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释梦:弗洛伊德合集(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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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释梦(47)

虽然梦不可能真实地产生言语[见上文第183页以下和第304页],但梦中却可以呈现大量言语和会话,不管其本身是否有意义。分析总是表明,梦的工作只是从梦念中抽取若干说过或听过的言语片断,以极其任意的方式加以使用。它不仅把这些片断从其背景中抽取出来加以取舍和分割,而且还往往以新的次序把它们组织起来。所以梦中出现的一个言语整体,经分析,表明是由三四个分离的片断组合成的。在构成新的言语形式时,梦往往放弃字词在梦念中所具有的原始意义而赋予以新的意义。我们如果仔细考察梦中一番言语,便会发现,它一方面含有一些相对明晰且紧凑的部分,另一方面又有一些可能是后来加上去的连结成分,正如我们阅读过程中补上偶然遗漏的字母和音节一般。因此,梦中言语之结构似角砾岩,其中大小不同的岩石块由黏合剂凝于一体。

严格地讲,这种说明只适用于梦中那些具有感性特征且被梦者自己称为言语的言语部分。而其他那些梦者不觉得是听到或说过的言语(即在梦中不伴有听觉和运动感觉),则只是和我们在清醒思维活动中所发生的同样思想,而且往往能够不加改变地进入梦中。这种不加改变的言语之另一丰富源泉,似乎是由阅读材料提供的,虽然对此难以追溯。但是,任何在梦中明显作为言语呈出的东西,都可以追溯到梦者真实听过或说过的内容。

在我为其他目的而引证的梦例中,其分析已揭示了梦中言语的这一起源。例如,在第183页所报告的那个“天真无邪的”梦中,说出的话“那再也买不到了”,将我等同于肉贩子,而使之成为“天真无邪”的梦的,事实上是另一番言语的一个部分,即“我认不出,不买了”。我们当记得,梦者在前一天受到厨师的某些暗示后说:“我不认识,请你检点些!”这句话中,前半部分听起来天真无邪,它之介入梦中,是由于它暗指着后半部分。而后半部分则极巧妙地与梦的潜隐幻想相吻合,但同时也把它泄露出来。

如果下一例可以代表很多梦,它们都指向同一结论。

梦者在一个正焚烧死尸的院里,说“我得走,我看不得这个。”(这不是一个明确的言语)随后,他遇见屠夫的两个儿子,便问:“味道好吗?”其中之一答:“不,一点不好。”——这对话似乎把死尸当成人肉。

此梦之质朴起因如下:晚饭后梦者和妻子走访一家邻居。邻居虽是些好人,但绝非完全合胃口。好客的老夫人正在吃晚饭,并想强迫他(在男人中有个用来开玩笑的带有性意味的短语来表达这一观念)尝一尝。他谢绝了,说没有胃口。她说“来,尝一点”或类似的话。他于是被迫尝了一口并奉承道:“味道很好。”对邻居的执拗及其饭菜的味道,他在回家的路上向妻子大加抱怨。在梦中亦未能呈现为严格意义上的言语的一个想法,即“我看不得这个”,是对邀请他的老夫人之体态的一个暗指,而且必定也意味着不想看她。

另有一梦更富启发性,我在此提及是因为言语在此梦中的以极其明确的形式构成其核心,但全面解释则留待下文讨论梦中情感时[第460页以下]。我做了一个非常清晰的梦:我晚上去了布吕克实验室,听到轻轻的敲门声。开门后只见(已故的)弗莱切尔教授带着一群陌生人进来。寒暄几句他便坐到他的桌子旁。接着做了第二个梦。我的朋友弗利斯7月间毫未兴师动众地来到维也纳。我在街上看见他和我(已故)的朋友P在交谈,并随他们一同来到一个地方。他们相对而坐,好像是在桌子边,我在桌子一角坐下。弗利斯谈着他姐姐,说她刚去世不到45分钟。并说了诸如“这就是阈限”之类的话。他因P听不懂他的话,便转身向我告诉了P多少有关他的事。其时我心头涌起异样的感情,并试图对弗利斯解释,P(自然什么也听不懂,因为他)已去世。但我实际说的——而且我还注意到了其错误——是:“Non vixit”。随后我狠狠瞪了P一眼。这一瞪使他脸色发白、身影模糊起来、眼睛病态地发蓝——最后消失不见了。对此我很欣慰,并认识到,恩斯特·弗莱切尔也只是一个幽灵、一个“亡魂”;我又觉得,这种人很可能会只因别人的喜欢而存在,又因别人的期望而消失。

