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香格里拉不是一个地名,而是所有对得起这个名字的地方。所有没有来过香格里拉的人都说她巨美无比,所有来过香格里拉的人都无法用语言描述她,她究竟长什么样,需要你亲自走一趟。
“三江并流”的地方
金敦·沃德是英国植物和地理学家,1913年4月,他乘火车抵达缅甸北部城市密支那,然后跨过伊洛瓦底江东进北上,进入高黎贡山。在穿越萨尔温江、湄公河,到达金沙江后,再转至独龙江。他路过腾越、大理、剑川、丽江、中甸和阿墩子,甚至西藏的察瓦龙和碧土等地,结识了深居大山深处的怒族、傈僳族、独龙族和藏族,以及当时的龙人、玛如人和俅族人等原始部落。
在考察了这一地区后,沃德于1914年3月返回缅甸,时间恰好一年。100年后,我们也来到了这里,追寻着金敦·沃德的足迹,感受百年来这里山水人文的变迁。我们乘飞机从成都到林芝,在空中清晰地领略了这里万山攒动,峰岭相连,冰雪披沥,如棉如绸的雪山群。
在玉龙山下的干海子边,他观察雪山融化如何将沼泽变为海子,牛、羊和马如何在翠绿的草皮上漫游;在阿墩子巍然屹立的大山之中,他感受来自澜沧江峡谷干燥热风的吹刮,观看卡瓦格博陡直悬崖上大冰瀑的碎裂。在怒江和独龙江流域,他体验了怒族、傈僳族和独龙族独特的建筑以及亚热带民俗民情。
在转悠怒江、澜沧江和金沙江的过程中,沃德率先提出了“三江并流”这一重要的地理概念。
这三条大江发源于青藏高原唐古拉山,在北纬27度附近,海拔由东至西渐次降低,形成了高山横亘、峡谷险峻、水流湍急的地貌奇观。我在此进行了一次空间丈量,从澜沧江畔维西县康普乡往金沙江和怒江两边进行,金沙江、澜沧江和怒江三江最近直线距离仅66公里,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太难捉摸了。
空中俯瞰横断山。
6月,被杜鹃簇拥的哈巴雪山。
哈巴与玉龙的故事
金沙江在哈巴和玉龙两座雪山中穿插而过,被虎跳峡分隔,同时也分割了我们的旅行。
哈巴和玉龙两座雪山是喜马拉雅造山运动,及其第四纪地质构造运动强烈影响下地壳急剧抬高的产物。哈巴雪山主峰与金沙江江面相对高度相差近4000米,咆哮的金沙江劈山开路,在陡峭壁立的峡谷中造就了著名的虎跳峡。矗立于金沙江东岸南侧丽江坝子上的玉龙雪山,是北半球纬度最低的雪山,雪山高处的白水一号冰川甚至还是中国纬度最低的海洋性冰川。冰川之下的白水河,因石灰岩被水冲刷,形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白水”之河。河床之上,山壁突兀,两岸低处生长着落叶松和白杨,高处生长着云杉和冷杉。绿色的森林、白色的河水和浅灰色的岩体层次分明。到了秋天,河谷地带色彩更加迷人。
我们的目的之一就是去追逐杜鹃花。而观杜鹃花,哈巴和玉龙雪山又是最佳之地。杜鹃,中国三大自然名花之一。在《徐霞客游记》的《滇中花木记》
中,有这样的描述:“山鹃一花具五色,花大如山茶,闻一路迤西,莫盛于大理、永昌境。”在行走横断山的过程中,我们感同身受。杜鹃花依气候和种类而不同,暖热地带多在2~3月盛开,温凉地带多在4~6月,高山冷凉地带多在7~8月开放。因其种类繁多,分布广泛,生态环境复杂多样,因此体态风姿多种多样。虽然这些高山杜鹃寂寥于山野,却姹紫嫣红地自傲于河谷之间或山脉之巅。
哈巴和玉龙雪山几乎集中了整个滇西北所有的杜鹃种属,仅哈巴雪山就分布着两百余个品种。我们第一次欣赏杜鹃花是在从香格里拉到白水台的路上。
汽车翻越一座座山岭,漫山遍野都是杜鹃,此时此地的山即是杜鹃山。花开一季,随山衍展,白雪红花,交相辉映。
玉龙山上的第三国
