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汉家儿郎冠军侯:霍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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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98、好一张硬弓

当霍去病在南山忧思难解的时候,他家中的长辈已经议完了与他有关的事情,从椒房殿里告辞了出来。

卫青刚刚走到殿槛之外,却又忽然想起了一事,回转身来向皇后问道:“据儿呢?我马上要去视察楼船,问他愿不愿意跟我同去?”

卫皇后颇为惊喜,“你有空带他去?那可太好了!”说着便回头命人,“快去叫太子过来!”

对于太子刘据,卫青隐隐然抱有一份歉疚之感,同样是外甥,去病是得到了自己的倾心栽培,可是太子呢?自己既没有陪伴过他,更没有教导过他,甚至连见面都很少!直到太子之位都被别人觊觎上了,自己才惊觉到这一点。

回头想来,自己这几年身居高位、忧劳国事,不知不觉间也忽略了很多东西……每当想到这些,卫青也是心乱如麻,“岂止太子,自己的三个儿子也都没有怎么管过……”

他知道自己确实需要多管管他们了,下一代不成器才真是最大的麻烦!虽然圣上对太子的不满有失偏颇,但太子确实是应该阳刚一点、勤奋一点才好,就算知道了李家的要害,但更重要的还是解决好自家的要害,那就是孩子自己要争气。

今天他带太子看楼船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昆明池。楼船顾名思义,乃是在大船上搭起数层高的阁楼,楼上四面开有窗口,以便于使用弩箭射击,目前这种楼船刚刚建成了第一艘,而建造它的目的,则是为了南方的水战。

如果说霍去病的心里时刻装着的就是对匈作战的话,那么卫青这个大将军,心里装的东西肯定是有所不同的。他不可能只盯着匈奴,国家那么大,四夷的局面那么复杂,各个方向都有用兵的可能,这些都是需要三军统帅去考虑的。

比如说南越(也称南粤)方面吧,前一个南越王虽然称病不朝,但至少还把儿子送到长安来了,而他的儿子,也就是现在的这个南越王,则什么人质也没有留下!何况他的丞相吕嘉势力庞大,还一贯主张背汉独立,更何况邻近的东越王,其表现一向是首鼠两端,如果南越方面真有什么事,这个人不趁火打劫的可能性不大……

这几年随着对匈作战的节节胜利,朝野上下都有些人口气颇盛,对于南越这一类的行为不逊,不时就有人叫嚷着要军事解决。问题是,这些叫嚷的人都不是真正操心军事的人!用兵哪有他们说的那么轻易?汉军这几年是形成了优势的骑兵兵团,可是骑兵不能用来打南越,南越那边五岭阻隔、水道纵横,需要用到的是水战!

骑兵要养马,水战要造船,这还没有算练兵要下的功夫,何况还要选拔将领,这一切都是需要时间的,骑兵形成战力用了多少年?水战同样也是如此。而且,必须竭力避免的就是两头同时开战,在第二次漠北之战结束之前,还是要尽全力稳住其他方向的。

这一路上,卫青带着刘据,耐心地跟这个十岁孩子解释着这些战略上的考虑,也不厌其烦地回答着他那些着调或者不着调的问题。

刘据问道:“舅父,听说百越之人擅长使用小船,速度又快又灵活,轻易就能逼近对方的舷边,是这样吗?”

卫青马上明白了外甥的意思,“的确是这样,但是咱们尽量不跟他们接舷战。”

“为什么?他们不就是要这么打吗?”

舅父爽朗地一笑,“要争取以我们为主来打,哪能由他们说了算?强弩是汉军的优势,楼船就相当于水上的武刚车,居高临下、密箭如雨,你说他们怎么接舷?”

“对!太好了!”

“当然也不能只虑胜不虑败,小船也是要有的,近战也是要练的,这就跟有了武刚车还要有轻骑兵一样。”

刘据听懂了,正在点头,却忽然听到他的舅父话锋一转,向他问道:“据儿,最近你练武的功课完成得怎么样?”

一听是这个问题,刘据的表情立刻有点紧张,抬手摸着自己的脑袋,转了转眼珠,“嗯,表哥让我练铁牛耕地,我有练的。”

“其他的呢?”

刘据表情为难地低下了头。

“其他的也要练!据儿,以后你的功课,我要查考了!”

当舅父的是一片殷切之心,可惜啊,很难使得上劲……像是这种习于安乐的孩子,无论亲人再怎么期待他,师长再怎么激励他,如果他自己心里那股斗志没有提起来,那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多大作用的。

凭心而论,刘据也并不是多么差劲,他只是不优秀而已,可是现在的形势就是需要他优秀!他才仅仅十岁,还没有到真正懂事的年纪,可是已经没有让他继续做一个懒惰贪玩的小孩的空间了。所有的亲人师长都在期盼着他,要是他能真的优秀起来,能甩开弟弟们半条街,那就什么事情也不会有了,大家也不用为了他这么煎熬了……

在他们看过楼船的几天之后,皇家狩猎的庞大队伍就启程了。

甘泉宫位于长安西北三百里(今陕西省淳化县),与长安之间有宽平的道路相连通,从长安出发,快马一天即可到达,不过春猎时扈从车驾的人员很多,三公九卿、皇子嫔妃、禁军侍从,队伍浩浩荡荡,所以路上花了三天时间才到。

此处因地有甘泉而得名,山势奇峻,林木茂密,因为是皇家禁苑,闲杂人等一概不能入内,故而鸟兽甚多,除了獐兔之属,林中的鹿更是颇为不少,有单只的也有成群的,非常适合射猎。当然这里也有狼、熊等猛兽出没,听说还有老虎,只是狩猎时还不曾有人遇到过。

抵达的第二天,刘彻便要求皇子们去射猎,不过清晨集合时,却只来了三个皇子,二皇子刘闳是在路上没有吃好,身上不太舒服,大家素来知道这个孩子的身体娇弱一些,也就没人在意。其他三个皇子则都已然结束停当,每人骑着一匹小马,背着一张崭新的长弓。

刘彻打量了一番儿子们,笑着问道:“骑小马、用长弓?你们的小弓呢?”

