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上的楼梯并不是我家的楼梯。开始我没有认出来,后来向我迎面走来的那个人的身份帮我弄清那是什么地方。这个人就是我一天都去打两遍针的那位老妇人家的女仆[参见第118页]。楼梯也就像她家那个我一天走两遍的楼梯。
那么,这个楼梯和这个女人怎么进入我的梦呢?由于衣冠不整而感到羞愧无疑与性有关,但是我梦见的那个女仆比我岁数还大,而且丝毫没有吸引力。所以,这一问题的答案我想是这样的:我每天早晨去访问这户人家,在上楼时总有一个要清清喉咙的愿望,于是就把痰吐到了楼梯上。因为这楼上上下下没有痰盂,所以我认为如果楼梯不能保持清洁,那错不在我,而在于没有痰盂。那个女管家是个稳重的老妇人(也是一个很有清洁习惯的人)。她对我这种做法很有看法。她常常窥探我是否又弄脏了楼梯。如果她发现我又这样做了,她就会大声抱怨。而且在以后的几天里,我们见面时,她都不问候一声。在梦的前一天,女管家的形象又以女仆的形象得到加强。同以往一样,我匆匆看望了我的病人,这时女仆在厅里拦住我说:“你应该擦擦你的靴子,你的脚把红地毯弄脏了。”这正是楼梯和女仆出现在梦中的原因。
在我匆忙上楼和吐痰之间还有某种内在联系。咽炎和心脏病被认为是对吸烟恶习的两种惩罚。由于我吸烟,所以我家的女管家对我也不比另一家的强。所以这两件事在梦中就成了一个。
在能够解释衣帽不整这典型的梦之前,我必须先把这个梦的进一步解释推迟。我只能从现在这个梦得出一个暂时性的结论:梦中运动被禁制的感觉只能在前后特殊情节需要时才能发生。梦内容中这部分原因不会是睡眠时我的运动能力发生了变化,因为在此前不久,(似乎就是为了证明这件事,)我还轻快地跑上楼呢。
四、典型的梦
一般情况下,如果别人不把隐藏在梦背后的潜意识思想告诉我们,我们便无法对他的梦进行解释。因此,我们释梦方法的实际应用性也就受到严重的限制。我们已经看到,作为一般规律,每个人都可根据自身特点自由地构建自己的梦世界,因而对别人来说是难以明白的。不过,现在看来,与此形成完全对比的,是有这样的一些几乎人人都做的很相像的梦,而且我们断定它们一定有着相同的含义。这些典型的梦就会有更特殊的意义,因为它们很可能有同样的来源,而且都很好地显示了它们的来源。
因此我们特别期望能将我们的释梦技术应用于这样典型的梦,同时我们又很情愿地承认,我们的技术在对这些材料的应用上又会辜负我们的期望。如果我们试图去解释一个典型的梦,常常是梦者不能像在其他情况那样产生可以导致我们理解的联想,或者即使有,也很模糊或无足轻重,不能对我们解释问题有多大帮助。在本书的后面[第六章第五节]我们会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以及我们该如何弥补这一技术上的不足。读者也会发现在这一点上我只能涉及这组典型的梦,而且必须延迟对其他梦的考虑。[参见第384页以下]
(一)令人尴尬的裸体梦
梦见赤裸身体或在陌生人面前衣不遮体的情况会时有发生,而且伴随着这样的特点,即梦者并不感到羞愧。我们在此只讨论这样一些裸体的梦,梦中梦者的确感到羞愧或尴尬,并想躲藏起来而又发生了奇怪的滞碍让你无法逃避这种窘境。只有伴有这种现象的梦才算是典型的梦,否则,梦内容的主题便可包括在不同的情节之中,并因人而异。它的本质在于有一种羞愧性质的痛苦感情,在于有躲避的愿望,而又照例以移开的方式躲避却又无能为力。我相信大部分读者都有过这样的经历。
