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越关注于梦的解释,就越得承认,成人的梦大多涉及性的材料,并对性欲愿望加以表达。只有那些真正对梦加以分析的人,亦即那些通过显梦达到隐意梦念的人,才能做出这一论断。而那些仅仅满足于记录显梦的人(如纳克关于性梦的著作)则不会这样。我同时要指出,这一事实毫不足奇,而是与我的释梦原则完全一致。没有哪种本能像性本能及其各成分那样,从儿童期起就受到如此强大的压制(参见我的《性学三论》1905d);也没有哪种本能像性本能那样遗留下如此众多、如此强烈的潜意识欲望,随时准备在睡眠中制造梦。在释梦中,我们切不可忘记性欲情结的重要性,尽管我们应当避免扩大化,不要把它们看成是梦的唯一重要因素。[1909]
对多数梦而言,如果我们详加分析,便可断言它们具有双重的性意味,因为它们无疑都允许“多重解释”,从中体现出梦者的同性恋冲动——即与其正常性活动相对立的冲动。然而,如果像斯泰克尔(1911,[第71页])和阿德勒(1910)等那样,认为所有的梦都应做双重性欲解释,在我看来同样是不可证实和不可取的。特别是,我不能否认这样的明显事实,即有许多梦满足的不是性欲需要,如饥渴、方便之梦。因此,诸如“在每个梦的背后都可以发现死亡的幽灵”(斯泰克尔[1911,第34页]),或“每个梦都显示着由女性向男性的发展路线”(阿德勒[1910])等论断,在我看来也都远远超出了释梦的合法范围。[1911]
批评家们一直无休止地加以抨击的一个观点是认为所有的梦都需做性的解释。我的《释梦》一书从未做此主张,而且,这一主张与本书所表达的其他观点显然是相冲突的。[1919]
我在别处(第183页以下)已表明,最天真无邪的梦也可能体现着粗俗的性欲愿望,我还可以提出许多新的梦例为此作证。还有许多梦,看似无甚奇特之处并显得漫不经心,但分析却表明都可追溯到充满欲望的冲动;而这种冲动肯定无疑是性欲冲动,且是意想不到的性欲冲动。例如下面这个梦,在对它进行解释之前,谁会怀疑它呈现着一种性欲愿望呢?梦者这样描述:在两座雄伟宫殿后不远处,有一间门户闭锁的小屋。我妻子领我穿过一条小街到达此屋并推开门,我于是迅捷溜进一个有斜坡的庭院内。任何稍有释梦经验者都会立即想到,穿越小径和打开闭锁的门户都是性的最常见象征,且很容易看出,此梦表达的是企图从背后性交(从女性两半丰满的臀部之间)。斜坡上的小径自然是指阴道。梦者梦见妻子的帮助,其实只是他对妻子的顾虑而抑制了梦者从背后性交的企图。事实上,做梦当天,有一姑娘住在他家。这位姑娘使他动心,并给他留下一个印象,即她可能不会反对背后性交方式。两座宫殿间的小屋使人想起布拉格的哈拉钦(城堡)。同时也指这位姑娘,她就生于那里。[1909]
当我对一位病人坚持说,与自己母亲性交的俄狄浦斯梦会经常出现时,他总是答道:“我从未记得做过这种梦。”然而不久,患者就回忆起一些他经常做的、不甚明显且漫不经心的梦。分析却表明,这些梦具有同样内容——即是俄狄浦斯梦。我敢肯定地说,与自己母亲性交的梦,更多的是经过伪装而不是直接呈现的。[1909]
在某些有关风景和其他地点的梦中,重点在于梦本身,即以前曾经到过这里的确信感(梦中出现“似曾相识”具有一种特殊意义)。这些地点固定不变地意指梦者母亲的生殖器;确实,再没有别的什么地方能使人如此确信以前曾到过的了。[1909]
