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嫎曾对神女峰说过,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的肩膀痛哭一晚。当我行走在茶马古道上时,那种守望千年的态度和痛苦一晚的决绝一下子就蹦出来了。
昔茶马古道
如果时光倒回到1300年前,那时的横断山还是一个险山恶水、人迹罕至的蛮荒之地。绵延群山之间只有亘古咆哮的江水。唐朝时期,汉藏民族间的交流通过“唐蕃古道”完成。人们前往高原,只能从河西走廊进入青藏高原腹地。青藏高原属于高寒地带,为了适应这种气候,高原上的人们需要摄入高热量。因为没有蔬菜,糌粑又燥热,所以,对茶有了依赖。但高原并不产茶,而在内地,民间役使或军队征战需要大量的骡马,于是,具有互补性的茶和马的交易——“茶马互市”便应运而生。
今天我们习惯称之为“茶马古道”,其实并非就是指其中的某一条路,而是指以川、滇、藏交界处的“三角地带”为中心,穿越横断山脉抵达拉萨并延伸至不丹、尼泊尔和印度,以运输茶叶为主要商品的古通道网。在这个交织密布的网络体系中,经年累月,“川藏道”和“滇藏道”成为了约定俗成的主干道。
现实中的茶马古道。
寻找往昔的古道
川藏道,起点在四川雅安,当时的茶叶运输,从雅安起程,翻越二郎山,跨过大渡河进入康定。再从康定出发,到达新都桥后,川藏道又分为了南北两支抵达昌都。滇藏道稍晚于川藏道,始于公元6世纪末。滇藏道的茶叶运输,从普洱出发,向北经大理、丽江、中甸进入芒康,然后与川藏道南线汇合,抵达昌都。汇合后的茶马古道从昌都继续西进,通往拉萨和日喀则等卫藏地区。
成都是我多次进入横断山的“根据地”。在成都人眼中,“天天下雨天天凉”的雅安是他们的后花园。今天,从成都走高速到雅安仅仅要一小时。这座素以雅雨、雅鱼和雅女“三雅”著称的城市,给人印象最深的还是雅茶。从某种程度上,雅茶是被雅雨催生出来的。
雅安蒙顶山,时至今日仍是产茶兼避暑纳凉之地。两千多年前,“茶祖”
吴理真在此种植了七株药用茶树,正是这个不经意的举动,才开启了种植茶叶的先河。好山,好水,以及一年之中两百余天充沛的雨雾给雅安带来了优越的生态环境,为蒙顶山茶出众的品质创造了先决条件。绿茶和小叶黑茶是雅茶的主要品种。“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是对蒙顶山茶的至高赞誉。当时,四川销往藏区茶叶统称为“边茶”。到了清代,各路边茶的制作形状、包装和品种已经定型,并得以承袭。清乾隆年间出现的南路边茶,专指产于雅安、天全和荥经等地的茶叶。这种茶叶品质好,价格便宜,经熬耐泡,受到藏区民众的喜爱。
云南西双版纳的小镇易武是滇茶原产地。历史上,易武至普洱之间曾经有一条200余公里的小路,被当地人称为“茶叶之路”。今天,普洱市成为了滇藏茶马古道的源头。“茶庵鸟道”是其中一段修建于清代的古茶道,尽管不长,却是通往昆明的“康庄大道”。这种用古“六大茶山”所产茶为原料加工而成的晒青紧压毛茶,打出来的酥油茶味道香醇,同样深受广大藏民的喜爱。
无法想象,就是这样一片片小小的“树叶”,开启了内地与高原的连结之路。
时至今日,茶马古道延续了上千年。今天我们行走在古道上,也许无从体验过去无数骡队和背夫们风餐露宿的艰辛。春去冬来,古道演绎了马帮们浪漫而又悲苦的传奇人生。是他们,用双脚踏出了一条通往高原的路。古道上曾经流传过这样一段民谚:正二三,雪封山;四五六,淋得哭;七八九,稍好走;十冬腊,学狗爬。
日久天长,古道上的运茶业由初始以个体、家庭为单位的作业方式,逐渐演变形成了以同行合伙的方式。马帮们或家族式,还选出一个德高望重之人担任头目——马锅头。为了迎对险恶环境,马帮们立下规矩,甚至还发明了禁忌语言。他们信仰神灵,白族崇拜本主,彝族崇拜土主,藏族崇拜格萨尔,纳西族崇拜丁巴什罗,汉族崇拜关公,于是在茶马古道上的各个垭口,河谷,峡口,山巅之上出现的玛尼堆和经幡随处可见,有些石块刻有藏文的六字真言、慧眼、神像以及各种吉祥图案,或者,干脆在沿途建立庙宇。马帮们逢庙必拜,或敬香,或布施。藏族马帮更是转经筒不离手,虔诚备至。马帮为茶马古道的最终形成,发挥了居功至伟的作用。正因为马帮,所以还催生了茶马古道上一个个村庄和市镇,以及后来繁荣的都市……
