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半面妆珍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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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珍娘

珍娘又在作幺蛾子了。

下人们心照不宣的看着,心里虽然明白,但是丝毫不敢表现在脸上。

“珍娘,珍娘,你不要生气,等我当了东西,就有钱给你买珍珠粉了……珍娘……”听听内室里面,那低三下四的声音,这是朱家当家的少爷,都这样伏低做小,谁还敢有什么意见。

不过,其他下人不敢做声,但是朱家百年传承,还是有几个衷心的老仆人的。这不,从外间匆匆走来一个老者,花白的头发,走路还有点颤微。他一路走过来,身后跟着几个衷心的小厮,没有任何人敢阻拦。侍女和小厮都低下头,恭敬的叫“周管家”。

周管家却没来得及跟这些人打招呼,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全是压抑不住的焦虑和愤怒,行到内室的门口,一把推开房门,提高声音凄声大喊:“少爷!不可啊!”

里面正在赔笑的朱少爷转过头来,一张富态的圆脸,看上去脾气极好的样子。他身边那女子,却是一脸苍白,额头上戴着一套极其稀罕的黑珍珠头面,金子缠绕成牡丹花朵的样子,周围齐齐点缀着黑珍珠的小簪。这样华丽的首饰,却没有把这女人的美貌压下去一分,反而衬得她苍白的脸庞更加如珠似玉,黛眉微微蹙起来,看上去真是天然一股风流,堪堪是我见犹怜。

“周伯,怎么了?”朱少爷也是极其看重这位父亲留下来的老管家的,因此虽然周伯不顾规矩的闯入,他也不曾生气,反而好言问道。

“少爷,家中的良田可千万不能卖啊。”周管家直挺挺的跪下,脸上一瞬间老泪纵横,“老爷和夫人才过世三年,临终前再三嘱咐,良田不可发卖,否者动摇朱家根本啊!”

朱少爷还没说话,那苍白美人,也就是珍娘,却冷哼了一声,厉声说:“你这个老贼,是不是就想让我死!大夫说了我必须每日吃珍珠粉才能活命,而今家中没有现银在去采买,不卖良田,难不成就要让我去死?”

说到这里,她眼圈一红,泪珠子一连串地滴落下来。

拿着锦帕一擦眼角,凄声大喊:“也罢,让我死了罢,免得孤零零留在这世间,让人讥讽刻薄……”

“珍娘、珍娘!你哪里是孤零零的,你还有我,只要我朱子涛活着,就算我朱子涛去偷窃、乞讨,亦不会断了你的珍珠粉,你放心罢!”朱少爷看着心上人这一番作态,顿时急的赌咒发誓,恨不得当场刨开心肝给她看。

“少爷!”周管家瞪大眼睛,老眼里面全是苍凉。他一擦泪水,昂天长叹:“罢罢罢,都是报应,当初我未看好少爷,致使他放下大错,而今少爷娶了这毒妇,眼见着要把朱家赶尽杀绝,老爷,是我老周没用啊……”周管家哭喊着说完这段话,突然起身,一头撞死在了柱子上。

他行动极快,用尽了全部力气,身后的小厮还没回过神来,他就已经倒在地上,头上破了一个大孔,鲜血一下子喷涌在了地上,眼见是活不了了。

这变故不只是跟在周管家身后的下人,就连朱少爷也吓呆了。

就在大家都被这变故惊的一动不动的时候,珍娘却也不在榻上躺着了,她冷哼了一声,对着身边的侍女说:“快扶我出去,这房子都脏了,住不得了。把西院收拾好,臭死人了。

说着,她起身往外走,身形端的是风流婀娜。朱少爷在身后一叠声吩咐:“你们还不快去扶着珍娘,一群蠢货,其他人还不快去收拾西院!”说完,又对珍娘道,“珍娘,你放心,等卖了那两百亩良田和别院,我马上就去买最大最漂亮的珍珠给你!”

珍娘却没理他,连一个眼神都没停留。领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去了西院。

“少、少爷,这周管家的尸体……”留下来的几个小厮却没有跟去,他们都是周管家一手带大的,原本都是要派到各个铺面和别院当管事的,但是老爷和夫人死后这几年,家中的铺面和别院早已经贱卖的差不多了。他们学了一身本事,也没有地方可以去,就一直留在了周管家身边,充当小厮,拿着微博的月钱。

可以说,比起周少爷,他们对周管家更为忠诚。

朱少爷心里也清楚,周管家去世之后,只怕这几个人也留不住了。他叹息一声,轻声说:“我给你们十金,你们带着周伯,好好下葬罢。周伯一生无子,把你们从养生堂抱回来之后,一直把你们当做亲身孩子养大,多余的钱你们分一分,只愿你们凭着本事好好安身立命,日后清明中元,也去看看他,不要让他做个孤魂野鬼……”

说到这里,朱少爷眼里有点发红。他一眼看下去,底下那几个小厮却一脸不以为然,显然也并不相信他这番话,毕竟周管家也算是因他而死。朱少爷想到这里也不在多言,只是挥挥手,疲惫地让他们去忙了。

