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紫禁城内位于外围北面有一排红墙绿瓦的房子,房子很不起眼,它的前方是御花园万岁山,后侧是针织局,左边尚衣监,右边是钟鼓司,这排房子夹杂在内宫诸多司局之中,显得非常低调朴实,然而它却有一个令大明文臣武将莫不敬畏的名字——它叫“司礼监”。
按大明宦官体制,内廷二十四衙门是宦官伺奉皇帝及其家族的机构。内设十二监,四司,八局,其十二监分为:司礼监,御马监,内官监,司设监,御用监,神宫监,尚膳监,尚宝监,印绶监,直殿监,尚衣监,都知监。
所有衙门中,司礼监当仁不让的执牛耳,号令所有宦官事务,实实在在处于“第一署”的地位。其司礼监总管大太监为所有宦官的首领,为整个宦官系统中最高的权力机构。司礼监设掌印太监一人,秉笔太监数人,负责皇帝的公文处理,是相当于后世秘书的职权单位。
汉家历史上,宦官干政造成极大危害的事情数也数不清,有鉴于此,明太祖朱元璋曾多次下诏规范、限制宦官的行为。他曾对侍臣言道:“此曹止可供洒扫,给使令,非别有委任,毋令过多。”此外他还定下规矩,“内侍毋许识字”。
后期朱元璋更是下令铸造铁牌,置与宫门中,上书“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同时又下诏给外廷各部门“毋得与内官监文移往来”。
老朱的想法是好的,起的头也是好的,奈何他的后代子孙不肖,从通过“靖难之役”登上皇位的朱棣开始就大肆派遣宦官担任出使、监军、巡边的任务。此后宦官的权势越来越大,而二十四衙门也成为显赫熏天的权力机构。
而历代司礼监出的名太监也不少,如:王振,刘瑾,魏忠贤。他们叱咤中华,威权自专,甚至敢于皇帝号称万岁,而自己号称九千岁。
这日,京师紫禁城之中的司礼监,忙碌了半天的秉笔太监们聚集在一间偏厢房之中,休憩小会儿,同时喝茶吃些点心。
司礼监秉笔太监已经是宦官的最高层,自然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御膳房更是全力奉承。说句难听点的,皇爷吃不到的东西,他们都能吃上,皇爷拿不到的东西,他们都能伸手,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
王承恩此时正在那里品着茶水,小口吃着精细的点心,说来他对这些口腹之欲其实也没有什么兴趣。为了减少崇祯皇爷的案牍之精力,他还在仔细考虑着一个白天内阁递过来的条陈,看着王承恩若有所思,其他几个秉笔太监大气不敢喘,只是闭目假寐。
不久,屋外一名小宦官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先冲着各位秉笔太监打千施礼,然后凑到王承恩耳边,低声说话,同时递上了一封密信。登时周围几名秉笔太监的注意力都被转移了过来。
在这个小屋里的每个大太监都是具有大权大责的角色,能爬到这个位置的人都不简单,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王承恩又是作为其中之首,因此他们对王承恩的一举一动都是非常的关心,平时王承恩的只言片语,一点眼神,他们都要揣摩半天。
王承恩显然也知道同僚的这种心态,他不动声色,打开信封,展开信笺详细的阅读,才看了几行字,他就忍不住冷哼一声。王承恩作为崇祯皇帝身边第一亲信大太监,换个别人早就尾巴翘上天了,从此不可一世,滥施淫威。但偏偏他的为人平时又是极为中正平和,对于同僚也极为照顾,可以说的上是太监中的异数。
此刻,王承恩手里却是华驰书发出的密报到达了。按东厂制度,当番役们侦缉到任何事件后,都要写一个奏章回复厂署,交给厂公心腹,然后上奏皇帝。这些密奏不通过任何正当渠道,而是直接通过秘密渠道送达厂署进递皇帝手中;即便是半夜三更,东华门关闭,也可以从门缝中塞进去,里面随时都有专门的内侍接应;内侍接到门缝的递进奏本,不许有一时半刻的耽搁,立即秘密的呈上。
东厂这种折子又叫东厂密封,一切奏本都可免了任何关口和手续,直接送达皇帝手中。这可真是直接通天,谁都无法相比。当然了,不管什么情报首先都要经过上面大太监们手中过一遍,至于有的情报该不该上报,崇祯皇帝能不能看到所需要看到的,那么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看到王承恩面露不愉,自从他在司礼监当差以来,同僚们很少看到他有这么生气的模样,于是都是放下手中地事物,开口询问。王承恩抖着信纸说道:
“好哇!锦衣卫当真是狗改不了****!···又在底下做些阴私事!圣上夙夜忧劳,总是盼着外廷能多多出一些为国为民的忠臣良将,咱家也是苦心留意,好不容易才发现了一个忠良世家子弟,他对着朝廷可谓忠心耿耿,对外杀敌更是舍生忘死!都说武官不怕死,文官不爱钱,天下太平,此等好苗子,在皇爷心里也是挂了号的!不知道为何却被蓟州缇骑盯上,张口就是要五万两银子的孝敬,还口口声声说是圣上吩咐,真是混账东西!若不是东厂那里早已经安排了坐探,咱家还真是不知道这件事。”
边上的秉笔太监们聚精会神的听着王承恩的述说,本来有些人还吃着点心,都是轻笑,显然是不把这事看得如何严重,因为这锦衣卫敲诈勒索还不是家常便饭?要说他们平时奉公守法,执法如山,岂不是比****立牌坊更为可笑?
