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芦荻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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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9、

9、

享用完了田大忠一家人尽力准备的丰盛的午餐,高扬心中的疑虑更重了。午饭后,一走出田大忠家的大门,就急不可待地拉着梁乡长下了大路,一路向东,到了柳树行,高扬才停下脚步,转回身来,面对梁乡长表情严肃地质问道:

“梁乡长,田大忠这家是什么成分?”

梁乡长听了感到愕然,不解地反问道:

“哎?这要等你们土改工作队来划定成分啊?怎么啦,高组长?”

“噢,噢,是的。”高扬为自己的欠妥提问略显尴尬,但还是接着说出了自己的担心:“梁乡长,恕我直言——就凭他家的房子院子、他家的生活,我就直觉得像是地主、或者富农。咱土改要依靠贫农雇农……安排在他家吃饭,我担心会犯错误呢!”

梁乡长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说道:

“高组长,请您放心!您呀,这可是只看表面现象呐!”

“是啊,马克思主义认为就是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噢……高组长,您这可是‘看见现象即本质’呀!”梁乡长对高扬初来乍到就反客为主的做法以及流露出的对地方的不信任心生不快;见她听了自己的回答后依然满脸严肃固执己见,还引经据典,更给人以盛气凌人的感觉,便在心底产生了不满——这个小年轻!但念及其毕竟初来乍到、来者为客,便只给了个轻轻的批驳。见高扬一时赧颜无对,又自责未免有点儿过分——看来老梁当了乡长之后仍未失汴水乡民的宽厚与善良,转而温厚地说道:

“高组长,我本来安排下午给您和工作队介绍芦荻村的情况的,看您恁心急!也好,我先把田大忠给您介绍一下吧。您也看到了,他一大家子,十来口人……”

“哦?没有那么多人吧?”高扬也恢复了常态,插话提问。

“噢,是这样——田大忠的老大田仁喜原来四处赶集做布生意,政府不是号召联营吗,现在在池村联营开布庄;老二上河工了,也没在家。你看到的老三也成人了。人口多,还要给孩子娶媳妇成家,住不下了。年上,也是解放后才盖了那三间西屋和过底。生活吗,一是今年年成好,他家拿得出来;再者,更主要的是为了接待你们工作队贵客。平时他们家节俭着呢,过年也没有恁好恁多的菜。过贱年时节,田大忠的宝贝孙子成天喝稀饭都没说给买个馍。他们家在芦荻村算得上是勤俭持家忠厚待人的第一家呢!——您住久了就知道了。田大忠是长工出身,参加过专区在汴水开办的农村干部培训班,现在是农民协会会长。”梁乡长说到这里,转而附在高扬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田大忠同志是芦荻村第一个共产党员,是种子呢!——现在根据上级规定没有公开党员身份。”见高扬面现惊讶神色,便又换成轻松的口吻说道:

“高组长,这下子放心了吧!而且呀,给您说,在他家里吃饭,您的工作队员肯定是吃不了亏的!”说得高扬也跟着笑了。

由于农会的成立及其已经开展的工作,土改工作组进村后的“访贫问苦”、“扎根串连”和“培养积极分子”等规定程式简化了,直接进入了发动群众,健全组织的工作。很快妇女会成立了,南庄儿田立青的媳妇、军属符萍担任妇女会主任。很快妇女秧歌队出现了,大姑娘小媳妇穿红着绿,排着整齐的队伍,亮起清亮婉转的歌喉,扭动活泼健美的腰肢,舞动着轻柔飘逸的彩色绸带,在大场上,在大路上载歌载舞,一时间美妙的《秧歌舞曲》成了芦荻村的主旋律:

索拉索拉都拉都,索哆拉索米来米,米拉索米来哆来,来索米拉米索拉都,索拉都……

农会妇会儿童团,各项组织都健全。快把穷根来挖断,土改就把身来翻,身来翻……

工作队的老史负责儿童团的工作,他走进芦荻小学,把儿童团成立起来了,把当时新中国的一些歌曲带进了这个穷乡僻壤的乡间小学,孩子们在学唱歌曲的同时,开始了解外部的世界,一颗颗贫瘠稚嫩的心灵拓宽了与外部世界的沟通交汇。

我们新中国的儿童,我们新少年的先锋。团结起来继承着我们的父兄,不怕艰难不怕担子重。为了新中国的建设而奋斗……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响亮;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

强……

东家在高楼,佃户们来秋收。流血那个流汗当马牛。老人折断腰,儿孙们筋骨瘦,

这样的苦罪没有个头。

打倒地主,打倒地主,分田地,分田地。我们要做主人,我们要做主人,真

欢喜,真欢喜!

一支支紧跟着当时时代脉搏潮流的歌曲以清纯稚嫩的童声飞出校园,激起北汪东汪南汪西汪的阵阵涟漪,通过涵洞汪、芝河、汴水,连三江而接五湖,与外面的狂澜起伏呼应、涨落相谐。

田明理很喜欢老史,他像个孩子头儿,成天和他们小伙伴儿一起玩耍,一起游戏,一起唱歌。田明理从老史那里学到了很多新的现代的东西,了解了许多外面的世界。田明理放学回到家里,教妹妹唱。小妹改改才两岁,也满怀兴趣地跟着哥哥姐姐学唱歌。由于年龄小,还说不全复杂的词语和较长的句子,唱起来非常逗人。她把《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中的“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唱成了“雄纠纠,喜洋洋,咦——鸭绿江。”因为她唱不出“跨过”两个字,便用“咦——”取代了,逗得全家老少笑得前俯后仰。

田明理更喜欢王婵娟。王婵娟没事儿时总喜欢陪大娘拉家常,陪大娘做事儿;王婵娟最拿手的技能是叠纸,像墨斗、纸球、小船啦,还有纸鹤、燕子啦,一张普通的纸在她灵巧的小手里只需反复折叠几下就惟妙惟肖地变化出来了——田明理很多的叠纸技能都是这时候跟着她学来的;田明理喜欢王婵娟更源于第一次相见之时,当时把田明理惊呆了——这不就是那个自己寻找等待了一年多的白兰芝吗?对,是长大了的白兰芝!那柔美的体态、娟秀的容貌,那冰骨雪肌的仙姿和兰心蕙质的神韵,不正是惟妙惟肖神形兼似的白兰芝吗!也许是久思成梦,有一回田明理忽然梦见自己成婚了,当挑开红盖头看时,正是自己朝思梦想的白兰芝,不由得心中狂喜……倏忽间忽地又变成了王婵娟……这一惊非同小可……正惊慌失措间,倏尔发现眼前的还是白兰芝——长大了的白兰芝。自己慌忙张开双臂……忽然扑了个空,倏然醒了。顿时感到无比失落和怅然。于是静卧床上,追忆梦中情景,尽量搜求梦中的点点滴滴——终于梦中的情景完整清晰地记忆下来了,对梦境中的白兰芝的衣着服饰、音容体貌,乃至一嗔一喜、一颦一笑都完整清晰地深深地镌刻在脑际,竟然成了田明理长大成人之后寻觅人生伴侣的图形画影,终生未能磨去。及至白天看见王婵娟时,竟然不由得脸红起来——深感自己梦境的荒唐。低头审视一下自己,一个十岁的农家顽童和亭亭玉立的上海女大学生实在难以般配,于是赶紧低头跑开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