这一精巧的梦包含了梦的许多特征——如我在梦中的批判能力,当我说“Non vixit”而不说“Non vivit”[即说“他未曾活过”,而不是说“他已故去”]时我能觉察其错误,我对死人和在梦中认为是死去的人的无所谓态度、我最后推论的荒谬及其给予我的巨大满足等。此梦展示了如此多的谜一般的特征,以至于我确该花更多的笔墨对之做出全面的解答。但事实上我不能这么做——既不能像在梦中那样,为了我的野心而牺牲我极尊重的人。然而,任何隐瞒都必将损及我对梦的意义的理解;因此,此处及下文[第480页以下]中,我都将满足于只选择其若干成分加以解释。

梦的核心特征是我一瞪眼使P消失的那一幕,他的双眼变成奇怪的蓝色,他也消失不见了。这一幕明明白白地是我亲身体验过的一个场景的翻版。我记得在生理研究所当演示实验员时,我一大早就开始工作。布吕克听说我去学生实验室时有时迟到。一天早晨,他于开门时准时到达并等着我。他那简短而切中要害的话倒没什么,使我诚惶诚恐的是他那双蓝眼睛对我的凝视,它使我无地自容——正如P在梦中那般,只是梦中角色的调换使我稍感安慰。任何记得这位大师甚至年老时还十分美丽的双眼,并见过他发怒的人,都不难体会这位年轻过失者当时的情感。

然而,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未弄明白梦中判断“Non Vixit”源起何处。但最终我想到,这两个字不是作为听过或说过,而是作为看过的字才在梦中获得极高清晰度的,于是立即明白了其出处。在维也纳霍夫堡[皇宫]凯瑟·约瑟夫纪念碑的基座上,镌刻着下列感人的碑文:

Saluti Patriae vixit

non diu sed totus.

我从碑文中摘选了几个足以表达梦念中敌意观念的字,它们也足以暗示,“他对此事没有发言权,——他甚至不存在。”这又使我想到,此梦是在弗莱切尔纪念碑揭幕于大学走廊后不几天做的。其时我又一次看到布吕克纪念碑,而且必定(在潜意识中)不无惋惜地想到我的朋友P之英年早逝。他毕生献身于科学,却不能在这些走廊上赢得一座纪念碑。于是,我便在梦中为他树起这座丰碑,他的教名恰是约瑟夫。

从释梦原则来看,即使这样,仍不能说明从凯瑟·约瑟夫纪念碑碑文记忆中抽取的Non vixit何以过渡为梦念所要求的Non vivit。因此梦念中必然还有其他成分,从而使这一过渡成为可能。于是我不禁注意到,梦境中,我对朋友P有两种情感合为一流地同时表现于Non vixit这一短语之中,即敌意和温情,其中前者浮于表面,后者隐而不现。我因他曾献身于科学而为之树起丰碑,又因他怀有恶意的愿望(表现于梦的结尾处)而使之消失。我注意到,这最后一句调子奇特,我内心必定对此已有一个模式。对同一个人具有并列的两种对立反应,其中两个反应都完全合理又相互不容,像这样的反题(antithesis)在哪里才能找到呢?只有在一段文字中——一段给读者以深刻印象的文字,即莎士比亚《恺撒大帝》[第三幕第二场]中布鲁特斯的一段自我辩白:“因为恺撒爱我,我为他哭泣;因为他幸运,我为他高兴;因为他勇敢,我赞美他;但是,因他野心勃勃,我杀死了他。”这些句子的形式结构及其对立意义,和我梦念之所揭示,不正完全相同吗?所以在梦里,我扮演了布鲁特斯的角色。如果我能在梦中找到另外的证据,来证实这一令人吃惊的间接联系纽带就好了。我想到一个可能的证据是“我的朋友弗利斯7月间来到维也纳”。梦的这一细节并无事实根据。就我所知,我的朋友弗利斯从未在7月间来过维也纳。但7月这个月份是根据恺撒大帝提出来,因而可能很好地表达了我的一个中介思想,即扮演布鲁特斯的角色。