只有一次,我对一位强迫症患者的梦困惑不解,他说他梦见去了一个他曾两次去过的一幢房子。但一段时间以前,这位患者曾告诉过我一件在他6岁时发生的事情。有一次,他和母亲睡在一起,却在母亲熟睡时误把手指插进母亲的生殖器。[1914]
大量伴有焦虑、并以有关穿越狭窄空间和浸于水中的主题为内容的梦,是基于宫内生活,即存在于子宫内以及生殖行为的幻想而形成的。下面是一位年轻男性的梦,在他的想象中,他曾利用宫内生活的机会来观看父母的性交。
他置身于一深坑里。坑内有一窗口,窗口似塞默林隧道的窗口。透过窗口,他先看到一片空地,然后在空地上想象一幅图画,它立即呈现并填满空隙。图画描绘的是一块正被什么工具深耕着的土地。伴随此情景的清新的空气,黑色的泥土以及辛勤劳作的感觉,给他留下一种愉快的印象。接着,他又看到一本有关教育的书展现在眼前……他惊奇地发现,书中大量论及(儿童的)性欲;这使他想起了我。
这里还有一个美丽动人的关于水的梦,系一女患者所做,对治疗具有某种特别的功用。在她的避暑胜地,某某湖畔,乳白色的月亮倒映湖面。她纵身跳入深深的湖水之中。
诸如此类的梦是分娩梦,将其显梦所报告的事实加以颠倒便可得其解释,如从“跳入水中”,我们解得“从水中出来”,亦即被生出。只要想起法文“lune”[即“底部”]一词的俚俗含义,我们便可能发现婴儿出生的地点。于是乳白色的月亮便是那白色的底部,儿童都猜想他们出于那里。患者希望出生于度假胜地的愿望,其意如何?我就此发问,她毫不犹豫地答道:“这不就像我通过治疗重获新生一样吗?”于是梦便是她对我的邀请,要我在她的度假胜地继续为她治疗——亦即去那里会她。或许,梦里还有一个非常羞怯的暗示,即患者自己想变成一位母亲。
关于分娩梦及其解释,下面从厄内斯特·琼斯的一篇论文(1910b)中再引一例。她站在海边,看着一个小男孩涉水入海。这小男孩像是她自己的孩子。他涉水愈深直到海水淹没了他,她只能看到他的头在水面上下浮动。随后,梦境变成一家饭店拥挤的大厅,她丈夫离开了她,她便和一位生人“攀谈起来”。分析中,梦的第二部分表示她想离开丈夫而与第三者建立亲密关系……梦的第一部分很明显是一个出生幻想,和神话一样,在梦里,从羊水中分娩出婴儿,通常通过伪装表现为使儿童进入水中;阿多尼斯、奥斯里斯、摩西、巴克赫斯等的出生,均为此提供了著名的例证。头在水面上下浮动使患者立即回忆起在她唯一一次怀孕时所体验到的胎动感觉。想象孩子走入水中引起她的一个幻想。即她看见自己把孩子从水中带出、送入育婴室、为他洗理穿戴、并把他安顿在家里。
“所以,梦的第二部分表达了有关私奔的念头,它属于第一部分的隐梦;而梦的第一部分则与第二部分的隐意即分娩幻想相对应。除了这种顺序的颠倒外,梦的两个部分之间更有其他颠倒。在第一部分,小孩涉入水中,然后是头浮动于水面;在潜在的梦念中,先是出现胎动,然后是儿童脱水而出(双重颠倒)。在第二部分,她丈夫离开她;在隐梦中则是她离开了丈夫。”
阿伯拉罕(1909,第22页以下)报告了另一个分娩梦,系由一个首次临产的年轻妇女所做。从她家地板某处,有一条地道直接通向水中(生殖道——羊水)。她掀开地板上的一道阀门,立即看到一只浑身棕毛、貌似海豹的动物,结果是她弟弟。她一直如母亲一般待弟弟。[1911]
兰克[1912a]通过一系列梦例揭示,分娩梦与小便梦使用着同样的象征作用。对后者而言,情欲刺激表现为小便刺激。这些梦的意义的分层,与自婴儿期起象征物的意义所发生的变更紧相对应。[1914]
