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汉家儿郎冠军侯:霍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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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78、车悬阵(下)

直观地说,这把旋刀,只有留在敌人肉里才是最安全的。所以刀尖一旦冲入了匈奴阵中,压力立刻就减轻了,而前半部分一旦腾出手来向两侧的敌人放箭,后半部分的受箭压力也就立刻减轻了。

其实在备战之时,霍去病不是没有考虑到类似的场面,当时他曾经反复地设想:“假如你是匈奴人,应该会怎样对付旋刀?那就是尽量空出距离来,然后放箭,只要箭矢足够密,是完全可能把旋刀的刀尖打掉的!”这也正是他决定要用车悬阵的原因之一,因为那二十乘以二十的武刚车楔入之后,敌人想要离旋刀足够远,是做不到的!

他曾经反复推演过车悬阵里旋刀和武刚车的关系,概括地说,武刚车负责构成一张大网,把敌人网住之后,由旋刀负责来回绞杀,两者是密切配合、优势互补、互相保护的。

旋刀的软肋,主要是害怕敌人离得太远,从而向自己放箭,这是要靠那四百辆武刚车来保护的。而武刚车也不是没有软肋的,其软肋恰恰是害怕敌人离自己太近!试想,假如敌人密集地围住一辆车,不计代价地突到近前,用什么东西从外面捂住武刚车的射击窗口,那将是很难处理的。或者敌人把点着的火把、爆竹之类,从下面塞进武刚车里,让马匹受惊,在那么狭小的空间中,马匹一旦受惊是很麻烦的。更严重的,若是靠过来的敌人足够多的话,甚至都是有可能把武刚车掀翻的。

构成包围圈的那六百辆武刚车,每两车之间有三十名轻骑兵,他们的任务除了一起构成包围圈,就是还要清除近前之敌,保护武刚车。但是战阵中的这四百辆车,周围是不可能跟着轻骑兵的,所以对它们的保护,除了依靠邻近战车之间的相互照应,就是要依靠旋刀了。故而旋刀一刻都不能停止对密集敌群的冲杀与驱赶,这是必须争分夺秒的,比如刚才霍去病面对着敌人的箭雨,也不敢有片刻的迟疑退缩,因为一旦他们迟疑退缩,顷刻间就会有武刚车遇险了!而一旦让敌人有了成功拔掉武刚车的经验,整个战局都有可能不好控制了。

这就是旋刀和武刚车之间的互为掩护。然而,尽管霍去病在他的战前功课里,一条条推演得这么清楚,但还是百密一疏,刚刚发生的这次险情还是他完全没有算到的。当时他只想着赶紧不再使用百人队来断后了,没有等包围圈充分收缩就冲到了外围,结果因此而造成的损失,岂止是一个百人队啊!

像他这种责己甚严的人,几乎是立刻就开始自我检讨了起来,“你这就是妇人之仁啊!就连老百姓都知道‘慈不掌兵’,小慈乃大慈之贼,你怎么会犯了这种兵家大忌……”

终于,武刚车的包围圈成功地压缩到了四十余里左右,并且还在持续不断地向内压缩,苦苦支撑多时的三支旋刀纵队,终于可以安全地冲到武刚车的外围整队了。

在短暂的整队过程中,霍去病绕着自己这支纵队前后看了一圈,只见除去伤亡者之后,队伍已经缩短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人也都是满手满身的鲜血。不过大家的精神状态都还可以,马匹数目也还可以,虽然己方的战马损失很大,但是有了楔入敌阵的那些武刚车,旋刀纵队想圈入敌人的马匹也比过去容易了一些。

在经过队伍的中部时,他无意中与一个年轻的汉军士兵对视了一眼,那个士兵的目光显然是追随着主将的,此刻见主将也看到了自己,就冲着主将笑了一下。霍去病旋即认出了这个士兵的面孔,想起来他的名字叫做赵充国,也想起来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参加过烤肉大餐,很年轻,很爱笑,笑起来很好看。

但是此刻这明亮的笑容,却令霍去病的心中极为震动,因为他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这样一个笑容。赵充国的相貌好看,笑起来非常有感染力,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的是,他这个笑容是如此的放松与自信,就好像他不是脸上溅着鲜血,不是身处杀声震天的战场之上,而是正在玩着什么胜券在握的游戏一样!