说来奇怪,我还真扮过一次布鲁特斯这个角色。有一次,我为孩子们表演了席勒一出戏中有关布鲁特斯和恺撒的一幕。那时我14岁,和长我1岁的侄儿同演。他是从英国回国顺道来看我们,因而也是一个归魂,因为他带回来的是我早年的游戏伙伴。在我3岁以前,我俩一直形影不离。我们彼此爱护又相互打斗;正如前文所暗示[第198页和231页],这种童年关系对我后来与同龄人之间的所有关系都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从那以后,我的侄儿约翰有了很多化身,这些化身不时地重现了他的人格的不同方面,但在我的潜意识记忆中却一直未变。他一定曾对我很不好过,而那时我肯定也不示弱,因为后来我多次听说,当我父亲亦即约翰的祖父责备我说“你为什么打约翰?”时,我总是辩道:“我打他是因为他打我”——那时我还不到2岁。将“Non vivit”转换成“Non vixit”的必定就是这一童年景象,因为童年后期的小孩用“wichsen”[发音和英文“vixen,(泼妇)”相同]这个词来表示“打”。梦的工作并非不屑于使用这样的关联方式。我对朋友P的敌意毫无理由,他比我优越得多。而正是因为如此,他很适合于呈现为我儿时游戏伙伴的替代。所以,我对P的敌意必然根源于我对约翰那复杂的童年关系。[参阅第483页以下]

前已交待,下文还将回过头来讨论此梦。

七、荒谬的梦——梦中的理智活动

在释梦过程中,我们如此频繁地碰到梦的荒谬性,以致我们不能不对其起源和意义加以研究。因为如前所述,对那些否认梦的价值的人而言,正是梦的荒谬性为他们的主要论据,即把梦当成微弱而支离破碎的心灵活动的无意义产物,提供了论证的基础。

我先提出若干梦例,表明其荒谬性只是表面现象,一旦梦的意义被仔细研究,其荒谬性便烟消云散,下面是几个(看起来好像是偶然地)涉及到梦者已故父亲的梦。

(一)

这是一个6年前丧父的患者做的梦:他父亲遇到一次严重灾祸,所乘夜班火车脱轨了。车座挤压到一起,他的头被夹在中间。梦者看见他躺在床上,左眉上方有一条纵向伤口。他父亲会遇上车祸使他惊奇不已(因为他已经死了,他在叙说梦时补充道)。他的双眼是那么明亮!

