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这里,我们马上就会想起我们在前边碰到过的隐喻——也就是说,它与双重含义有关。当同一个词表示两个意思时,其中一个意思由于较常使用的缘故,所以我们会立刻想到它。而另一个意思由于比较疏远,使用较少,所以毫不显眼。故我们建议把这种情况称为“带有隐喻的双重含义”(double meaning with an allusion)。在迄今为止考察过的所有事例中,我们已经说过,这种技巧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现在我们就意识到,“隐喻”就是其中的一个复杂因素。[参阅,比如:关于那个由于已经放松,所以能够赚很多钱的妻子的逆向诙谐(inversion joke);或者关于那个教授用人类之手如此神奇,竟能完成如此壮举的话来答谢人们祝贺他老年得子的荒诞诙谐(nonsensical joke)。]
上面那则美国轶事就是一个不带双重含义的隐喻。同时我们可以看出,此隐喻的特点被概念联系中与之相联系的某种东西所取代。可以很容易地猜测出来,这里采用的联系不止一种。为了不致因举例太多而使人迷惑不解,我们将只讨论那些最显著的变化情况,而且只举为数很少的几个例子来加以说明。
用于移置作用的联系也许仅仅是语音上的类似,这样,这个亚类就与言语诙谐(verbal jokes)中的双关语相类似。然而,这里的联系却不是两个语词之间语音上的类似,而是句子与句子之间短语与短语之间等方面的类似。
例如,利希腾贝格编了这样一个谚语:“New spas cure well”(新的矿泉水能治好病);它使人马上想起了“New brooms sweep clean”(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条谚语。这两句话的头一个半词、最后一个词及整个句子结构都完全相同。毫无疑问,这完全是这位风趣的哲学家仿照那条人尽皆知的谚语编造出来的一句话。这样,利希腾贝格的谚语就是对后者的暗示。用这种暗示,哲学家说出了某些不能明说的东西——即除了温泉的那些普遍特点之外,洗这种澡能治病还另有原因,新的矿泉水肯定还有其独特的作用。
利希腾贝格的另一个俏皮话(Scherz)或者妙语(Witz)使用了一个类似技巧的解释:“A girl scarcely twelve Moden(modes)old”(一个才12个式样大的女孩)这句话听起来有点儿像“twelve Morden moons”(12个月亮)。比如说,12个月,这或许最初是由于笔误;或者在诗歌中允许这样表达。但是用式样的不断变换来取代月亮的不断变化,并以此作为计算女性年龄的一种方法,也是讲得通的。
除了“微小变更”以外,这种联系也可能在于相似性方面。因此,这种技巧也跟一种言语技巧相同。虽然这两种诙谐给人的印象几近相同,但假如从诙谐工作的过程方面来考虑,我们就能更好地把它们区分开来。
下面是一个言语诙谐或这种双关语的例子:玛丽·威尔特是一个著名的大歌星,不仅是因为她的嗓音洪亮、音域宽广。她还遭受着人们用从朱尔斯·维恩的著名小说改编的剧本之名所起的绰号的侮辱,而且还因肥胖而成了人们影射的靶子:“Round the Wilt in 80 Days.”(绕着威尔特(世界)走一圈要80天。)
又如,“每一英寸都是一位王后”,它是莎士比亚的名句“每一英寸都是一位国王”的变体。人们用它来暗指一个有贵族气派、体格大得出奇的女人。如果有人想把这一诙谐归之为“伴随有替代词变更的凝缩”(condensations accompanied by modifications as substitute)人们大概不会有很大的反对意见。(参见“tête—a—bête”[第25页]。)
一位朋友曾说起过一个有宏伟目标,并力求实现其目标的人:“Er hat ein ldeal vor dem Kopf.(他的头的前面总有一个理想。)”俗语是:“Ein Brett vor demKopf haben.”(字面意义:“某人的头的前面有一块木板”即“愚蠢的”。)这种变更隐喻了这句俗语,同时为了其自身目的而利用了这句俗语的含义。所以,在这里,这种技巧可称为“变更性凝缩”。
如果把变更限制在字母的变化上,那么,我们就很难把“变更性隐喻”(allusion by means of modification)和“替代性凝缩”(condensation with substitution)区分开来。例如:“Dich teritis” 对“Diphtritis(有喉)这种灾难的隐喻表明那些二流作家们的著述是另一种公害。
只要稍加变化,否定性词缀就能构成很好的隐喻:
