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机真君是隐藏千年之久，自控能力超乎常人。只不过，真诰封山之后，他行事一直顺风顺水，这次着了毛头小子的道，自然是心态失衡。转眼，还阴沉垂目的虚机真君轻笑一声，手里攥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纸鹤。
只见他指尖一撮，纸鹤便化为灰烬。他从容起身，宽袍大袖古拙超然，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嘴唇微动，冰寒厚重的声音霎时穿透了阁楼，如信鸽般纷纷落在有心人的耳中。
“三刻后，归元的客人便要到了。记住尊上的指令，不用怕泄露了跟脚。只要让归元的魔君知道，尊上的态度，顺则昌逆则亡。。”虚机将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垂首，脸上的表情模糊阴森，虚着眼接着说道：“当然，漏网之鱼越少越好，来的两位魔君，好歹也要留下一位。”
话尽意未尽，余音渺渺间，虚机已然出现在城池的上空，手里拿出一面修饰着山川日月，鸟兽虫鱼的铜镜。单手一拂，青光闪烁，他伸头看了镜中的魔君，两人相视一笑，杀机毕露。
玄化深雪的大战将起，在离那坐城不远的地方，一个鲜血淋漓，皮肉乍现的鬼魅慢慢显化在漫天风雪里。他似乎是一人形，深一脚浅一脚，不知往何处去。没走上两步便要茫然四顾一番，仿佛有点神智。
他展开臂膀，伸手摸了摸空荡荡的腹腔，里面的脊骨已然透出来，散发着莹润的光芒。鬼魅摸了摸上面的第四块骨头，歪着头深吸一口气，残存的皮肉完全炸开。散落的红肉却是发出一股子异香，不多会儿，渗人的黑烟如油盘踞在肉上。
鬼魅又是深吸气，骨头崩碎，无声息的垒起一个小白塔。先前莹白的脊骨微光不散，风雪突然卷作一团，黑气仿若鱼儿归海。电火石光间，一个身形诡异的年轻人便塑成了。他身量极高，面容苍白俊雅，眼窝深陷，一点红线将墨玉的瞳仁左右一分两瓣。
他喃喃自语道：“往，往......什么，哪里。”一边恍惚自语，一边小心翼翼的迈着腿，缩地成寸，眨眼便消失了。
远在归元的余往，此时正哭笑不得的看着有些心虚的临二。接到他召唤，临二哪敢不从，登时从不知哪个疙瘩蹦出来。
好说歹说，这位死也不去高阳魔君的道场。等到余往同他在道场下的密林见了面，这位掏出一些小块玉玦，立刻闪身躲在一边。余往撇撇嘴，一段时间不见，这厮胆量变小了？
将玉玦贴在额前，余往眯着眼，神色不善的打量临二。在被高阳魔君召回之前，余往要求临二给她搜集一些有关真诰和南无的秘闻。匆匆扫略过信息，她便明白临二为什么这么心虚。
里面的信息很足，但大部分都是用来凑数的，偶尔几条似真似假的秘闻，余往也早就从高阳魔君那里知道了情况。
看着余往要发难，临二连忙解释：“师姐，你不知道。真诰宫本来便是一境之首的道宗，哪有什么掩人耳目的秘闻，就是有也是封锁的严严实实。南无宫更不应说了，那群人如今除了顶着个名头，连宗门都不知道迁哪去了。也就是底层散修还拿出来念念，神出鬼没的，秘闻实在不好找。”
也许是余往面色缓和，让他觉得心安不少，临二放慢语速，神情认真：“师姐，我不过是个低阶修士，你看我现在还没突破辟谷。虽然乱七八糟的人结识了一堆，也没几个有本事的，实在是没有办法。”说完，临二还可怜兮兮的做了沧桑的表情。
余往似笑非笑的扬了扬眉，怎么？还想让她接济着一把？“想让我帮忙，不成问题。可你的事做的不怎么样，却像先拿了报酬？”余往皮笑肉不笑的点了点临二的脚下，土地微微波澜，“这种好事，我没见过。”
临二感觉到脚下紊乱的灵气，冷汗登时结成水珠。余往利落的杀人灭迹的手法，他可是亲眼见过。遂，讪讪一笑，紧了紧喉咙：“师姐，别生气。其实，我还有点苗头，正要好好捋顺了，过几日就把成果提交出来。”
清风划过树林，清爽的植物香气似乎吹散了余往笑容里的血腥味，她知道临二必然给留了后路给自己。小心谨慎的人，从来都是狡兔三窟的。
临二有些忐忑，他只是想试探一下，余往的底线和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没想到对方心思如此多变，竟有一刻真的动了杀意。