根据梦的流行理论,我们或可解释此梦内容如下。首先我们可以假设,梦者在想象这一车祸时必定忘记其父已故数年;但是,随着梦的进行,这一记忆必定重现,使其对梦的内容自感吃惊。然而分析告诉我们,寻求这种解释显然无济于事。梦者已委托一位雕塑家,为他父亲制作一座半身塑像。塑像于做梦前两天雕好,其时梦者第一次看了一眼。他认为这件事正是灾祸。雕塑家从未见过他父亲,便只得根据照片进行雕塑。就在做梦前一天,出于孝道,他派了一位老管家去雕塑室,看他对大理石头像是否有同样的看法,即头部是否雕得太窄了。现在,他又从记忆中想起构成梦的诸多材料。他父亲每当受困于商务危机或生计困难时,总是习惯于用双手挤压前额两侧,好像他的头太宽了,想把它压缩些。——患者4岁时曾看到一次手枪走火事件,弄黑了父亲双眼(“他的双眼那么明亮!”)——他父亲生前每当沉思或悲伤时,前额总会形成一道深深的皱纹,位置就在梦中出现伤口处。皱纹在梦中被伤口代替这一事实,又引出梦的第二个诱因。梦者曾为小女儿拍照,底片从他手中滑落,捡起来时,小女前额眉上被纵向划了一道裂痕。他不禁对此产生迷信,因为他也曾弄碎母亲的一张照相底片,之后不几天,母亲便去世了。

因此,此梦之荒谬,不过是言语表达上的一个疏忽所导致的结果,它未能把半身塑像及照片与真人区分开。我们每个人[在看一张照片时]都有可能说:“你不觉得父亲出了什么问题吗?”梦中出现的荒谬其实很容易加以避免;若仅就这个梦而言,则我们会认为,其荒谬性是可接受的,甚至是有意设计的。

(二)

以下是我自己做的一个几乎完全相似的梦。(我父亲故于1896年)我父亲死后在马扎尔人(匈牙利的主要民族)中起着重要的政治作用,使他们在政治上团结一致。这里我看到一幅不甚明确的小画:有一群男人,好像是在德国国会大厦;有人站在一两只椅子上,其他人围在周围。我记起他去世时躺在床上极像加里波第,并因诺言的实现而感到高兴。

有什么比这更荒谬的呢?此梦做于匈牙利因国会作梗而陷入混乱和危机之时,其后苛洛曼·泽尔拯救了他们。梦中呈现为一幅小画的细节情境与梦的解释并非不相干。梦念往往被表现为同真实情况一样大小的视觉图像。但我在梦中看到的那幅小画,是一本奥地利史书中一幅木刻插图的再现。那幅木刻描绘的是在那著名的“Moriamur prorege nostro”事件中,玛丽亚·特里萨在普雷斯堡议会上。和画中玛丽亚·特里萨一样,梦中我父亲被一群人围着。但他是站在一两张椅子上[“椅子chair”=“Stuhl”]。他把他们团结在一起,因而是主裁判[“Stuhlrichter”,字面意为“主席裁判”]。(德文习语“我们不需要裁判”为此提供了一个联系纽带。)——我父亲去世时,我们围坐在床边,确曾说过他看起来很像加里波第。他死后体温回升,脸颊越涨越红,每忆起这些,我就不禁想到:

Und hinter ihm in wesehlosem Scheine

Lag,was uns alle b ndigt,das Gemeine.

这些振奋人心的思想还在另外一层意义[为分析理解]“共同命运”[“gemain”]上做好了准备。我父亲死后体温回升高与梦中“他死后”的说法相对应,他死前几个星期内最大的痛苦是由肠道完全麻痹(梗塞)引起的。各种不敬的想法均由此而出。我的一位同龄人在读中学时便失去了父亲——那次我自己也深受感染,并向他伸出友谊之手——有一次,他轻蔑地告诉了我他的一位女性亲戚的一次痛苦经历:她父亲死于街头,抬回家解衣时发现,他在临死或死后排了大便[“Stuhl”]。他女儿对此很悲伤,以至于这一丑陋的细节损坏了她对父亲的记忆形象。此处我们找到了表现于梦中的愿望, “死后应在孩子面前保持伟大和圣洁”——谁会不这么想呢?梦之荒谬情况又怎样呢?其表面的荒谬仅在于它给一个比喻以字面的形象。虽然比喻本身是合理的,但我们总是习惯于忽视比喻中各部分之间的矛盾所包含的任何荒谬性。此例使我们又一次感到,其表面的荒谬是有意而精心制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