海涅称斯宾诺莎为“my fellow—unbeliever Spinoza”(我的同样不信教的斯宾诺莎)。“We,by the ungrace of God,day—labourers,serfs,negroes,villeins...”(承蒙上帝之恩,我们这些工人、农奴、黑人、佃农……),利希腾贝格就是通过提到这些不幸的人们而开始他的演讲的(他没有提到更多的人)——他们比国王和贵族更有权利以不加变更的形式高呼“承蒙上帝之恩”。
最后,“省略”(omission)中还包含了另一种隐喻,我们可以把它比作没有替代形成的凝缩。实际上,每一个隐喻中都省略了某些东西,即导致该隐喻的一连串思想。它只取决于那个更明显的东西是隐喻措辞中的空白,还是部分地填补了这个空白的代替物。因此,我们只要通过一系列事例,就能从很明显的省略追溯到隐喻本身上去。
在下面的例子里,我们发现了没有代替物的省略。在维也纳有一位风趣而好斗的新闻记者,他言辞犀利,出口伤人,所以多次遭到他的攻击对象对他进行的人身攻击。一次,在谈论他的老对手的一个新的不道德行为时,有人大声说:“如果XX听到了这件事,他又会挨耳光。”这个诙谐的技巧首先包括在其明显的胡说中的困惑,因为我们根本搞不清一记耳光怎能成为听到某件事的直接结果。如果我们在这个空白处加上下面这些话:“那么,他就会写一篇非常刻薄的文章攻击这个人,……”这样一来,这句话的荒诞就消失殆尽了。这样,通过省略隐喻,加上胡说,就成了该诙谐使用的技巧。
“他如此赞美自己,以致连消毒用的烟熏蜡烛都在涨价。”(海涅)这个空白很容易填补。在这里,被省略的成分被一个推理替换了,然后这个推理又反过来导致被省略成分:“自我吹嘘惹人嫌。”
我们再讲一个有关犹太人的故事。两个犹太人在一家浴室前邂逅相遇了。
其中一人感叹道:“一年又过去了。”
毫无疑问,这些例子都说明省略是隐喻的一部分。
下述例子包含着明显的省略,它才真正算得上一个名副其实、纯正无瑕的隐喻诙谐。继在维也纳举行的一次艺术家宴会之后,出了一本笑话集,下面这个警句就是该笑话集里一句最杰出的句子:
“老婆就像一把伞,男人迟早都会乘出租车。”
一把伞不足以挡雨。“迟早”一语的意思只可能指:“如果下大雨”,同时,出租汽车是一种公共交通工具。但是,由于我们在这里只关心这种类比的表现方式,所以暂且不深究其微,待后再议。
海涅的《卢卡浴场》里有一个十分螫人的真正隐喻,它极其艺术地使用了这种诙谐形式来辩驳普拉腾伯爵。远在读者想到有什么东西在起作用之前,通过对那种变化最多的材料的暗示,就把某个难以直接表达的主题表现出来了,例如赫希·海厄辛斯的绕口令:“You are too stout and I,m too thin;you have a good deal of imagination and I have all the more business sense;I am practicus and you are a diarrheticus;in short you are my complete anti podex.”(你太胖,我太瘦;你的想象太丰富,我爱挣钱心眼活;我当医生,你害痢疾;总而言之,你是我的死对头。)——“venus urinia”(维纳斯小便)——“the stout Gudel von Dreckwall” of Hamburg(汉堡的那个矮胖的加戴尔·冯·德雷克沃尔)等等。作家在后面的话里转了个弯,刚开始,他似乎只是想展示一下自己顽皮的个性,但很快暴露出这句话与其辩驳意图的象征关系,同时他的话就完全变成了暗示。最后,对普拉腾的攻击愤然而出,而对伯爵热爱人类的种种暗示(我们早已熟悉)就像鼎沸之水,也从海涅针对其对手的才能及性格所给予的攻击的每一句话中喷射而出。例如:
“即使缪斯不支持他,他也有演讲天才。说得更确切一点,他知道如何诋毁他,因为他对这位天才缺乏仁爱。另外,他对这位年轻人一定是穷追不舍。同时他也知道怎样去抓那些表面形式,不管它们的曲线多么可爱,这些外部形式决不会高贵地说出来。”
“他就像鸵鸟一样,相信如果把头藏进沙子里,只把屁股留在外面,便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而我们的这种尊贵的鸟本来可以把屁股埋在沙子里,而把头露在外面给我们欣赏,这样它就会隐藏得更好些。”
隐喻(allusion)可能是最普遍、最容易使用的诙谐手段,而且是我们常常编织到我们的谈话中的大部分简短诙谐的基础,它们无法从原始土壤中分割开来,也不能独立存在。但是,隐喻再一次使我们想起了在研究诙谐技巧时使我们开始感到迷惑不解的事实。隐喻本身并不构成诙谐;有许多得到完美建构的隐喻并不具备诙谐特性。只有那些具有诙谐特性的隐喻才能称为诙谐。因此,那些我们甚至已经探究了其技巧的诙谐的标准又从我们跟前跑掉了。
