的形式就是为创造整体效果而对材料的组织。”用上面《原野》的例子,语言是为了组合形成意境的材料,是形成意境的手段,把作者内心的想象力按照某线索串联之后,这些素材在读者阅读后产生反响、联想,形成共鸣,意境因此得以展现。

马克•;肖尔1948年对包括新批评在内的形式派文论做了总结:现代批评已经表明:就内容而谈艺术,是在谈经验;只有在谈论完成了的内容,即艺术品之所以为艺术品的形式时,我们才是作为批评家在发表言论。内容,或曰经验,与完成了的内容亦即艺术,它们之间的区别在于技巧、手法。这些观点与刘勰的关于作品的内容和形式有机统一的思想极其相像。不同的是,刘勰关于作品形式有机构成的思想主要是用诗性的语言来表达的。

下面来看看新批评家常用来评论诗歌意境的几个术语。

(一)、张力——美国新批评家常用的诗歌分析术语,要数艾伦•;泰特的“张力”,实质就是“意象”之义。根据他的解释,优秀诗歌的意义在于“它的张力,即我们在诗中所能见到的字面意和隐喻意的完满结合。在一首诗中,最隐微而不易发现的言外之意与该诗题旨义之间并无冲突,前者不会使后者失去效用。”泰特看来,优秀诗歌的整全性就存在于抽象和具体、一般与个别有机结合的意象中。笔者以为,也就是诗歌所要表达的意境情绪,与诗歌借用的比喻等语言技巧所表达出的意象之间的指向是和谐、一致的,不会给人感觉矛盾,符合某一文化群体特有的文化审美习惯。

“张力”这一术语还为别的新批评家用来描述诗歌中严肃与幽默、理智和情感间的平衡,以表达多种意象在诗中归于谐和,这与燕卜逊“矛盾应构成较大的统一体”颇为一致。张力也经常出现在目前网络汉诗的评点中,大多数诗友所指的“张力”,不仅包含上述意思,还指诗歌(语言)的想象力、引人回味的余味,意象之间的平衡。而这些不仅是指意象本身,还描述了意象构成之间的关系、意象向意境提升的方式。

不问路有多远/文:澄汁

*

从夜深人静出发

只带上影子,只带上她

*

不问路有多远

风和雨卷起袖子追赶而来

*

有许多话搁在胸口

用鸟儿的语言不断地对自己重复

心中的五百匹马在奔跑

*

咯得咯得

*

《不问路有多远》的意境形成主要有两个方面:鲜活的语言较好地吸引了读者,促使读者主动地构成了意象的画面感;每一节叙述上的不完整(或者说缺失、含混),形成了理解上的不完整和理解上的矛盾。但全篇3个画面之间的语言平衡处理的好,用思念她这个暗线索,串联为一体。言下之意在意象之后、意境之中,运用我们相隔的远距离和我的思念心情二者之间的矛盾,表达的含蓄而有感染力,文字给读者十足的张力感。

(二)、“反讽”历史悠久,种类很多,如字面反讽指说话者或作者公开表达的意思不同于他实际意指的暗含意思;其次是结构反讽,通篇作品的结构有两重意思。用此反讽产生的效果是持续和累积性的,只依赖读者对作者讽刺意图的了解,这种意图作品中的人物或说话者本人是不知道的。

新批评家在使用反讽时,甚至将其视为文学价值的一般标准。理查兹认为:径情直遂,并局限于某种单一情感的不算好诗。用委婉曲达、兼容并包、相反相成的反讽手法来组织创作冲动的才是好诗歌。受他的影响,布鲁克斯在《作为一种结构原则的反讽》中说:“语境对陈述语的明显歪曲,我们称之为反讽。”“在这一深层的意义上,反讽就不仅是承认语境的压力。不怕反讽的攻击也就是语境具有稳定性,内部的压力得到平衡并且互相支持。这种稳定性就象弓形结构的稳定性,那些用来把石块拉向地面的力量,实际上却提供了支持的原则----在这种原则下,推力和反推力成为获得稳定性的手段。”这种诗歌回避明显的态度取向,以种种巧比妙喻的手法,宛转曲达地表现诗人的复杂情感。比如下面这首《无奈》,运用两个相矛盾的对象(乞丐和地球,静止和变化),反讽形成了含蓄的意味。