一个太子的侍从赶紧从旁回答:“陛下,这些小马都快三岁了,都已经调教过了,小马的背部窄,小孩子骑上舒服一些。”

另外一个侍从也陪着笑说道:“殿下们早就不服气用小弓了,趁着这次打猎,专门为他们特制了新弓,虽然长了些,可是弓软,小孩子可以用的。”

刘彻点点头,对着儿子们勉励道:“去吧!中午朕等着看你们的猎获!”

皇子们一起领命,催马而去。三皇子刘旦一下子就超过了太子,远远地跑在前面,骑术显然已经非常不错,而四皇子刘胥虽然小着两岁,骑得也很漂亮,紧伏在马背上一阵疾驰,眼看着直追哥哥。

刘彻则遥望着儿子们矫健的背影,脸上是不无欣慰和得意的神色。

因为连年用兵,霍去病已经连续好几回错过了甘泉宫的狩猎了。他记得从前来这里时,自己的兴致总是很高,一心要当猎获最多的那一个,可是这回的感觉不一样了。

毕竟,跟他们军中的行猎相比,这种皇家狩猎就显得不够带劲了。

无论是祁连山里的草原,还是漠北的草原,上面都有成群的黄羊,多的时候一群有上千头,还有狍子、狐狸,当然还有狼,天上还有鹰和雕,至于野兔之类的那都不能算了。当然在战役打响之前,全军从上到下是绝对不会分心的,何况大军一过地动山摇,任何动物也都远远地避开了,但是在决胜之后,在分散搜索小股残敌之时,顺手组织个几百人的围猎,找个宽谷或者洼地之类合适的地形,大伙儿一块儿过过瘾,那还是蛮好玩的。这种好玩的事情霍去病当然不会不做,若是李敢也正好在侧,很可能还要提议再跟他较量一番。

他们两人的较量互有胜负,然而他们却有个共同的遗憾,那就是他们谁都不曾猎获过老虎。

原因也很简单:他们从来没有机会遇到过老虎。说起来他们都非常羡慕李敢的父亲李广,这位天下闻名的射虎将军曾经历任七郡太守,守的全部都是北方边郡,这些地方多有山高林密之处,山中当然会有老虎。

总而言之,有过军中行猎的经历之后,霍去病今天在甘泉宫的兴致注定不可能太高,他只是随便打了一点东西就回来了,根本就没有往远处走。

临近中午时,三个皇子陆续地回来了。刘旦先回来,他猎到了两只兔子和一只野鸡;接着是刘胥,他居然也猎到了三样猎物;最后回来的是太子刘据,他却是空手而归。

刘彻看到太子空着手,立刻问道:“你是怎么回事?”

太子面对父皇的不悦之色,有些犹豫地回答道:“这新弓有些力硬,我张不好……”

刘彻立刻反驳:“一模一样的新弓,弟弟们都能张好,你怎么就张不好?长这么大了,胳臂上还没有二两力气!”

太子还想分辩点什么,然而刘彻话音一落扭头就走,沉着脸回到自己座上,不再搭理这边了。

在皇子们展示猎物的时候,霍去病已经不动声色地拨马靠了过来,此时便在太子身边小声问道:“据儿,铁牛耕地你可有练吗?”

太子小声回答道:“嗯,这半年天天都有练的。”

霍去病沉吟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说道:“给我用一下你的弓。”

刘据取下自己的弓递过来,霍去病轻轻一试,心里已经明白了,这竟然是张硬弓!

他没有说话,只是迅即从自己身侧的箭袋里抽出一支羽箭,搭弦张弓,只听“嘣”的响亮一声,羽箭已如流星一般飞出。

这一声弦响来得出其不意,在场众人都是吓了一跳,顺着箭去的方向放眼望去,不由得一片惊呼,只见此箭已经插在了百步之外的一棵树干之上!

虽说现在是狩猎期间,在场的每个人都携带着武器,但毕竟这是在御前,不打招呼就放这么一箭,干系还是不小的。换了别人是断然不敢这么做的,因此众人都是惊愕地回过头来,待到看清楚了放这一箭的是骠骑将军,倒也不觉得诧异了,因为在大多数人的心目中,这种事也就是此人干得出来,恃宠而骄嘛,反正圣上又不会责怪于他。

只听霍去病大声冷笑道:“好一张硬弓!我看比汉军的标配弓强多了,殿下可舍得送给我?”

刘据赶紧点头,这下众人都听明白了,原来这是太子的弓!同时也就都看出了问题:给小孩用的软弓如何能射那么远?

御前放箭,霍去病不可能真的这般恃宠而骄,然而这一次他确实是故意利用了自己特殊的骄宠地位。这一箭他是有两个用意的:第一,提醒圣上,有人正在算计太子!第二,严厉警告算计太子的人,不要再玩花样了!我已经注意到你们了!

他望向圣驾那边,正常情况下,陛下此时应该命人试一试刘旦和刘胥的弓,检查硬度是否不同,然后就应该彻查是谁在太子的弓上做了手脚。负责皇子弓箭的侍从是肯定有问题的,后面的指使者又是谁呢……

刘彻显然也看明白了,但是他沉吟了一会儿,却并没有当众宣布明查此事,而是站起身来,对众人说道:“下午的射猎朕就不参加了,以后你们年轻人自由组合,每天比较战果,胜者有赏!”

说完这几句话之后,他就径自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