我偶尔把隐喻称为“间接表征”(indirect representation);现在我们也许已经注意到,各种各样的隐喻、对立物的表征以及我们将要提到的其他技巧均可以联合一个单一的一大类。把这类称做“间接表征”,大概更容易为人所理解。这样,“错误推理”、“统一性”、“间接表征”——就成了诙谐的不同类别,我们可以把我们已经熟悉的概念诙谐的那些技巧也归入这些类别之中。
如果继续研究这些材料,我们就会发现间接表征的一些新的子类别,尽管我们能准确地描绘其特征,但可以引证的例子却很少。它是某种很小的或极其微小的东西的表征。(representation by something small or very small)——它常常通过微小的细节来完成充分表达整个特征的任务。倘若我们认为这个细小的东西与要表达的东西有关,同时还认为它就是这东西演变来的,那么,我们就可以把这组例子纳入“隐喻”一类。比如:
“一个加利西亚的犹太人正乘火车旅行,他已经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解开了大衣的扣子,并且把双脚都放在了座位上,这时一位衣着时髦的绅士走进了包厢,这个犹太人马上规规矩矩地坐好,并尽力摆出一副得体的姿态。这位陌生人把自己手里拿的笔记本翻了几页,嘴里念念有词地推算着,沉思片刻,突然对犹太人说:“请问,我们离犹太赎罪日(Yom Kippur)还有多久?”“哦嗬!”犹太人说,还没答话就把两只脚重新放到座位上去了。
不能否认,这种通过微小事物进行的表征与我们在研究言语诙谐技巧时所发现的最后一种共同因素“节省倾向”有关。
下面的例子与此相似:
“一位大夫被请来给临盆的男爵夫人接生,他说时候还没有到,并建议男爵一起到隔壁去玩一会儿扑克。片刻之后,他们两个人听见男爵夫人惨叫一声:‘啊,上帝啊,疼死我啦!’男爵马上跳了起来,但大夫却示意他坐下来:‘没啥。咱们继续玩吧!’又过了一会儿,那位正在分娩的女人又叫了一声:‘上帝啊,上帝啊,疼死我了啊!’‘你不想进去吗,教授?’男爵问。‘不,一点儿也不想,时候还没到呢。’大夫回答说。最后,隔壁屋里传来了清晰可辨的哭声:‘呵咦,呵咦,啊咦!’大夫马上扔下手里的牌,大声说道:‘现在时候到了。’”
这个用正分娩的贵夫人连续变化的惨叫编成的有趣笑话,同时说明了两个问题。其一是,疼痛怎样使男爵夫人原始的天性冲破她所受过的层层教育。其二是,怎样依靠一个显然是微不足道的现象恰当地做出一个重要决定的。
(十二)
还有另一种为诙谐所使用的间接表征,这就是“类比”(analogy)。我们这么长时间一直未讨论过这种技巧,因为一研究它就会遇到新的困难,或者说这样做将会暴露出我们在别的情况下已遇到过的一些特别明显的困难。我们已经承认,在一些已经研究过的例子中,我们还不能清楚这个疑虑,即它们是否真正算得上是诙谐[如,第50页和第61页];同时我们也意识到这种不肯定性严重地动摇了我们研究的基础。但与其他材料相比,我只在类比诙谐中更强烈或更经常地意识到了这种不肯定性。有一种感觉——在相同情况下,其他许多人或许也有同感——这种感觉常常告诉我,这是一个诙谐,甚至在这种隐藏着的诙谐的基本性质被发现之前,我也能断言它是诙谐。然而,就诙谐类比来说,这种感觉却经常使我陷入困境。如果一开始我就毫不犹豫地宣称类比就是诙谐,片刻之后我就会发现,它给我的乐趣与我经常从诙谐中获得的乐趣有着本质的差别。此外,许多诙谐很少能像一个好的诙谐那样使我们捧腹大笑。这种情况使我不能用平常的方式——即通过把我自己限制在那些最好的和最有效的例子中——来消除疑虑。
很容易举出一些特别优秀、特别有效的类比例子来,但它们根本不能给人留下诙谐的印象。《奥蒂莉厄日记》中的温柔与英国舰队的红线之间的类比就是一个极为出色的类比。这里,我忍不住还要引用同样意义的另一个例子,我对它一直赞美不已,而且关于它的印象也一直清晰地留在我的脑海中。费迪南德·拉萨尔关于它的印象也一直清晰地留在我的脑海中。费迪南德·拉萨尔就是用这个类比结束他的一个著名辩辞(科学与工人)的:“就像我刚才给你们说明的那样,一个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科学与工人’这条箴言的人给人的印象,正如一个专心致志进行科学实验的化学家受到责难时一样。一旦这种干扰消失,对棘手的材料眉头一皱,他又能一如既往,平心静气地继续他的工作与研究。”
在利希腾贝格的作品里,我们可以发现许多贴切而诙谐的类比(1853年的哥廷根版的第2卷)。我正是从那里选用我们的研究材料的。
“举着真理的火炬从人群中走过而同时又不烧焦别人的胡须,这几乎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