但是,王承恩的口气越来越不对,尤其听到这个于望是圣上留意的人物,个个都严肃起来,就有人说道:
“王公公,蓟州锦衣卫那里派驻的不过是个小小的千户,着人拿了就是,何必这么生气?”
“这等蝼蚁般的角色,当真是好胆!咬人也不先摸摸底?亏得他们还自称是锦衣卫!白瞎了那身皮!”
“咱家在锦衣卫都指挥使那边打个招呼,随手就捏死这班不知死活的东西!咱们也得抬举下那于望,咱们为圣上办差,王公公您照拂的自家人要是在外面受了折损,咱们自己丢了脸面,也是皇家的脸面不是?”
这些人不过是轻描淡写的议论几句,就已经是决定了下面人的生死前途。虽然锦衣卫在外廷呼风唤雨,淫威熏天,可在秉笔太监眼中也确实是“蝼蚁”一般的人物。······
都说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蓟州锦衣卫千户所马千户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面临的命运,这天他正在官厅接待一行来自乐亭的人。
话说大明锦衣卫和各地镇守太监,都是一丘之貉,每去某地驻守,必然要打听此地有多少富贵人家,要是没有背景依仗的,随便罗织些罪名,破家取财,是赚钱最快地手段。这个马千户驻守蓟州也近两年了,锦衣卫缇骑一出,谁人不惧?谁人不奉承?如此他在蓟州从来就是嚣张跋扈,颐指气使,也算是做了两年的土皇帝。
这临近年关,马千户听说乐亭有人前来拜访,可谓是大喜,无他,凡是来拜访的客人,谁会空手而来?自然孝敬是免不了的。
虽然锦衣卫派驻地方,但由于属于禁卫体系,这地方上的官员级别再高,哪怕是两省总督也管不到他。锦衣卫,分为南北两镇抚司,其“北镇抚司”专理皇帝钦定的案件,拥有自己的监狱(诏狱),可以自行逮捕、刑讯、处决,不必经过司法机构。而“南镇抚司”则负责本卫的法纪、军纪。天子亲卫么,也只有自己的监察部门才有权管辖。
这个马千户可谓也是官场达人,看着这年关将近,早早就派人送了三万两白银进京孝敬,大明官场就是如此了,应该上贡的银子及时交上去,就可以稳稳当当的坐在这个位置。
这三万两银子虽然交上去了,但也是让马千户肉疼不已,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当他听到有人拜访,料定又是能补贴点老本回来的好事情,本来这寒冬腊月的,天气苦寒,他在家里面正搂着妻妾快活,但是看在银子的面子上,也勉为其难的出来接待一下。
但是随着和来客的交谈,他的脸却阴沉了下来,这次乐亭来客也是豪爽,一过来就是奉上两千两的晋商钱庄银票,但是话题却是不那么愉快,只是委婉的询问上次有一个姓刘的锦衣卫百户到乐亭一游,却不知有什么公干?如有上命下达,乐亭卫所地方衙门必当全力配合云云。
大明锦衣卫虽然黑的无底,但是其中也有潜规则的。一般锦衣卫出动,拿的人犯大都是文官,或者商贾巨富,极少有拿过军将武官,就算有,也是那些被削了兵权的死老虎。
锦衣卫和军将武夫这方面极少有牵扯,现在的年头,文官不值钱,是换了一茬又一茬,而带兵的武夫武官,朝廷遇事却都是优待纵容,锦衣卫也不想多事。其中的关键是,文官们对于锦衣卫来说就是死狗,说抓了就抓了,而武将手里却有军兵,一个搞不好,上门若是翻脸火并起来,锦衣卫区区几个人马如何拼的过人家?就算后来那武官人犯伏法,但是眼前亏是吃定了!
当场马千户就骂起娘来了,那刘百户私下去乐亭打秋风,他当真不知情!不要说于望是一县之操守,掌控有实权,他作为千户官,早就收到风声,这个于望上面有人,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加上乐亭那边一向也识趣,各种年节孝敬也是从来不缺,因此他早早就吩咐手下不得对乐亭做出任何小动作!想不到自己的话还是被属下当成了耳边风,虽然乐亭来客很客气的说,那锦衣卫百户在当地衙门接受到隆重款待后,就大包小包的走了。但给马千户的直觉是,对面的来客虽然说话客气,但是绵里藏针,那个刘百户恐怕是凶多吉少!