跑马溜溜康定城
昔明正土司盛时,炉城俨如国都,各方土酋纳贡之使,应差之役,与部落茶商,四时辐辏,骡马络绎,珍宝荟萃……这是任乃强先生在《西康图经》中对百年前康定城的描述。康定,三国时的“打箭炉”,在宋朝之前,还是一片荒凉的峡谷地带,之后,因边茶贸易发展成了一座高原古城。王师我在《炉藏总记》中“惟茶商聚于西炉,番众往来交易,以是成为通衢也”之描述,说的也是康定。
康定的由来,还有一个故事。相传,有一位半人半神的西藏桑耶人,名叫村崩·罗布桑波,他曾是格鲁派宗喀巴大师商队的总管,在走遍全藏进行贸易后,他到达了打箭炉。回到拉萨后,罗布桑波组建了一支500余人的商队,并用骡子驮着麝香、鹿茸、牛羊皮和马匹等到打箭炉交易,换回茶叶、丝绸、瓷器和烟草等稀缺品,由此开启了汉藏贸易之先河。后来,西藏到康定的商队有了一个名称,叫“朵巴”,意思是“到达则朵去的人”。从此,汉藏以及其他民族文化在这里融合,使康定逐渐具有了多元性和包容性,并形成了独具特色的木雅文化。
郭达山上点缀着各式藏传佛教图腾。宗教色彩浓烈,自然人文合璧。
锅庄是康定木雅文化的典型代表。“锅庄”原本指康定周边藏族家庭中设立的一间大屋子。屋子用三块石头支锅,专为熬茶做饭放锅所用,也就是放锅的桩头。由于第一支茶马商队在这里支起了第一口熬茶的锅,燃起了第一把火,之后“锅庄”所表达的内涵发生了变化,演变成了旅店,继而变成了康定一种专供茶马贸易的独特机构。从此,锅庄在茶马古道上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鼎盛时,康定城大大小小的锅庄达到近50家。这些锅庄,既提供过往茶商和驮队的食宿,又成为贸易的中介机构,并兼具客房、货栈和批发点等功能。
来到康定,我们感觉很新奇。如今的康定成了一个多文化碰撞地,多民族居住地,多宗教融合地。作为茶马互市的重镇,藏区特有的民间歌舞、文学艺术,在康定融合交流,加之外来文化的碰撞渗透,产生了独特的人文效果。康定城人口不多,却有彝、藏、羌、苗、回、蒙古和汉族等19个民族的人们在此和谐生活;康定城不大,却接纳了佛教、道教、基督教、天主教和伊斯兰教等五大宗教。世界五大宗教被一所城市同时接纳,举世罕见。
康定,也只有康定,才能够包容这样多的不同的信仰,不同的民族。各民族人民在同一环境中相互融合。
康定原汁原味的山歌叫“溜溜调”,这种歌简单、好记,调式朗朗上口。
许多康定人都会唱,也喜欢唱。“一片溜溜的菜儿嘛,二面溜溜的青哟。唱支溜溜的歌儿嘛,宽我溜溜的心哟。”久而久之,“溜溜调”经过艺术再创作,就演绎出了家喻户晓,大家耳熟能详的那首《康定情歌》: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端端溜溜地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哟……哼着这首绝唱千古、醉倒天下有情人的情歌,我们转悠着向往已久的康定城,找寻汉族裁缝“张家溜溜的大哥”和藏族卖凉粉女子“李家溜溜的大姐”
们的传奇故事。
显然,当年的张大哥和李大姐已难寻觅。或许张家和李家原本就不存在,或许还是“这家”和“那家”的讹传。但在今天的康定城,张大哥和李大姐的儿子儿孙们却潇洒地生活着。“张大哥”的裁缝店,“李大姐”的凉粉铺成为了招揽游客的好噱头。可以肯定的是,康定的凉粉依然小有名气。
不过,跑马山犹存,这座山原名为“拉姆则”,藏语为“仙女山”的意思。我们入住的酒店,取名为“拉姆则林卡”,仙女们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因为当年明政土司在山上跑马祭祖而将“拉姆则”改称为了“跑马山”。今天,由《康定情歌》爱情故事演绎而来的赛马会,每年农历5月13日都会如期在跑马山举行,是康定一大文化体育盛事。漫步康定城,我的感觉,已经再也难以寻找到想象中的过去,甚至几十年前约瑟夫·洛克在康定所见,那种牛拉马驮“边茶”贸易之边陲小镇的印记。或许,我们此次行程是从小城镇和村寨而入,康定城顿时有了大都市的感觉——现代化建筑,摩登广告,川流不息的车流以及熙熙攘攘的人群,这一切与其他城市相比已经没有了多大的差别。