这里所谓裸体,其性质往往不很明确。梦者可能会说:“我穿着内衣的”,但这也极少是一幅清晰的图景。这种不穿衣服通常是含混的,对它的描述可能是选择性的:“我穿着内衣,或可能是穿着衬裙。”一般情况下,梦者衣着不全并没有达到令人羞愧的程度。在一个身着皇家军装的士兵身上,往往以不合风纪而代替裸露,如“我没有戴佩刀在街上行走,这时看见几个军官向我走来”,或者“我没有系领带”,或“我穿着花格裤子”等等。
感到羞愧的人常常是在陌生人中间,这些人的面目很难辨认。在典型的梦中,这种衣冠不整很少引起旁观者的反对或注意。相反,他们采取一种漠视的态度或(如我所观察的一个十分清晰的梦)面容严肃、冷峻。这一点是很值得考虑的。
当我们把梦者的尴尬同旁观者的冷漠放在一起时,我们会看到梦中常见的矛盾情况。如果旁观的陌生人表现出吃惊、嘲弄或愤怒,那倒会符合梦者的感情。但是这种情况的反对性特征,在我看来是让愿望的满足给一笔勾销了,而梦的某种力量却使其他特征保留下来,梦的这两个部分就经常变得彼此不协调。我们有一个非常有趣的例证,这一类梦由于愿望得到了满足而部分地进行了伪装,所以使我们不能很好地理解。因此它也成了汉斯·安徒生那家喻户晓的童话《皇帝的新装》的根据。最近路德维希·弗尔达在他的童话剧《吉祥物》中对它也有所表达。安徒生的童话告诉我们,两个骗子如何为皇帝织了一件昂贵的长袍,而且说只有有道德和忠实的人才能看得见。皇帝就穿着这件看不见的长袍走了出来,所有的旁观者害怕这件丝织物有着试金石的魔力,都装着看不见皇帝的赤身裸体。
我们梦中的情境正是这种情况。我们不能轻易地假设存在于记忆中的梦内容的不可理解性已导致重铸一种使情景合理的形式。不过,这种情景处在已被剥夺了原来意义而被用于新奇的用途。但是,正如我们在后面将会看到,对第二精神系统的有意识的思想活动这样地误解梦的内容是个常常发生的事情,而这种误解必须被看作是梦所假托的最终决定形式的因素之一。此外,我们还将发现这种误解(也发生在同一精神人格之内)在构成强迫观念和恐怖症中也起着重要作用。
在我们的梦中,我们能够指出产生这种误解的材料是什么。骗子就是梦,而皇帝就是梦者自己。梦的道德目的揭示了对这样一种事实的模糊认识,即梦的隐意与沦为压抑牺牲品的被限制的愿望有关。在我对神经症患者的分析中,从梦的情节看来,这类梦无疑以儿童早期记忆为基础。只有在儿童期才有在家人或保姆、女佣、客人等外人面前不因裸露而感到羞耻。我们可以看到,有些儿童年纪已稍大一些时也以不穿衣服感到快乐而不是羞耻。他们又蹦又跳,拍打自己的身体,这时他们的母亲或旁的什么人会斥责他们:“嗨,不许这样!以后不许这样!”儿童常保持一种裸露的愿望。我们在世界各地的乡村都可以看到一些二三岁的孩子向你撩起小衬衫,或许这也是一种友好的表示。我有个患者还清楚记得他8岁那年的情景。晚上,他想跳着舞进入隔壁小妹妹的卧室中去,当时他只穿着睡衣,但被保姆阻止了。在神经症的早期,对异性儿童裸露自己也起了一个很重要的作用。在脱衣或穿衣时觉得有人在窥视的偏执性妄想中,也可以找到这样的根源。停留在性欲倒错阶段中,有一类人的这种幼稚冲动已发展到病态程度,即“暴露狂(癖)”。