现在我们可以回到前一章(第237页)所中断的一个论题,即在梦的形成过程中干扰睡眠的肌体刺激的作用问题。由肌体刺激所形成的梦,不仅直接显示出愿望满足的通常倾向及其方便性,而且也常常显示出极明显的象征作用;因为,这样的刺激在梦中以象征的伪装来应对,它遭失败后才惊醒梦者,这种情况绝非罕见。不仅遗精或性欲高潮的梦如此,由小便或大便需要所引起的梦亦如此。“遗精梦的独特性不仅使我们能够直接揭示某些现已被认为是典型的性欲象征,也能揭示那些激烈争论的性欲象征;它还能使我们确信,梦中某些表面天真无邪的情境,也不过是赤裸裸的性欲景象的象征序幕。一般而言,后者在相对少见的遗精梦中被无伪装地表露,但常常足以导致焦虑梦,而焦虑梦则同样具有惊醒睡者的效应。[兰克,同上,第55页]
尿刺激梦的象征作用尤其明显,且早已为人所知。希波克拉底就已表达过这一观点,认为梦见喷泉或泉水,就表明膀胱失调(哈夫洛克·霭理士[1911,第164页])。施尔纳[1861,第189页]研究了尿刺激象征的多元性,并断言:“任何强烈的尿刺激都必然要转为性感带的刺激及其象征表现……尿刺激梦通常也是性梦的代表。”[同上,第192页]
奥托·兰克在那篇讨论象征唤醒梦的分层作用的论文[兰克,1912a]中表明,大多数尿刺激梦事实上很可能是由性刺激引起的。其中性刺激试图通过尿刺激梦在婴幼儿的尿道性欲形式中寻求一种退行的满足[同上,第78页]。对此我表示赞同。特富启发性的情况是,由此建立的尿刺激导致惊醒和排尿,但梦仍然继续着,此时,性的需要就会以毫无伪装的性欲想象加以表达。
肠刺激梦以类似方式揭示了其所包含的象征作用,并同时证实了为社会人类学所充分证实了黄金与粪便之间的联系。(参见弗洛伊德,1908b;兰克,1912a;达特纳,1913;以及里克,1915。)“例如,一位正在医治肠疾的妇女患者梦见,有人在一间看似乡间厕所的小木屋埋藏黄金。梦还有一个部分,说的是她正为刚拉完大便的小女儿揩屁股。”[兰克,1912a,第55页]
援救梦与分娩梦密切相关,在妇女的梦中,援救,特别是从水中援救,与分娩具有同样的意义。但是,男人水中援救梦的意义就不同了。
强盗、窃贼、鬼怪等使某些人在睡前担惊受怕,他们也往往在人们熟睡之后袭击人们。所有这些梦,都起源于同一种类的童年回忆。他们作为夜晚来客,唤醒孩子以免尿床,或是揭开被子以看看孩子双手的摆放位置。对某些焦虑梦的分析使我更有可能确认这些夜间来客的身份。在所有的梦中,强盗代表睡者的父亲,而鬼怪则代表身穿白色睡袍的女性。[1909]
六、若干梦例——梦中的计算和言语
在赋予控制梦的形成的第四个因素以合理地位(参见第488页以下)以前,我想摘录我所收集的一些梦例。其目的部分地在于说说前面已知的三个因素之间的相互作用,部分地在于为前面尚未得到证实的论断提供证据,或指出从它们之中必然得出的结论。在说明梦的工作时,要用实例来证实我的发现,我觉得很有难度,因为任何用以支持个别论断的实例,都只有在对一个梦进行整体解释的背景中才具有说服力。实例若脱离整体背景,便失去了原有价值。但是另一方面,对一个梦即使做不甚深入的解释,也会变得十分纷冗,从而使我们失去本想用以支持的思想头绪。因此,下文论及的、仅以本章前几节内容为共同联系的诸事,若显得松散,只是由于这一技术困难造成的。[1900]
首先,我想就梦的特殊表达方式列举实例若干。