康定是美丽的,丰富的,而且还是浪漫的。如今康定的餐饮业很繁华,不但有当地各式小吃,也有全国各地来的名菜名吃。来自贵州的苗族、布依族的“酵水火锅”,现在成了康定的美食。火锅店不大,生意却兴隆,为了凑个热闹,我们在大门口排了一小时的队。
康定虽美,却没有充足的时间留留我们。
出了康定,沿318国道西行,才是真正的开始。
到理塘走一遭就回
从康定出发到新都桥,古道分往北和往西两支。西路经雅江到理塘,虽然全程只有两百余公里,但经常修路,要么就发生泥石流,即便是今天也是古道上最难行路段之一。
去之前,对于理塘的认知,我基于两个层面:一是海拔高,4100米海拔的县城比拉萨还高出300多米,高寒旷渺;二是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那首关于理塘让人魂牵梦萦的诗,令我神往。
仓央嘉措诗云:
白色的野鹤啊/请将飞的本领借我一用/我不到远处去耽搁/到理塘去一遭就回来这是藏学之父于道泉的精致译作,短短的四言诗,将仓央嘉措对理塘的向往之情,以及对神秘之地的叙述、隐喻,溢于言表。据说这是仓央嘉措被流放青海湖畔临终前写下的最后一首诗。我不知道仓央嘉措是否有机会真的去过理塘,但他的衷情却在行动中得以体现,“情歌王子”仓央嘉措将七世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赐予了理塘。
关于七世达赖喇嘛转世灵童的故事。史书记载,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固始汗之孙拉藏汗与第巴桑结嘉措之间发生冲突,拉藏汗杀了第巴桑结嘉措,又废黜了六世达赖。这时,拉藏汗和反清的青海准噶尔部控制了西藏政权,拉藏汗找来一个名叫意希嘉措的小孩,说是六世达赖的转世灵童。之后,在拉萨三大寺僧侣认为是假灵童并强烈反对下,三大寺高僧在理塘寻找到了真灵童,这便是后来的七世达赖。灵童出现在理塘,正好应验了六世达赖仓央嘉措前述的那首诗。
历史上,四川甘孜州诞生了四位达赖活佛。除九世达赖隆朵嘉措生于德格,十一世达赖凯珠嘉措生于康定外。其余两位,七世达赖噶桑嘉措和十世达赖楚臣嘉措皆出自理塘。于是,理塘成为了一个神圣而又神秘的地方。有人说,理塘是一个既出活佛又出强盗的地方。
历史与传承
川藏北线从新都桥出发,经道孚、炉霍连接现在的317国道后再往西。塔公草原是古道北线第一站。虽然此道经过雅砻江和鲜水河大裂谷,但相对于南线,塔公、龙灯和玉科草原上可谓是细草如茵,山腹平夷。道孚至炉霍古道是川西高原自然生态最好、路况最好的一段路。我们此行,反其道而行之,从北往南走。神秘莫测的扎坝文化,如梦仙境的雅拉雪山,佛坛生辉的慧元古刹,康巴一绝的道孚民居,为这条商道增色不少。道孚和炉霍是当年这条路上两个主要城市,它有多大?据黄慕松在《使藏纪程》一书中叙述,民国时期,黄慕松赴炉霍就任县长之职。其时,整个炉霍县城“居民不过百余,有一条小街,长五丈”。一丈是5米,全长25米,这就是当时的炉霍县城。
从甘孜县出发西进,进入高耸险峻的雀儿山地区,便是德格县的辖地。
当年,元帝师八思巴赴京途中经过德格,索郎仁钦成为大师的膳食堪布。
因精心侍奉受宠而获得“四德十格”之大夫称号,“德格”故此得名。
德格县境位于横断山系沙鲁里山脉的腹地。以雀儿山为标志,将县境分为东北和西南两部分。东北高,雅砻江河谷宽阔平坦,古夷平面保存完整,呈丘状高原地貌;西南低,为金沙江深切河谷,地势高差悬殊的高山峡谷发育了冰川地貌。德格不但自然资源丰富,而且还有众多人文景观,是川西高原佛教文化的中心。
相传,在岭·格萨尔王统一岭国的几百年后。有一位名叫洛珠刀登的勇士在此发展了一个独立的小部落,家族势力一度扩展到了德格、白玉、江达和石渠等金沙江两岸广大的地区,并自诩为“天德格,地德格”,意思是天地之间都是德格的。之后,洛珠刀登的后人在德格建造了更庆寺。再后来,他们依托更庆寺又创建了著名的德格印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