当我们回顾童年期没有羞耻心的那个阶段,我们就如同在天堂一般,天堂本身就是个人在童年期的一组幻想。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在天堂里可以裸体而并不感到羞耻的原因。一旦羞愧与焦虑觉醒,人类就被逐出天堂,性生活和文化生活也就开始了。但是在每天夜里的梦中,我们仍可以重返天堂。我曾做过一个揣测[第218页],童年期[即3岁末以前的阶段]印象力求再现而不考虑其活动的内容如何,而这种再现就构筑了一个愿望的满足,所以,裸体梦就是一种表示裸露的梦。
裸体梦的核心在于梦者自身的形象(不再是儿童期而是当时的本人)和他的衣着不整(这方面往往表现不很清晰,或由于后来不穿衣服的多重印象的叠加,或是由于稽查作用的原因),除此以外,还有那些令梦者羞愧的在场的别人的形象。我没有遇到过在儿童时梦中裸露有真正的旁观者出现,所以,梦绝不是一种简单的记忆。奇怪的是,我们在童年期的性兴趣的对象在梦、癔症和强迫性神经症中复现时全部被省略掉,而只有在妄想症中才出现,尽管他们看不见,但在幻想中仍然认为他们存在。在梦中代替他们的是“一群陌生人”,他们根本不注意这种不敬的行为。实际上,这正与梦者的愿望相反,梦者希望的只是想对他们所熟悉的人做出一种裸露的表示。顺便说一下,“一群陌生人”常常出现在梦中,是与其他方面有许多联系的,他们总是代表一种反愿望的“秘密”。人们会注意到,即使在妄想症中,一切事物得到复原,也可以看到这种颠倒的情况。病人感到自己并不孤独,身边还有许多人,他受到窥视,但这些旁观者都是“一群陌生人”,他们的身份是模糊不清的。
除此以外,压抑也在裸露梦中起到一定作用。因为人们在这样的梦中所感到的压抑是对作用于裸露内容的继发系统的反应,那种裸露的愿望尽管受到禁止,但仍想办法表现自己。如果这种压抑可以得到避免,则这种裸露的场面也就不会复活了。
我们以后还会回到受禁阻的感觉的讨论上,它令人敬佩地表示了意志及其否定的冲突,潜意识的目的要求这种裸露的出现,而稽查作用却极力遏制。
毫无疑问,典型的梦和童话,以及其他文学创作的材料之间的联系绝不会为数很少,也不会是偶合。有时目光敏锐的创作家能把这一种转换过程加以分析展现出来,在这过程中他起到一个工具的作用。果真如此,他就会沿着这个过程相反的方向而追溯这一想象的图景而回到梦。我的一个朋友叫我注意一下哥特弗莱德·凯勒尔的《年轻的海因利希》中的一段文字[第三部之第二章]:“亲爱的李,我希望你在切身的经验中决不要体验到奥德赛浑身尘土、赤身裸体地出现在瑙西加和她的女伴面前的那种特殊而有趣的困境。我来告诉你这种情况是怎样发生的,好吗?让我们来看一看这个例子。如果你流浪在异国他乡,远离故土、亲人和朋友,如果你看到、听到许多事,而且经历了辛酸与焦虑,无依无靠,孤苦伶仃,那么,你准会梦到你返回家园,你会看到它闪耀在迷人的光芒之中,许多你最亲爱、敬重的人都向你走来。这时你突然意识你衣衫褴褛,赤身裸体,仆仆风尘。你会有一种无名的羞耻心和恐惧感。你想找到什么东西遮掩自己或躲藏起来。这时你大汗淋漓,从梦中醒来。这是每一个游子,只要他一息尚存,所必然做的令人不快的梦。荷马正是从最深刻的永恒人性中挖掘出这一幅困窘的图景。”
诗人赖以唤醒其读者的人类最深邃和永恒的人性,在于那些植根于已变成记忆前期的儿童时期的心灵冲动之中。来自童年的那些被压抑和被禁止的愿望在梦中冲破阻力进入游子合法化的梦的背后而进入意识。这就是为什么在瑙西加的传说中,梦总是能找到具体的形式,而又以一种焦虑梦作为结局的原因。