虽然汉军整体上斗志昂扬,但每个人的表情其实都是严肃的、紧张的、甚至有些狰狞的,这毕竟是在生死难测的战场之上,试问战场上有几个人能笑得出来啊……

沙场一笑,足以会心。对形势的理解、对胜利的信心、对主将的信任、对自身生死的超然……

霍去病心中油然升起了一股惺惺相惜之意,不由得也看着对方微笑了一下,两个俊秀而明亮的笑容在空中交汇,然后两个人就错马而过了。

短暂地整队喂粟之后,三支纵队就又是狠狠三刀向敌人最密集的地方划去。就这样,三刀接着三刀,三刀又是三刀!饶是左贤王有八万人众,也只能有如一头庞大的烤猪,渐渐地被划成了一团烂肉。

而被分散切割成东一块西一块的匈奴人,只能努力躲避着三柄旋刀,在武刚车网格的缝隙中勉强集结着自己的兵力,试图向包围圈外冲锋突围。但是对不起,这个包围圈是六百辆武刚车,而且周长只有四十几里。试想一下,两座堡垒之间的空档只有十几丈而已,硬冲出去?羽箭如林如雨,每尝试一次,他们都无法避免成排成排地倒下……即便冲出了空档,别忘了还有三十名轻骑兵正在持弩以待!这个时候的匈奴人,就彻底懂得什么叫做插翅难飞了!

这就是车悬阵。那位还在垂死挣扎的匈奴左贤王,此刻只能哀声长叹了,汉军这车悬阵的威力实在不是他所能想象的,被砍瓜切菜一样地几乎全歼,是他们今天无法逃脱的命运!

论起漠北之战的两种阵法,卫青显然更为稳妥,他的连环阵是用武刚车围住自己的阵地,阵里就是自己的安全之地,首先立于不败之地;而霍去病则更为大胆,他的车悬阵是用武刚车疏而不漏的网住整个战场,把敌人困在网里,而外面的广阔天地都算自己的安全之地。

很难绝对地说连环阵和车悬阵哪个更好,因为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但是大体来说,应该是连环阵相对易用一些,而车悬阵对指挥者的要求太高了。(从后世来看,连环阵还一直有人在用,而车悬阵自从霍去病在漠北用过之后,就永远地成为了传说与绝唱。)

鲜血又一次染红了草原,满地越积越多的人尸与马尸,已经令大部分武刚车无法自如移动,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味,温热而浓腻,甚至草原上刮起的大风也无法将其吹散……

汉军没有悬念地获得了全胜,用军中的话来说就是吃得相当干净。最后的统计,此役共计歼敌七万余人,汉军的损失则是一万人。也就是说,在用了车悬阵之后,汉军对匈奴的战损比得到了进一步的降低,河西第二战时是一比五,这一战则降到了一比七!

与左贤王的决战全胜之后,霍去病立刻反客为主,将主力扎营在左贤王刚刚待过的地方,也就是弓卢水的上游河谷,自然,左贤王为这次屯兵所准备的牛羊粮草,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汉军的给养。

与此同时,他立刻向不同方向派遣队伍,在漠北草原上来回扫荡。受了惊的匈奴残部纷纷远遁,有的向西逃进了崇山峻岭,有的向北逃进了莽莽的原始森林,有的向东逃进了鲜卑人的地盘……总而言之,只要是汉军骑兵还能到达的地方,匈奴人都不敢再待了!

路博德以及他的右北平人马,则很快就先被派回了,因为纵横扫荡这些事情并非他们所长。这次右北平的四千人损伤是很惨重的,折损了一千来人,但是他们也立了大功,共歼敌两千七百人!特别是在武刚车合围之前,是他们以弩阵构成了东北方向的包围圈,堵住了敌人向山区逃逸的路径。

当然霍去病也不会让路博德他们空着手回去,而是顺便又派给他们一个任务,押送重要战俘。此役共抓获匈奴小王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等共八十三人,这些人当然都必须押送回长安。

至于左贤王本人,则一直下落不明。如果说他还活着,可他并没有再回到匈奴单于那里,如果说他已经死了,可也并没有找到他的尸首……反正他的主力几乎已被全歼,他个人是死是活也没有那么重要了。若是他没有人间蒸发的话,那么还是死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或者是死在战场上,当时十几万匹战马踏来踏去,很多尸首都无法辨认了,或者是死于逃亡途中,尸首也就无人去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