一位女士梦见:一个女佣站在梯子上,好像是在擦窗户,身旁有一只黑猩猩和一只猩猩猫(梦者后来改正为安哥拉猫)。她将两只动物抛向梦者;黑猩猩紧贴着身体和她睡在一起,使她感到很恶心。——这个梦以极简单的设计达到了目的:即采用言语的质朴形象来表达其意义。“猴子”以及动物的名称,常被用以代表恶骂;这个梦境所意味的正是“抛来恶骂”。关于梦的工作使用这种简单设计,在下面各梦中我们将遇到大量其他实例。
另一个梦采用了非常类似的方法:一妇女生下一个颅骨极度畸形的男婴。她听说这是由胎儿在子宫中的位置造成的。医生说通过挤压术可以使婴孩颅形好转,但这可能会伤及其大脑。她想,因为他还是婴儿,挤压技术不会伤他太多。——这个梦含有对“儿童印象”这一抽象概念的一种造型表现,“儿童印象”是她在治疗过程中知道的。[1900]
下例梦的工作采用了稍有不同的方法。梦境是一次去格拉茨附近的希尔姆泰克郊游。外面下着大雨,有一个破旧的旅馆,四壁滴水,被褥潮湿。(梦的后半部分没有我记得这么直截了当)此梦意为“过剩”。梦念中的这种抽象观念先是被迫扭曲,后被表现为“泛滥”、“溢满”或“液体”等形式——进而表现为一系列类似图景:外面的雨水、墙壁漏水、被褥湿水——一切都在流动或“泛滥”。[1900]
毫不奇怪,对梦的表现形式而言,词的写法远不如其读音重要,尤其在我们想起韵文时更是如此。兰克(1910,第482页)详细论述并分析了一个姑娘的梦。她梦见自己走过一片田野,割下丰满的麦穗[“ hren”]。儿时的一个朋友走过来,她想躲避他。分析表明,此梦涉及到一次接吻——一次“体面的接吻”[“Kuss in Ehren”,其发音与“ hren”同,字面意为“体面的吻”)。在这个梦中,应被切割而不是拔除的“ hren”表现为麦穗,而与“Ehren”凝缩一体,代表了其他许多[隐意的梦]思想。[1911]
另一方面,对某些梦而言,语言的进化过程已使梦的工作轻而易举。因为梦可以使用大量的语言词汇,而这些词汇最初都具有形象的和具体的意义,只是现在已变得无色彩和抽象的了。梦的工作只是赋予这些词汇以原有的充分意义或在其发展的某一阶段所具有的意义。例如,一位男性曾梦见弟弟在Kasten[“箱子”]之中。在解释过程中,Kasten被置换为Schrank[“碗柜”——在抽象意义上也被用做“障碍”或“约束”]。梦的隐意是,他弟弟应自我约束[“sich einschrmlken”]——而不是由梦者来约束他。[1909]
另一男性梦见自己爬上一座山巅,可以俯视特别辽远的景观。这里,他把自己认同为一个兄弟,而这位兄弟正是一份远东事务《评论》(survey,有“眺望”之意)杂志的编辑。
《绿衣亨利》中叙述了一个梦:一匹精神饱满的马正在一片美丽如画的麦田里打滚,每颗麦粒都是“一粒甜蜜的杏仁、葡萄干或一枚新币。用红绸布包着,并由一束猪鬃捆在一起。”作者(或梦者)对这一梦境给我们提供了直接的解释:马被麦穗刺得惬意并叫喊:“Der Haler sticht mich!”[1914]
汉森(Henzen,1890)指出,斯堪的纳维亚人的古代传说中,有大量使用双关等语言修辞手段的梦。在他们的传说中,很少有不使用双关语或字词游戏的梦。[1914]
收集这些表现方式并依据其内在原则加以分类,这本身就可以写成一本书。[1909]这些表现方式,有些几乎可以看成是机智的笑话,并使人觉得,如果没有梦者的协助,便无法对它加以理解。[1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