惊出了一身冷汗的马千户面对这两千两银票也不敢收了,当场就拍着胸脯保证绝无此事,一定彻查到底!
官厅里,他们正互相打着哈哈,虚与委蛇间,却是听到外面一阵喧哗。锦衣卫千户所是何等场所?对外,不论是平头百姓还是朱紫高官莫不把这里视为鬼门关,平时人们出行,宁可多走几条街,也要绕过锦衣卫衙门口。所以,在这里一向是清静的很。马千户本以为这喧哗声很快就会消失,可这喧哗吵闹居然越来越近。
这下子,马千户顿时是大怒,刚要喊人,官厅大门却被人一脚踹开,屋外寒冷的空气顿时是直涌了进来,被这寒气一激,马千户本来要怒喝出声,却是一下子缩了回去。
门被踹开,同时涌进来七八个人。为首的人,马千户倒也认得,当年他在京师的时候,是为同僚,当时同为百户,他姓钟,自从自己外放以后,倒是两年没有见面了。
“姓马的!你的事情发了!都指挥使大人派我专案专办,拿下!”
钟百户的脸色比这个天气还要凛冽,等他阴测测的话一说完,几名校尉力士便如狼似虎的冲了过来,铁链一抖,拿住就是五花大绑。
马千户大惊,说是事情发了,但整个锦衣卫都是一路货色,在这个大酱缸里,谁是清白的?只听到他大喊道:
“老钟!钟百户!你我兄弟一场,每年该孝敬上面的银子我可是一份没有少!从来都是本本分分,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误会啊!”
“嘿嘿嘿!误会?”钟百户阴测测的脸上露出笑容,开口说道:“说来呢,兄弟我也是借了你的光,如今爷可不再是百户了,而是千户!此次奉上司命令,马不停蹄,星夜前来,就是拿你问罪!同时,嘿嘿嘿,你的位置,以后就是兄弟我坐了!”
“什么?你来坐我的位子?姓钟的,你丧尽天良,破家破到自己人,暗算算到爷头上!不要以为爷背后就没人,你等着!你等着···”马千户怒目圆睁,破口大骂。
“哎!我说老马啊,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还想着翻身?告诉你,你认命吧!都指挥使下了严令,就地抓捕,就地处决!你就···放心去了就是,你的财产,你的家眷我全收了,不用担心,安心上路吧!”
马千户此时已经是被人推出了门口,看到钟千户如此决绝,心中领悟到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心胆俱裂之下,只听到他凄厉的大喊:“爷死也要死个明白!姓钟的,你就明明白白的告诉我,我到底犯了何事?”
钟千户大喇喇的环视了下官厅,叹息道:“如此豪华官邸,老马啊,你真是命薄福浅啊,也罢!爷就告诉你原因,谁让你把爪子伸到乐亭呢?这天作孽犹可恕,人做孽,不可活哇!哟呵,这桌子上居然还有两千两银票?本官就笑纳了!哈哈哈!···”
“乐亭?这天杀的刘武,坑的爷好惨呐!···”马千户凄厉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无声。
钟千户志得意满,无视官厅里还有其他客人,迈着八字步,稳稳的在官厅上首坐定,他旁边又站定了几个校尉,然后他冷笑道:“说吧,你们这几条杂鱼,命不好,今天撞到爷手里,你们今天和那人犯筹谋什么龌龊事啊?此乃死罪!”
“什么?你们···,你们是乐亭于望派来的?”本来还在大发官威,稳坐太师椅的钟千户听到眼前的客人回答,顿时一下子蹦了起来,连带椅子哗啦摔倒,也顾不得了。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只见蓟州锦衣卫千户所里,这新任钟千户大人点头哈腰的送了几人出来,先头那阴沉的要滴出水的脸笑的比夏花还要灿烂,连连弯腰作揖道:“诸位兄弟这次旅程劳苦!这是一百两银子程仪,莫要推辞!另外,诸位兄弟回去后,还望在于望大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兄弟感激不尽!哦,对了!眼下年关将近,兄弟我这里早就有三千两银票准备,还有书信一封,还请诸位兄弟带回去,就说是兄弟我的孝敬,还望操守他老人家笑纳啊,呵呵,一定要笑纳!”
“呵呵,客气了!钟大人实在是客气!这天下只有人···往锦衣卫送礼,哪有锦衣卫往外送银子的?啊?···呵呵,这个兄弟可不敢拿这钱,要不回去后,操守大人一定会打断我们的腿!”来客大惊,硬是推辞。
“不!不!不!诸位兄弟,这就是你们看不起咱了!咱们是什么人?自己人哇!这礼,你们一定要收哇!不然就是打兄弟的脸!”钟千户急的直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