玉龙雪山周边是纳西民族主要聚居地,雪山是他们的“三朵”神山。从丽江前往玉龙雪山并不远,在崇山峻岭之间有这样一个鲜为人知的小村庄,叫文海。文海村依文海湖而得名,还曾上演过一出纳西青年“殉情”故事,这更加驱动了我的好奇心。
文海湖长在玉龙雪山的西南端,大多数游客都喜欢去那里赏湖、划船和游戏。那是一个空气清新,美丽而纯净的地方。站在湖边观雪山,巨大的黑色石灰岩峭壁与山顶积雪形成了鲜明的黑白对照,于是这里的人称玉龙雪山为“黑白雪山”。
在山湖之间,有一片山野莽林,纳西人称之为“凑美居”。“凑美居”曾经是纳西情侣常常选择的殉情之地。在这幽静的山林之中,有一棵被称为“游舞孜”的情死树,据说当时每年都会有数十对情侣自缢于树上,殉情频率相当玉龙雪山下的牧羊人,远处就是雪山,此景只有在课本上才能看到。玉龙雪山下的牧羊人,远处就是雪山,此景只有在课本上才能看到。
确切地说,云杉坪不是纳西青年们的“殉情地”,而是他们的欢乐谷。
“玉龙第三国”住着爱神的自然乐土。后人在殉情山建立了纪念碑。
高。玉龙雪山本是纳西人心目中的雪山灵界,爱之乐土,本义是“雪山殉情者之地”的意思。因为当地人认为它在玉龙雪山的第三个草场上,故称为“玉龙第三国”。从杨福泉《玉龙情殇》一书中,我读到这一故事,之后来到丽江,就特别关注了一下。据说,玉龙雪山曾在民国年间发生过十对情侣一起殉情的极端事件。除了凑美居,还有花冷哺、根盘居和补世居等地,都记录过沉重而又扑朔迷离的殉情故事。
纳西殉情者大多数是当地未婚青年男女,也有婚后又与之前的恋人一起去殉情的;殉情者中,既有贫苦人家的孩子,又有大户人家、村寨头人的子女,甚至东巴祭司。
这种殉情事件的源由始于社会和文化变迁,根源在于明清时期政府倡导“三从四德”和“贞节观”等封建道德伦理,直接原因在于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制度。殉情,从根本上说,是对纳西民族自古以来崇尚自由恋爱、自由结合古风遭受禁锢后的无奈反叛。此风在当时的丽江坝区拉市和白沙等地尤为显著。
当时,在距离丽江稍微偏远一些的纳西人居住区,如四川木里县的俄亚乡,还延续着妇女结婚后不落夫家和性爱自由的“安达”式婚姻生活,以及一夫多妻和一妻多夫等婚俗。在宁蒗县的泸沽湖以母氏系族家庭(摩梭)为主体的地区,还保持着“夜合晨离”的走婚习俗。在香格里拉县的三坝乡,据说20世纪中叶,那里的纳西人还保留着住“公房”的习俗。各个村寨一般都设有可供青年男女社交的公房。十七八岁左右的男女青年,在夜间往往离开父母和家庭,去公房过集体生活。如果双方谈得投机,产生了感情,就在公房共度良宵,次日拂晓各自回家;如果双方感情淡化,或又遇上新的意中人,则另择佳偶。甚至已经共同生活在一起的夫妇,当妻子还未生育,或生了儿子但其年龄尚未满5岁时,男女双方都可以继续住进公房,过着婚外性生活。这样,在俄亚、永宁和三坝等地持续保留并延续了纳西族原始的自由恋爱风尚。婚前恋爱自由,婚后又极端不自由的丽江式婚姻制度,最终导致了殉情事件的发生。
民国时期,政府特使刘曼卿女士曾经来到丽江考察,针对殉情事件有这样的描述:“……凡为父母者,无不严守旧礼教,婚姻绝对不容许子女自由。热恋者,倘不能得父母之许可,又不能轻弃爱心,往往相约于深山茂林之中盛装艳服,携榼带酒,作竟日欢,欢罢双双服毒,互相拥抱以离人世……”
的确,玉龙雪山在纳西人眼中,是一座圣山,也是一座情山,还在一部以殉情为题材的长诗《鲁般鲁饶》中被描述为爱情和青春生命的理想乐土。后来,一些民间诗人在殉情调的收集整理中将其译为“玉龙第三国”。如果说玉龙雪山是一座情山,那么从其穿肠而过的虎跳峡,就是一条“情峡”了。
情峡和情山,搂在一起有多久了,你猜!