《无奈》/文:林海

*

乞丐在垃圾桶边站了半天

地球继续旋转

*

在新批评那里,与反讽关系密切的是反论。反论指表面上自相矛盾或荒谬,但结果证明是很有意义的言论。假如一个反论的表达方式里有两个通常所谓的反义词时,这种表达方式就是所谓的矛盾修辞法。新批评将其运用范围扩大,甚至得出一种结论:诗歌语言就是反论语言。用这个观点来分析后面的《空白》,是确切不过的。标题《空白》首先就是一个结构性的反论设置,指代的是对过去某种生活的美好怀念。作者没有按照大多数人的思维,直接宣泄对逝去时光的赞美,而是通篇运用空白、与空白相反的两个概念之间的并置对比,形成逻辑线索。运用矛盾修辞、假设概念等多种手法,形成了最后含混而动人的感染力、意境。

同样的,《塔》也运用了反论的手法,但在运用反论时,侧重于语言的修辞、局部的结构,而不是整体结构。第一节设置了“不曾跪下”的反论,第二节相对于第一节向上的意象设置了“站立有时比跪下姿态更低”的叠加反论,推出“塔”意象的所指。叠加反论的运用,使诗歌充满内在的张力和向上的力量感,展示了语言技巧在诗歌意象形成上的重要作用。

《塔》/文:简明

*

不曾跪下,我们当中没有人这样卑微

把脑袋削尖,向上运动

捍卫古老的秩序

*

站立有时比跪下姿态更低

团结,并且向下用力

牢固我们浑然一体的思想

*

(三)、“肌质”是新批评的另一个重要批评术语,指的是某种艺术品的表面特征与作品的结构相反。兰塞姆说:“一首诗歌是个有着局部肌质的逻辑结构。”指诗的局部丰润性,它由诗作特定的具体细节及手法,如特定的隐喻和意象组成;诗除局部肌质外,还有“逻辑结构”,作品的逻辑结构指的是作品的“理据”或作品的观念。前者是具体可感但不能释意的,逻辑结构则是诉诸于人的抽象把柄,能起到结构诗的材料并使诗歌成形的作用,它是可以释意的。兰塞姆使用“肌质”一词,可能是受《七型》的影响。他对诗歌作品所持的基本上都是二元论的观点,于尚理的同时并不忽略对作品“肌理细腻骨肉匀”的字质进行分析研究:“优秀的批评家试图对诗的结构和肌质加以考察和界定。假如他对诗的肌质无话可说,那么他就只不过是将诗视为散文而已。”这个观点与翁方纲的“穷形尽变”相似,说的是诗文具体而微的写作技巧和方法而言的,包括遣词造句、篇章结构的起转承合以及作品的声韵格律等种种技法。

空 白/文:霜白

*

庄稼倒下,颗粒归仓

十月的田野几乎是忽然间

就空阔了

*

而蟋蟀们还在唱着从前的歌

而我还穿着夏天的那件短衫

*

这时的一阵风

比什么都透彻、明亮

所以一切更美,更凄凉

*

玉米收藏起来了,才叫粮食

故事停止了,才是记忆

*

剩下大片的空白无法空得干净

我想等到冬天,叶子落尽了,结冰了

就好了

*

*

参考书籍:

《文学理论新编》 陈传才、周文柏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原典,文本诗学探索》 刘介民 宁夏人民出版社

《文心雕龙与二十世纪西方文论》 汪洪章 复旦大学出版社

《李杜诗学》 杨义 北京出版社

《谈英汉时歌翻译中文化意境的传达》 徐卉、孙维 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