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小年接过那朵开的骄傲的小胖花,阳光暖暖,手里捧得是梨花,在心上却开起了桃花,一树,一树,开的漫山遍野,如火如荼…
在这个院子里有一个小小的假山池塘,只是常年无人打理,脏乱不堪,言小年打扫残花落叶时仔细观察过,这是一个曾经让主人费尽心思的精致,只是当失去了那个把你放在心上的人之后,那之前的那些骄傲都会被渐渐忽略甚至遗忘…这假山背着阳,池塘也是隐在阴暗里,言小年猜想或许它曾经的主人在里面种植过什么金贵的稀罕物,只是此刻在那堆杂乱的枯枝乱叶中再也找不到了,污泥还是原来的污泥,可是风月却己成了过往…唯独不变的是终日的阳光依旧不曾有一丝光顾。言小年想,在此之前她就像是那片小小的池塘,生在阴暗,日日偷窥树缝间那些丝丝缕缕的光斑。
言小年微拢了拢手心里的那朵梨花,那嫩嫩的根茎轻轻抵着,就这淡淡的感知,却是那般真实。
如此,真好。总算苍天并不负她多少,如今在她层层叠叠荆棘缠绕得密不透风的生命里看到了一丝光亮,尽管那一束光来的微弱,可她能看到它有多么的用力,它来自于一块自带寒气终日躲藏在深渊里的坚石,可是就是那么一块自己都触摸不到阳光的石头,注意到了在绝处挣扎的她,为了她,拼劲了力气,打磨着自己,竭尽全力的破了土,出了世,吸收着阳光,向她照耀而来…
这一刻,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只有他们与岁月齐飞,如果能就此停留多好,这样的设想如此俗套,可这却是言小年此去经年最真诚的想法,那么多年之后,当她再回到这里,恨不能就那么一觉睡过,回到此时,永远留在这里,再也不回到门外的那场夺人性命的红尘里。
莫东觉得自己失宠了,因为纣王的身边来了一个妲己,他原来是正宫来着,此刻却成被打入冷宫的妃子。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言小年都能感觉到莫东那双眼睛时时刻刻都极幽怨的看着自己,恨不得眼里能迸射出千万根毒针来,杀死她!
正宫对狐狸精向来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的,所以言小年的鸡腿只有骨头没有肉,言小年洗的衣服干了又湿了,言小年刚打扫好的院子又飘满了垃圾…言小年叹了口气,实在是不想和莫东这种争宠的行为计较太多,可是,莫东心里所谓的狐狸精却又是男人最为喜欢的,他越是这样,狐狸精越是备受宠爱,于是,言小年那根没了肉的鸡腿骨从院子里被扔到了墙外的草丛里喂了狗,空出来的碗里又被添入了好多块去了骨的鸡腿肉,莫东和一众小子欲哭无泪的盯着自己碗里被剥了皮肉只剩油光的光骨杆子,那蹭蹭亮的像是在嘲笑他,莫东咬牙切齿;之后又颓废的一人拿着一把折叠扇子不轻不重的扇着言小年那几件被自己弄湿了的衣服,在太阳下,一扇扇了一下午;天朗气清,心涩涩,蹲在地上捡垃圾的莫东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屋顶互相依靠在一起的两人出了会儿神之后又闷不吭声的把头转回来认真的捡起了他自己作下的孽债。
这孤儿院之前虽是热闹的,却总是让人抑郁,其实按理来说不该这样的,有孩子的院子总是叽叽喳喳吵闹的没完,可这样的热闹却让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有一股阴郁并又有些说不出的寂寞,是吧?可是怎么会呢?莫东愣神望着从砖缝里滋生出来的一株小野草。
很多年后,西装革挺,一手操控着半个市经济命运的他回到这里,这个已经在风雨里更加破旧的孤儿院时,终究恍然大悟,这院子里住的都是孤儿,再开心热闹又能真正打心眼儿里欢快到哪里去?他们都是脆弱的,害怕受伤的,生活本就不够让他们有多快乐了,能避开那些不开心的,让人敏感的自然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这样一份敏感,再小的孩子进了这里都能有感觉,从而变成了默契,是灰色的,一种晦暗不明的默契,他自己不就是这样么?他那时候作妖作了那么多天,是为了什么呢?也是为了那一份默契的热闹吧?总觉得该干出些什么好来让这个院子热闹一点,再热闹一些!能让那个喜欢坐在屋顶上的那孩子高兴一点,笑一下,能有点活气。
其实当初他想有个言小年在那个孩子身边也是挺不错的,虽然他很不喜欢她,可是,那时候却只有那个小女孩能使得那个本来黑白色的男孩慢慢添上了一些斑斓,他那双好看却冷冰冰的眼睛里也有了光亮,虽然那些光只是微光,只照射在了言小年一个人身上,不过有胜于无,会好的,之后会更好的,那个男孩眼里的微光终有一天也会慢慢落在他们身上,他当初那么想。看他们那么要好,那就让那个小女孩陪着他吧,他那时有些认命的这样想。
可如果知道最后他们是这样的结局,司穆刚刚开始的人生会那般潦草收场,宁可毁了自己!他也不会允许司穆去认识言小年的。
可当初的他们都是孤单的人,去往游乐园大门的那一条路上只有自己在奔跑,路之遥,如孤云逆着风行走,一去千万里。能遇上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并肩一起,那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情。
然而,他们都不知道当他们赤足从荆棘路上走到那扇金灿灿的大门前时,伸出手,那扇童话的门却是怎么也打不开的,里面那个让他们垂涎欲滴的世界同样是触手而不可及的,他们被摒弃在了外面,他们就像那些从砖缝里滋长出来的野草一样,那么努力,对于生命它们是最努力的,可是依旧是被人不屑一顾,它们是杂草,它们也成了祸害。野草会被拔除,那他们呢?,他们的命运最终又会如何?
所以,当初还那么小的莫东,一直假装过得开心的莫东,在望着野草的这一刻,突然认真的思考了起来,他不是不懂,他在孤儿院里看着蛮横,他想其实自己是最懦弱的,他一直在逃避,逃避那些让他脆弱和不开心的情绪,甚至在他有意识之后就在自我培养那种带着孤儿院默契的性格,他是比不及司穆的,这个孤儿院里谁也比不及那个坐在屋顶的孩子,所以他会被小于自己的司穆所吸引,司穆身上有他所想发泄出来的脾性,可是哪怕他再羡慕,他依旧是不敢,这种感觉像什么呢?
就像遇到了希望中的家,拥有了一对能够让自己随意任性发脾气的父母,可如果真遇到了,他又会害怕,担心,一旦发了脾气,这来之不易的父母就会不喜欢他了,会把他像养烦了的宠物一样随意丢掉,那是一直憋着的感觉,渴望又害怕拥有的感觉,每天都活的小心翼翼,这是一种被深深埋入骨子里的自卑感。
呵!他们这一场人生过得……真他妈压抑!
人生啊!人生!那么远的一条路,孤儿院的孩子没有家没有爱,有的就只是自己,千里单骑,身边能有另一个人陪着,这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蹲在地上的莫东望着言小年和司穆,觉得他们都很幸运,这一刻,他们拥有彼此。
而此时的他,也正为他们高兴。
毕竟,谁也不知道以后。
为他的小伙伴高兴的同时,莫东将头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那蜷起的膝盖处莫名湿漉了一片,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整个胸腔像被油盐酱醋灌了个满,又酸又涩,还很齁,这些味道融汇在了一起,淌进了心里,迸发出无限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