我那个急步上楼而突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的梦,同样也是一种裸露梦,因为它带有共同的基本特征。因此,它也可以追溯到我的童年经验。如果这些经验能够被发掘出来,它们也会帮助我们通过那个女仆对我的行为(责怪我弄脏地毯)确立她在我梦中的地位。有时,我能提供一些细节。在精神分析中,人们学会把时间临近性解释为主题的连接性。[参见下文第314页]两个思想没有间隔地发生,而没有明显的联系,实际上它们是一个单一整体的一部分,这要有待于发现。这就像我们先写一个a,又接着写一个b,在发音上我们会把它们联结在一起形成一个音节“ab”。梦也是一样。当我明白了上楼梦的其他成分之后,便知道它是由一连串梦组成的。因为这一梦被其他梦包围着,所以它也是对同一题材的处理。这些其他的梦都以从我出生到2岁半期间照顾我的保姆的回忆为基础。我甚至保留了一个关于她的比较模糊的有意记忆。根据我母亲不久前对我讲的一个情况,她虽然又老又丑,但她却精明有能力。从我自己的梦我可以推断出她对待我并不很亲切,如果没有按她的清洁标准去做,她对我说的话是很粗暴和尖刻的。这样,那位女仆,由于担负了这项教育我的任务也就成了我有记忆之前我的保姆的化身。有理由认为这个孩子是爱这个教训他的保姆的,尽管她那样粗鲁地对待他。
(二)有关亲人死亡的梦
另一组可以称为典型梦的是关于亲人如父母、兄弟、姊妹或孩子等死亡的梦。这种梦中的两种不同类型必须事先区分开来:一种是梦者本人并不感到悲恸,因而醒来时对自己缺乏应有的情感而惊讶;另一种是梦者悲痛不已,甚至在梦中就痛哭起来。
我们无须讨论第一类的梦,因为它们算不上“典型”。我们如果分析这些梦,会发现它们有与显梦不同的含义,而且它们有意隐藏其他一些愿望,如那个看见自己姐姐独子躺在棺材里的梦(第152页)。它并不意味着她希望自己的小侄子死去;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它隐藏了一个愿望,即她想见她非常喜爱的人,他们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她曾在另一个侄子的棺材旁与他见过面,而且相隔也是很长时间。这个愿望(这是梦的真实内容)没有机会表示悲哀,所以,梦也没有表示出悲哀。可以注意到梦里所感受到的情感属于隐意而不属于显意。因此梦的观念内容仍然保持未变。
第二类梦则很不相同,在这些梦中,梦者想你亲人真的死去,而且的确十分悲伤。这些梦的内容是一种愿望,所梦到的人可能会死。因为我预料到我的读者尤其是有类似梦经历的人都会反对我的看法,所以我必须把我的证据放在尽可能广泛的基础上。
我曾经讨论过一种梦,它告诉我们在梦中表现得已满足的愿望往往不是目前的愿望,它可以是过去被抛弃、被掩蔽或受到压抑的愿望。因为它们又重现于梦中,所以我们承认它们继续存在。它们并没有像字面上所说的死去了,而是如《奥德赛》中的那些鬼影,一旦喝到鲜血又会复活。那个躺在“木箱”中的死孩的梦就涉及15年前的一个愿望。而且梦者本人也承认那时的确有过这种愿望。我还可以补充(这也带有梦的这一理论的特点),就是在这个愿望的背后也还隐藏着梦者童年早期的记忆。当她还是个孩子时(准确日期已经不能记得了),她曾听到母亲说,在她怀着她的时候,她正在深深的忧郁之中,因此曾有过胎儿死去的愿望。当这位梦者长大成人并且也怀了孕时,她效法了她母亲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