白水台。
在白水台龙潭泉边,我与固守在此的老东巴合了个影。
梅里,一个可以安梦的地方
好事的白马雪山
我们的梅里之旅在夏天,从昆明出发,飞迪庆,再驾车一路直奔西北。
去梅里雪山要走214国道,目前这条路与当年的茶马古道有着天壤之别,四季在此被压缩成大约两小时的车程。刚刚在奔子栏吃着西瓜,感受着金沙江河谷的滚滚热浪,没多久就在白马雪山的寒风中欣赏到了遍野鲜花,继而又在飞来寺静观皑皑白雪。
白马雪山既是从云南进入西藏必经的第一座高山,又是澜沧江与金沙江分界处的最高点。它由一座座石灰岩山峰构成,远眺它,主峰犹如一匹奔驰的白马。6月的横断山,是旱季和雨季交替的时节,天气多变,一会儿阳光普照,一会儿云雾缭绕,甚至还可能风雪交加。我们行至白马雪山遇到的就是这种天气。白雪皑皑的雪峰和冰川,云冷杉构成的森林,绵延的高原草甸,点缀的牛羊,草甸上盛开的龙胆和无数野花,把白马雪山装扮得美不胜收。此时的白马雪山是杜鹃花的世界。我站在寒风凛冽的垭口,经幡飘浮,山鹃丽日,从山脊到山谷,低矮的杜鹃到处都是。
垭口之外,还有玛尼堆,还有风马旗,这是行者对雪山表达的虔诚和敬畏,烜赫着古道的沧桑与宗教的崇高以及超凡的力量。转山或途经这里,往往都会自觉或不自觉摘下帽子,向山神默祷,然后往玛尼堆上增添一块石头作为祭品。这是藏族人对宗教神祇物象化的表达,他们习惯用这种能够看得见、摸得着的方式表达,以此获得一种精神上的鼓舞和交流。站在垭口,立于两峰之间,从它们肩头穿越,本身就是一种挑战。
好一座美丽的山
梅里雪山是他念他翁山从西藏延伸至云南的终点,又是进入云南后的怒山山脉的起点。梅里之名,有三种说法,其一,藏语中,“梅”为药,“里”
为山,于是便有“药材之山”的说法;其二,有汉人见之,发出“好一座美丽的山”的赞叹,因顾及“美丽”这个词汇表达过于直白,于是就转述为“梅里”;其三,源于法国人马杰尔·戴维斯所著《云南》一书。关于梅里雪山的来历,有这么一个故事。
20世纪六七十年代,在一次地质测量中,当时的测量队在与当地人的交流中,错误地把卡瓦格博的太子雪山记录成了梅里雪山,并在成图后以此标注。
从此,将错就错,太子雪山也就成了梅里雪山。
梅里雪山近年来受到徒步客的青睐。这座被康巴的藏民视为最神圣的雪峰,与青藏高原上的冈仁波齐峰和念青唐古拉峰齐名。相传,主峰卡瓦格博是藏传佛教宁玛派的保护神,居藏地八大神山之首,而且是唯一的男性神山。当年,第二世噶玛巴活佛噶玛拔希在康区传教时写下了《绒赞卡瓦格博赞》一文。文中说:“虹光交射的地界,法台上雄踞绒赞山神卡瓦格博,其形如众戟林立,其顶似雪,祭品陈列,其色像飘逸的洁白哈达,在神山空行母静居处,都是明持纯洁,处处布满空行勇士……祈请绒域山神卡瓦格博引向涅盘乐土,至此不再入阴间,护送死者径直升入西天极乐世界。”
在当地藏民的心目中,梅里雪山是他们保护神的居住地。直到今天,每逢冬春季节,从西藏、四川、青海和甘肃等地千里迢迢赶来的香客,都会不约而同地来到这里。他们用羊驮运糌粑,绕匝礼拜地转山。外转为大圈,围绕梅里雪山徒步一圈大约需要13至18天。以云岭乡的羊咱村为起点,从澜沧江流域转至怒江流域,再回到澜沧江边梅里石村;内圈为小圈,一般需要4到5天。从飞来寺出发,到雨崩村的神瀑,再从神瀑到明永冰川末端的太子庙,在藏民朝拜过程中,只要是跟随主人走完全程的牲畜,譬如羊,都可免除被宰杀的命运。
