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芦荻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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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8、

8、

冬去春回,秋来夏往,眨眼又到初冬。有一首七绝单道这桃荷桂梅应着春夏秋冬四时的轮回往复,诗云:

桃花逐水春归去,菡萏凌波夏复来。

金桂飘香秋正好,冬梅初绽意徘徊。

这年,芦荻村收获了难得一遇的麦秋両熟,外出的人们都回家来了,享受着丰年的喜悦。学校开学了,校园里响起了朗朗的读书声。救灾工作队完成了历史使命,在麦收后帮助田大忠处理完借粮偿还事宜后就回县城了。下桥乡乡治划小了,芦荻村划归新组建的蒿南乡,原来救灾工作队的老梁出任乡长。瓦房院的前院被借出来了,东厢房充作了乡公所的驻地,农民协会也随着搬迁至西厢房办公,原来的办公室作了民兵队的队部。

一个晴朗的上午,土改工作队在梁乡长的引领下进入了芦荻村。一时间,村民们有的奔走相告、喜形于色;有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有的噤若寒蝉、颔首躲避……来到芦荻村的是一个土改工作组,但人们习惯称为工作队。土改工作组共有五人组成:上海某大学的沈教授、老史、老朱和一位姑娘王婵娟,组长是一位高大挺拔的高扬女士。王婵娟名如其人、名实相副,生就一副玲珑娟秀的模样,而且话语泠泠,态度谦和;高扬女士给人的印象是一身正气,满面冰霜,令人望而生畏,敬而远之;老史名叫史庚仁,开朗活跃,满面阳光;沈教授满脸仁厚,少言寡语,洋烟不离手,熏得满口牙齿乌黑、食指中指前半截棕黄;老朱名伯鲁,身材高大白净,只因踢足球闪了腰,走路总是轻手轻脚的,没事儿总是在瓦房院大门外半躺着坐在一把笨重的大木椅子上晒太阳。

梁乡长领着土改工作队一行五人在村长田百广的陪同下轻车熟路地来到后门贾家,在他和生产救灾工作队曾经住过的两间屋里安顿下来,这两间屋是独立的两个房间,正好满足了男女队员分别安置的需要。办公室就安排在瓦房院前院西厢房,与农民协会合署办公。没有分散派饭,改为集体安排在农民协会会长田大忠家里就餐。

得知土改工作队在自己家里吃饭,理娘既感到兴奋又有点儿紧张不安。自己的家蓬门荜户的,从来没来过公家人,更不用说还要侍弄饭菜接待了。那些上海来的教授、学生、还有那仙女儿一样姑娘,能吃下自己做的饭菜吗?他们一定成天生活在蜜罐子里,可不能亏了人家呀!理娘心神不宁地满屋里转悠了一圈儿——还好,年成好,好面还有。可是菜呢?自家小菜园儿就那几样青菜,怎么能行呢?理娘忙咯扭咯扭走出大门,刚好忠老爷回来交代给土改工作队管饭的事情后还没走远,正在大槐树底下交代着什么。理娘忙说起自己的担心。田大忠回头笑着说:

“没事儿!他们是政府派来搞土改的,要求跟贫雇农同吃同住呢,咱家吃啥他们就吃啥。”

“说是恁说,可人家毕竟是公家人,是远来的,算是客人……人家还交饭钱,咱总不能让人家在咱家受亏呀!——好面还有,就是菜……”

“噢……”忠老爷想了一下,回头对仁学说道:“你到明铎那儿看看——他在北汪打渔,买几条鱼来,封钱尽留!再到明典家称两斤豆芽菜!”

田仁学接了钱转身跑下斜坡去了。

“我再到黄进菜园去买几样青菜。”忠老爷回头对理娘说,“咱家馍要够,管饱,甭让馍盘子空了就行了。”

晌午时分,梁乡长引着工作队一行人登上了大槐树田家的大场。高扬扫视着这高大平整的场宅,端详着高大蓊郁的大槐树下的整齐洁净的四合院,似乎犹豫了一下才最后一个跨进这家门槛。一进大门就闻到了扑鼻的鱼香混合着农家菜蔬的清香,高扬的秀眉紧蹙了一下,缓步进了锅屋。理娘刚揭开锅拍子,正手持锅铲子细心地伸进还在咕嘟着的熬鱼锅里舀起些许汤汁,轻缓地滴洒在锅台跟前的地上,无声地叨念了几句什么。这一切刚好被眼色特别敏锐的高扬看个一清二楚,于是走前一步,面对理娘平静地问道:

“大嫂,您刚才在做什么?”

“噢,俺尝尝有没有盐味儿。”理娘没留意高扬进来了,听到了问话猛一激灵,好像被人家窥破了内心私密似的一阵慌乱,脸刷地潮红起来,但马上镇静下来,平静地回答。

“哦?那怎么还浇到地上呢?”高扬不依不饶,一股穷追到底的架势。

“俺看见里面有个黑点儿,怕是灰星儿。”

“噢噢噢……”高扬悻悻地转身回到当院里。

田明理坐在案板跟前目睹了这件事的整个过程。开始时为大娘着急;后来见大娘情急生智随机应变把那个讨厌女人糊弄了过去,心里非常畅快,更敬佩大娘的机敏和智慧。庄户人家自称“草民”,自古以来都是最下层的弱势群体,面对着自然的社会的灾厄和祸殃无力抗衡,难以把握自己的命运,于是就向冥冥中求救——祈求神明和祖宗能够保佑自己,于是就有了自己的信仰,家家户户都供奉着神灵和祖先的牌位,朝夕焚香膜拜,四时八节上供祭祀,平时菜肴也要在家人享用前实行洒祭,以践行对神明祖宗的“有饭您先吃,有菜您先尝”的虔诚与尊敬。共产党是无神论者,在其治下“破除迷信”,于是庄户人家便把自己的信仰深藏心底,焚香祭祀只能偷偷进行。理娘今天做了恁好的菜肴,怎敢忘记神明祖先,便偷偷实施了“洒祭”,不想被高扬撞到了。其实,高扬对这一切也是心知肚明,刚巧碰到了,就要不失时机地进行破除迷信的教育,不曾想被理娘巧妙地遮掩过去了,只好悻悻作罢。土改工作队在推行土地改革的同时,似乎还携带着教育农民提高其共产主义觉悟的任务。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