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释梦:弗洛伊德合集(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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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论梦(1)

按语

《论梦》是弗洛伊德于1901年应德国一位编辑之约而撰写的。它以简洁的形式概述了《释梦》一书的基本观点和内容,收在《神经与精神存在的边缘问题》一书里。全文分13节,分别考察了有关梦的观点从前科学时代的神话形式向科学时代的心理学形式的转变过程、精神分析运动的兴起及其理论意义、梦的工作的诸种机制、释梦的本质和方法、做梦过程的精神分析研究对人类精神活动的动力结构的揭示、这种结构对患者和正常人的普遍性以及精神分析研究对科学心理学的挑战与革新等。《论梦》的出版是医学界第一次公开承认弗洛伊德在梦领域的研究工作,对精神分析运动的发展与传播做出了历史性的贡献。

在所谓前科学时代,人们不难对梦做出解释。当他们醒后记起一个梦时,他们就将梦看成是某些恶魔般的或神圣力量的某种体现。在自然科学的思维模式兴起后,这些富于洞见的神话便演化为心理学。对现代受过教育的人而言,很少有人怀疑梦是梦者自己心灵的产物。

既然梦的神话假说遭到遗弃,那么梦便需要做出解释。数百年来,关于梦的产生条件,梦与清醒心理生活之间的关系,梦在睡眠状态中进入知觉所依赖的刺激条件,梦的内容与清醒生活大相径庭的诸多特征,梦的观念意象与某情感之间的不连贯性,以及梦倏忽即逝的特性,即清醒思想将梦视为某种异己产物而弃置一边并使之在记忆中消失的特性等等,所有这些问题都未得到澄清,而且,我们至今也没有提出令人满意的解决方法。但最使我们感兴趣的还是梦的意义问题,这一问题具有双重含义。首先,它要研究做梦的精神意义、梦与其他心理过程之间的关系,以及梦可能具有的生物功能;其次,它要探明梦能否被解释,以及梦是否和其他精神结构一样具有某种“意义”。

关于梦的意义的评估,我们可以划分出三种不同的思想路线,第一种思想路线反映在某些哲学家的著作中,它和古代一样,给了梦以过高的估价。这些哲学家认为,梦生活的基础是心灵活动的某一特定状态,甚至将这种状态美誉为向更高精神境界的升华。例如,舒伯特[1841]主张,梦是精神对外部自然力量的解放,也是灵魂对感官束缚的解脱。其他思想家虽不至于走得那么远,但也都认为,梦主要产生于心理冲动,并代表那些在白天不能自由展开的精神力量的表现(参见施尔纳[1861,第97页以下]的“梦的想象”以及沃凯尔特[1851,第28页以下])。多数观察家都同意,梦至少在某些方面(如在记忆中)具有更高级的活动能力。

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为多数医学家所采纳的观点,认为梦很少能达到精神现象的水平。在他们的理论看来,梦的诱发因素只是感官刺激或躯体刺激。这些刺激或者是从外部对睡眠者发生作用,或者是偶然地在其内部器官中活跃起来。他们认为,梦到什么毫无意义,就像“不懂钢琴的人用十个指头在琴键上乱拨时”发出的声音一样没有意义[斯图吕贝尔,1877,第84页]。宾茨[1878,第35页]认为,梦无非是“一些躯体过程,这些过程没有任何功用,而且在多数情况下都是病理性的”。因此,梦生活的全部特征,可以解释为是由分离器官或尚未休眠的脑细胞群的不连贯活动造成的,这种活动由生理刺激引起。

关于梦的通俗看法很少受到这一科学论断的影响,也不关心梦的来源;它似乎坚信,梦无论如何都具有某种意义,而且与对未来的预测有关,这种意义可以通过对其扑朔迷离的内容的某些解释过程发现。解释的方法在于对所记住的梦内容进行转换,这种转换可以根据固定的线索对梦的内容逐一加以转换,也可以将梦作为整体转换为另一个与之具有象征联系的整体。对这种解释企图,态度严肃的人付之一笑,认为“梦是空谈”。