梅里转经之路,是一条充满传奇色彩之路。据说700年来,至少有数百万人次走过,但至今仍处于原始状态。
云端上的飞来寺
雾浓顶观景台,地势开阔,是214国道从中甸方向进入德钦后知名度最高的观景台。这里距离山下的德钦县城只有几公里。雾浓顶建有十三座白塔,经幡高悬,在此观看云絮云朵汇聚的梅里雪山,有山下村庄做背景,层次丰富。
继续下行绕德钦县城一个大拐弯后,再前行10公里便是飞来寺观景台。
飞来寺观景台因旁边的同名寺庙而得名。它被挤在雪山的偏北方位,在此目视澜沧江河谷西壁的梅里主峰卡瓦格博,仿佛就在眼前。如果天气条件好的话,站在飞来寺,太子十三峰将尽收眼底。卡瓦格博,棱角分明,嵯峨、冷峻呈三角体的峰顶雪光晶莹,直插苍穹,当气流袭来,云海漫卷。磅礴的冰川披沥而下,滚向苍茫林海,整座山充满了动感和灵气。梅里雪山的基部主要由云母片岩构成,云母片岩之上为石灰岩和黑页岩,再上是玄武岩,山巅则为云斑岩。最让我兴奋的是,站在云岭山脉看怒江山脉有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飞来寺因为海拔较高而得名,大家习惯上把飞来寺小镇称之为飞来寺,小镇原名实为明珠拉卡。这里距离飞来寺寺庙有千米之距。我们要去参观寺庙,当地人说,往前左拐走5分钟便到。照路前行,我们足足走了半个钟头还没到,不得不佩服藏民们散慢的时间观。飞来寺小镇,目前已经发展成为了一个功能齐全的旅游热点,餐饮、食宿、酒吧样样齐全,游客在这里过夜,可观日出日落,去对面雪山下的明永、西当和雨崩等村寨都很方便。
扎西多杰是“梅里客栈”的老板,夫妻俩带着5岁大的儿子经营着三层楼高的客栈。我们聘请的司机名叫斯那·都吉,是当地的藏族人,家住梅里雪山下、澜沧江边的斯农村。都吉与扎西是好朋友,在都吉的介绍下,我们入住梅里客栈。三楼,推开窗,太子十三峰一览无余,躺在床上甚至也能观景。客栈虽不大,却配备了十余间客房,可满足几十位客人同时住宿,一楼是餐厅,顶层是客栈的私家观景平台。平台直面雪山群峰,较客栈前面供游客的观景大平台视野要开阔许多,楼下观景台左侧是白塔,右边是煨桑炉。
雨季,雾浓,白云飘飘,或隐或现,就是这个季节梅里雪山的天气。卡瓦格博是一位尊贵的神,并不肯轻易露出其芳容。气流在高空转换,风云际会,飞来寺,黎明前的守望。飞来寺,黎明前的守望。
它考验着每一个朝觐者的虔诚和耐心。6月的飞来寺小镇游客并不多,原本收费的大观景台敞开了大门,任凭游客自由出入。此刻的飞来寺是安静的,没有喧哗,没有吵闹,在这儿小住几天,闲情又逸致。这是一个可以安梦的地方。
清晨,天还没有亮。我登上楼顶,在寒风中等待着孤独玄想中的“隐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