余往微微颔首，凉凉的笑了笑，从纳虚符里摸出来一个东西：“师弟，这个你认识吗？”临二松了口气，上前打量着余往手上非金非木的不规则物体。
作为修习了阵法的修士，他的见识比普通人多了些。摸着拿东西的质感，他甚至还用舌头舔了一下，然后断定：“生罗太岁，专吃金石，性喜阴寒，不是生物也不是死物。用来做成延命续寿的丹药是再好不过了，有价无市的宝物。”
余往若有所思，长生是大多数修士永恒的追求，反正能拖一刻是一刻，这种续命的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
临二意犹未尽的砸吧嘴，似乎这么一添就可以平添几个月寿元一般。虽然很稀罕的瞅着宝物，眼里却没有贪婪。人贵有自知之明之名，人心不足，会把自己撑死。
余往见他认识，把从罡风极冰窍里掏出来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临二认了半天，也就认得一个卷云玉石和极化阴铁，别的只知道也是天材地宝。临二咂舌，师姐是掏了那个寒属妖兽的老巢吧，这么一堆东西没有个千年决计攒不出来。
在拍着胸脯保证，东西自己能够按照余往的要求妥善处理后，临二立时逃窜般遁走。余往不担心临二吞了东西，清醒的聪明人知道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她不在意临二是否会扯上高阳魔君的虎皮，反正她不在乎，高阳魔君更是不在乎。
最近，重雪有了高阳魔君给的潭光竹的竹心，在余往的戏兽袋里吃了睡睡了吃，三个时辰满了，出来骚扰骚扰余往，够了一个时辰立时回去。
余往开始还担心，戏兽袋里灰蒙蒙的，重雪闹脾气，如今却是乐的清闲。看着重雪细微的变化，她充满了期待。
回转高阳魔君的道场，余往指尖一点青光，清风凭空生，轻盈的飞到柱顶。盘坐着刚要修行，她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先解读高阳魔君给的残卷，再去面对自己的识海里多了个“话唠”的悲剧。
自昨夜，余往错打错找，招摇星发展出第一个信众，那位新晋真人便开始喋喋不休。说起来，那只不过是他转动的念头，不一定真的说出口来。可余往只要不主动克制，总能感受到只言片语。
这简直让一向，清心寡欲，冷心冷清的她折磨坏了。
心有戚戚的展开卷轴，余往意外的发现，卷轴上只有一幅图画，没有半点文字。而且图画毫无元气波动，显然是凡物。
余往见多了，也不大惊小怪，说不准是神物自晦呢。她虚咪着眼，随便找了条曲线，手指顺着纹路慢慢滑下。画着画着，她渐渐全神贯注起来，一种只可意会的东西在卷轴上流动。
抬起头，余往索性不去看不去想。天边云卷云舒，闲适无比，自在逍遥。余往的手指突然重回起点，一点一点移动，心中莫名感伤起来。
“就在樊笼，不得解脱。井底望天道，磨剑千年。大道有情，自私自我之情，欺瞒万物，以万物精气神反哺自身。”余往像是着了魔，眼睛落在虚空，仿若望尽千年时光，见一古拙沧桑剑客，井底以剑指天。“吾以剑问天道，无常耶？命数耶？天道不语，一剑破天。”
余往情不自禁，突然直起身，可是眼前那名剑客一剑破天的景色，终究化为光怪陆离的扭曲色块。余往感受到自己胸中的热血，已经堵在喉咙，她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偏要看清着一幕。
最终，她修为不到，眼前化作一片漆黑的虚无。眼瞳突突直跳，它终究是抓住一抹淋漓尽致的意味，一瞬剑光的尾巴。
余往左右摇晃，指尖再也一动不了。洒落在卷轴上的热血顷刻蒸发，她朝后仰倒，残卷初窥门径，已让她心神摇曳。
不是寻常的路数，残卷的第一阶，是让余往在识海划出这半截线条，把它锤炼成一柄剑。
余往身体微颤，那股酣畅淋漓的剑意，深深的吸引住她。摸了把嘴角的鲜血，她把卷轴卷好，再休养一下，她进行第二次。
下一次，她决心看到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