有一天,我惊奇地发现,在有关梦的观点中,与事实最为接近的不是医学观点,而是通俗观点,尽管其中仍含有迷信成分。因为,在我能够有效地解决恐怖症、强迫症以及妄想狂等问题的一种新的心理学研究方法应用于梦时,我得出了一些新的结论。从那以后,这种方法以“精神分析”的名义被整个一个学派的研究者们所接受。许多医学研究者正确地观察到,在梦生活与清醒生活中的大量疾病状态之间,确实存在着诸多类似。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在心理病理结构研究中获得满意结果的方法,也可以用来研究梦。恐怖症和强迫症不同于正常意识,正如梦之不同于清醒意识;和梦一样,它们的根源亦不为意识所知。在这些病理结构中,实践目的导致了对它们的起源和发展模式的研究;因为经验表明,发现那些虽不为意识所知、但将病理观念与心灵的其余内容联结起来的思想,也就等于解决了症状,并导致对那些至今尚未受到抑制的观念的掌握。因此,心理治疗便构成了我用以解释梦的方法之起点。

这种方法不难描绘,虽然在付诸实施前还必须加以指导和训练。

如果将这种方法用于某人如恐怖症患者身上,我们就要求他将注意集中于有关问题的观念上,但不是对这一观念进行通常的思考,而是毫无例外地对任何发生于他的心灵中的事物加以注意并向医生报告。如果他说他的注意力不能抓住任何事物,那样我们就要尽力对他说明,在他的心灵中不可能不出现任何观念性的主观材料。事实上,在他的心灵中立即就会产生无数观念,并使他由此联想到其他观念;但这些观念往往会被患者认为是没有意义或不重要的,并与所探讨的问题毫无关联而是偶然产生的。我们于是很快就能知道,正是这种批判态度阻止了患者对这些观念的报告,而且,以前致使这些观念不能成为意识的,也正是这种批判态度。如果我们能诱导他,使他放弃对他所联想到的这些观念的批判态度,并要他继续注意其思想活动,那么我们就能获得大量精神材料,并很快发现这些材料与作为我们出发点的病理观念之间的明显联系。这些材料很快就能揭示病理观念与其他观念之间的联系,并最终使我们能够以一种可理解的方式用一个新的观念来代替这一病理观念。

关于这一实验的基础及其结果的理论前提,此处无法给予详述。我们只需指出,如果我们将注意力准确地集中于这些“不随意的”、干扰我们思考的、并往往被我们的批判官能贬为无用垃圾的联想,那么我们就获得了解决任何病理观念的材料。

如果我们将这一方法用于自己,那么我们就会因立即记下最初不可理解的联想材料而对研究大有裨益。

下面我将揭示,如果把这一方法用于梦的研究会得出什么结果。任何一个梦例实际上都能对此加以揭示,但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我只选择我自己的几个梦为例。就我的记忆而言,其中有些显得模糊而没有意义,也有一些显得非常简明。我昨天晚上做的一个梦也许正符合这些条件,这个梦在我醒过来时便立即做了记录,内容如下:

“我和同伴一起坐在餐桌边……我们吃着菠菜……E.L夫人坐在我身边;她把注意力全集中于我,并亲密地把手放在我腿上。我不客气地把她的手挪开。然后她说:“但你的眼神总是那么美丽。”我于是想象出两只眼睛的模糊图像,看似一幅画或一副眼镜的素描……”

这个梦全部就这些,或至少可以说我对它的记忆就这些。我对它的印象似乎是模糊且没有意义,但主要是惊奇。E.L夫人和我很难谈得上有什么友谊,而且就我所知,我也从来未想和她建立什么亲密关系。我很长时间没见到她了,而且在做梦前几天,也没有人向我提到她。整个梦过程也不伴有任何情感。

对这个梦的反思也未使我有任何新的理解。但是,我决定不带任何偏见和批判地将对这个梦的联想记录下来。我发现,对记录而言,最好是把梦分解为各组成部分,并分别对这些不同部分进行联想。

我和同伴一起坐在餐桌边。这立即使我回想起头一天晚上发生的一件事。我和一位朋友一起从一个小型宴会退席,他叫了一辆出租车并要送我回家。他说:“我想叫一辆有计程器的出租车,这样我们就可以看着计程器跳动而想些心事了。”我们于是叫了一辆有计程器的出租车,司机将计程器打开,上面显示60赫勒的起价。我接下他的玩笑说:“我们还刚上车,就欠他60赫勒了。有计程器的出租车总使我想起客饭(tabled’hote),它使我贪婪而自私,因为它总是提醒我所欠的账。我的债似乎长得太快,我怕在其中受骗。和吃客饭时一样,我总不免有一种滑稽的感觉,认为得到的太少,因而必须密切注意我自己的利益。”接着,我又多少有些文不对题地引述了下面的话:

你把我们引向生命,

你又使穷人去犯罪。

“客饭”又引起另外一个联想。几个星期以前,我们在泰罗尔避暑山庄度假。有一次在旅馆吃饭时我很恼怒,因为我觉得妻子对和我们坐在一起的人不够含蓄,这些人我根本不想与之相识。我要她更关注我而不是那些陌生人。这又像是我在吃“客饭”的交易中吃了大亏。我妻子在饭桌上的行为与E.L夫人在梦中的行为之间的对照也使我震惊,其中后者“将其全部注意力集中于我”。

联想继续发生。现在我看出,梦中事件正是我当时向妻子秘密求婚时所发生的一次类似情景的复现。对于我的一封热烈的求爱信,她以在吃饭时于饭桌下面给我一次爱抚作为回报。但在梦中,我妻子却被一个相对陌生的人即E.L夫人所代替。

我曾经欠过E.L夫人父亲的债,这使我不禁注意到,在梦的部分内容和我的联想之间存在着无可置疑的联系。如果我们使由梦的某一成分所引起的联想继续下去,那么联想很快将把我们带回到梦的其他成分。我对这一个梦的联想揭示了许多在梦中看不到的联系。

如果有人指望别人顾及他的利益而不顾别人自己的利益,那么他的天真自然会激起一个轻蔑的疑问:“你以为我会为了你美丽的眼睛而做这做那吗?”因此,梦中的E.L夫人的话,即“你的眼神总是那么美丽”,只能有一个意思:“人们总是为了爱而为你做一切事情;而你总是对一切不付出代价。”当然,事实正好与此相反:不管从别人得到什么好处,我总是要付出昂贵的代价。毕竟,前一天晚上我的朋友用出租车送我回家而不用我付账,这个事实肯定对我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顺便指出,昨晚请我们做客的那位朋友总使我欠他的情。就在前几天,我还错过了一次回报的机会。他只接受我的一个礼物,那是一只古色古香的碗,四周画着眼睛,传说这种眼画可以免灾避难。而且,这位朋友正好是眼科医生,当天晚上我还就一位女患者问起过他,我曾要她到他那里去配一副眼镜。

现在我发现,这个梦的全部内容几乎都被带进一个新的背景中。但为了连贯起见,我们还得提出一个问题,即在那么多菜肴之中,为什么惟独菠菜在梦中出现?原因在于,菠菜与不久前我家饭桌上发生的一件事有关。那次,我的一个儿子坚决不吃菠菜,而他的眼睛确实非常美丽;我自己在小时候也正是如此。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愿吃菠菜,后来口味变了,菠菜成了我最喜好的菜肴之一。因此,梦中提及菠菜便将我的童年和儿子的童年结合到一起了。孩子他妈说:“有菠菜吃就不错了,有些孩子还吃不上菠菜呢。”于是我又想到了父母对子女的责任。歌德的话:

你把我们引向生命,

你又使穷人去犯罪。

在这里又获得了新的意义。

这里我想稍做停留,以考察前面对这个梦的分析所得出的结果。通过对梦的各分离成分的联想,我获得了许多作为我的心理生活产物的思想和回忆。由梦的分析所揭示的这些材料均与梦的内容密切相关,而这种关系不可能使我从梦的内容中推出新材料来的。梦不具有情感,且不连贯、不好理解;但在我发现梦背后的思想时,我体验到强烈而合理的种种情感冲动;而这些思想本身则是合乎逻辑的,其中某些核心观念多次呈现出来。如“自私”与“大度”之间的对照以及“欠债”和“不付出代价”成分等,均是这类中心观念,但在梦中却未加表现。我还可以指出这些由分析而得的材料之间更密切的关联,并由此表明这些材料汇聚于一个结点;但由于某些隐私而不是科学的原因,我不能公开地这样做。否则我必将泄露许多隐私,因为对这个梦的分析揭示了许多我自己都不承认的事情。那么这里便产生一个问题,即我们为什么不选择另外一些更适合于将其分析公开的梦例呢?那样就能得到更令人信服的证据,表明分析所揭示的材料具有某种意义和连贯性。原因在于每一个梦例的分析都必将产生一些同样不宜公开、同样引起我慎重的材料,这一困难也不能通过选择别人的梦加以分析而得到避免,除非条件允许我抛弃所有伪装而不致伤害那些信赖我的人。

至此,我相信,梦在被分析之后,可以看成是对充满意义和情感的思想过程的一种替代。虽然关于从这些思想引起梦的过程,我们尚不知其性质如何,但我们可以看出,如果把梦看成纯粹的物理过程而没有精神意义,或看成是在睡眠状态下各分离的脑细胞群的孤立活动过程,那是错误的。

还有另外两点也很清楚,即梦的内容比梦所代替的思想要短得多;分析已经表明,梦的诱因是做梦前一天晚上的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