这两百亩是最后的良田了,珍娘要吃珍珠粉,要最好的头面首饰,非绫罗绸缎不穿,这两百亩的钱,算算还不够珍娘用三个月。

为今之计,只能俭省家中支出了。

于是,周少爷忙了一下午,发放了家中大部分的小厮和仆人,只留下侍候珍娘的那些人,和必要的一些家中老仆。这一番俭省下来,每月堪堪省出了珍娘三日珍珠粉的钱。

朱少爷一时无法,账房的老人去年因他的种种作为,加上又被珍娘一番挤兑,早就告老还乡了。朱少爷一点都不懂俗务经营,只考吃老本度日,朱家很快就加速败落起来。

实在不行,只能发卖父亲母亲留下来的东西了。

朱少爷暗暗地想着。

“什么破烂东西,也送来给我吃,划拉得我嗓子疼!”哗啦啦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门口的侍女噤若寒蝉。

今日朱少爷去忙卖田地的事情,晚上还没回来,因此这时候也没人劝她,珍娘发了好大一通火气,直到她身边那个疤脸侍女端着一碗珍珠粉调成的羹汤进去,她才慢慢歇停下来。

屏息静气地收拾好一切,走出了西院,侍女们这才放松下来。

“姐姐,我看那珍娘恶声恶气的,少爷怎么会那么宠爱她啊?”到底是年级小,小翠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悄声问一直与她关系好的拢烟。

拢烟一瞪眼睛,厉声说:“你作死啊,少爷和夫人的事情,是我们这种下人能议论的么?!”

拢烟是这么说,但是身边也有嘴碎的,拢袖就开口维护小翠:“切,无媒无聘,从乡下抢来的二婚女人,就算是少爷逼着大家喊她夫人,也逃不了她那个出身!”

听到这后面似乎还有很多秘辛,身边几个小丫鬟顿时都感兴趣起来,一叠声问着拢袖到底是怎么回事。被众人一捧,拢袖顿时更加得意洋洋了,悄声说:“其实这事虽然少爷不准说,但是你们出去打听一下,外面谁不知道啊!那个……”拢袖对着西院示意了一下,暗示珍娘的方位,才继续接着说,“原先在乡下是嫁了人的,相公是个读书人,可惜考了十年都没考上秀才,家里穷得一年到头连一片肉都吃不上。”

“不可能吧!”丫鬟们在朱家长大,朱家豪富,虽然说是下人,但是比起外面的小家碧玉,吃穿用度也不差多少,因此第一次听说,世界上竟有如此辛苦的生活,顿时都有些不信。

拢袖不高兴被怀疑,怒声说:“哪里不是真的。我可是家生子,我娘老子都在朱家做事,她被抢回来的时候我可是看到了的,一身补丁摞补丁的麻葛衣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晒得又黑。也不知少爷是中了什么邪,竟然不顾老管家和夫人老爷的阻拦,生生把人抢了回来。”

“不过少爷许是一眼发现她养好了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呢。我们少爷那脾气,之前看上了哪里的姑娘不是一定要弄回来,偏生这个珍娘邪乎的很,她一进门,开始还哭着闹绝食,后来听到相公死了,爹娘也急病去世之后,反而一心一意地待在朱府了。”拢袖放低声音继续说,“她一不闹了之后,一下子就把少爷牢牢地把在了手里,那些娶回来的小妾全部送了回去。这都四年多了,她一个月一人就要挥霍几十金,朱家的良田和别院都被卖了个干净,偏生少爷跟入魔一样……”

“拢袖,我看你才入魔了呢!”听到拢袖越说越不像话了,拢烟稳重,赶紧喝止她继续说下去。这要是被有心人说道珍娘耳边,只怕拢袖这一家子也得被发卖出去。

拢袖听到拢烟这一声喝止,才发觉自己得意忘形说的太过,顿时吓的脸色有些发白。不过她性子倔强,还是硬邦邦地说了一句:“这本是全临安的人都知道的事情,她们都不用打听,随便找个人都问得到。”

说完,到底还是有些后怕,一行人敛了声息,规规矩矩地回了下人房。珍娘一贯不喜欢丫鬟们守夜,除了身边那个半脸全是烧伤疤痕的可怖女人被提拔成了一等丫鬟,拢烟、拢袖都从原来的一等降成了二等,而小丫鬟皆是三等以下了。原本拿一两银子的工钱,到现在一人五百个大钱,也难怪拢袖和拢烟心里有气。

不过,她们说的也没错。

珍娘的事情,还真是大半个临安城边的人都知道。

原本珍娘是临安城边的乡下女孩,嫁了个读书人,家里虽然清贫,但是和相公俩人情深,吃的虽然是粗茶淡饭,但是却一丝也没有影响到两人的感情。

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厄运降临。珍娘和相公两人攒了许久的钱,一起到临安城,一半是为了采买家中必须的盐和布头,准备过个体面的年,一半也是小夫妻第一次出门游玩。

却没想到,刚好遇到了在城中瞎逛的朱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