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道衍妙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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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悬空之令

轻若女子的发丝拂面,淡如秋雨和菊,腐朽里的异样味道,从门后默默扑向余往。凡是闻过这种味道的人,莫不是怅然若失。余往感觉自己像是扑在一层水膜上,竟是踉跄几步才站稳。

她脸上的惊愕一闪而过,当她抬起头,已经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她身后的扇木门好像任意门,通往异世界。谁能想到小小的屋子里别有洞天,屋顶距地面足有三丈之高,地面呈圆形,若是从外部观察整个屋子构造如竹笋一般。屋内空无一物,四面墙壁皆是光滑的镜面状,用未知的冰蓝色石块垒成。石块衔接处纹路清晰可见,内里似乎流动着不知光还是水的东西,不时闪过一道玄妙的蓝色。

纹路从底端蜿蜒着向上靠拢,余往顺着它向上瞧,一面水银般却又半透明的镜子高悬半空。简洁却不失奇妙,她收回自己的眼神,默不作声走到一处没有人站立的地方。当她站好时,才若无其事的顺着各路目光扫回去。

其中最为令人印象深刻的,莫过于一道炙热仇视的目光。余往平静的看向目光主人,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他似乎处于极为焦虑和兴奋的状态,上半身似乎在神经质的抖动着。仔细看去,他连眼珠子都在颤动。可当余往无意间看到他放松的左右手时,陡然警觉起来,看起来他并非如表面上表现的那般失控呢。

房间,或者说道观里根本没她想象的难么多人。余往皱着眉,清点了下人数。一个似乎还没有八岁的清秀女童,旁边牵着她手的头发灰白的老人,大概是她的长辈。两人身边是一个沉默的普通青年。接着便是自己的右边,看起来精明的中年男子,似乎是个商人?余往没有细看他的着装,那么左边就没有...

嗯?余往侧身退后了几步,微微垂下头,脸上微讶。什么时候自己身旁又多了人,不,她一下站直身体,靠近了墙壁,也许他一开始就在。当视线转过一个角度,她突然看见了月白色的羽毛,脑海突出一个猜测。

没等余往发问,木门打断了她的行动。先是一双青白修长的手,紧紧扣在门上,紧接着出现的是一张雌雄莫辨的脸。兴许是对方双眼里的锐气太过,脸上的五官显得很和谐。“这里?”清朗的少年声线,余往默默看着自己左边的怪人,丝毫没有搭腔的意思。其他人更是意味不明的打量这新来的。

少年巡视了一番周围,径直朝着余往所在的位置走来,在她左边停顿了一下,接着毫不犹豫站到余往的右边。余往终究是开口询问了:“道长?”一直背对余往蹲着人,随意地抬起手止住她的话音。直起身走到房间中心,余往住嘴,将地上可怜巴巴装死的鹂拎到怀里。

就这么几息,所有视线自然而然集中在那个人身上。那个人抬起头,一张大众的络腮胡子脸,看众人的表情似乎不太能接受这种“得道高人”的反差。一脸胡子但看不出年龄,双手自然垂在体侧,手缩在袖筒里,驼背含胸。神似那街头巷尾,花一个大子喝茶不走的大爷。

余往也静默了,事实是铁一般的真相啊。看起来不愿理睬她的道人就在正中间站着不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木门又陆续打开了几次。有人神情茫然,有人大汗淋漓,有人惊惶四顾。余往眼睛微闭,一派安闲的样子,她余光一直注意着往来的人。甚至偶尔还会抬头观察头顶的水镜,她又发现了个有趣的事,除了她和旁边的少年,似乎没人注意那个醒目的水镜。

低调不起眼的她,殊不知在别人眼中,她和新来的少年都有些特殊。她是万事不惊的姿态,莫测的平静神情,从进屋就没变过。少年则是锐气逼人,眼神森寒,让人莫名的要回避。

接下来的时间,空旷的屋子很快充实起来,已经有近二十人来到这里。人一多,胆愈壮,屋内开始变得嘈杂。相识的结成团体,不相识的也是凑在一起说些什么,似乎不做些什么,就无法放松自己。

余往仿佛钉在原地,一动不动。有趣的是,她和少年身边并没有搭讪的人。正当她兀自沉思,有谁轻轻点了下她的手臂。余往抬眼,是那个面容姣好的少年。少年不看她,平视前方,自顾自地开始说:“虞弘简,年十五,无父无母,身无长物。”说完,发现余往没有接话,还用眼神示意,该你了。余往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余往,年十三。”似乎感觉余往不够坦诚,少年挑眉,发出一声嗤笑。

气氛骤然冷下来,一个有心结交却无力言语,一个冷眼毫不主动。两人沉默半响,把头转回去时,都有种两看相厌的感觉。

很多年以后,也许其中的一人会回想起这一幕,莫名的幼稚可笑。也许,再也没人记得。

进了屋子里的人,自觉的围成圆圈,没人胆敢惊扰中间的道人。那个老道虽说是一言不发如泥塑般站在那,可莫名的让人神经紧张。所以当道人突然动了,虚假哄哄声竟顷刻消散,转瞬鸦雀无声。道人轻轻走到木门前,右手按了下木门。门上又浮现出那两个余往识不得的篆文,然后整个门溶解在墙里。

余往睁大双眼,心中一跳,说不出的惴惴。只有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其实还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就一瞬,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一种茫然,可倏尔收敛转化为镇定。在外人看来,她的震惊已是微不可见。虞弘简的剑眉微微竖起,狭长的眼睛更加锋利冷漠,抿着嘴不知道想什么。

在木门消失那一个,头顶上玄妙美丽的水镜也悄无声息的破碎了。果冻般的碎片在半空中显现,垂直落在老道原本站立的地方。像是拥有知觉般,碎片融化,汇合,延伸。一个透明的法阵顷刻而成,这不着烟火气的一变,让屋内的人紧闭双嘴,他们总算想起来这位道人的身份。

“十一日至十三日,崇吾山青台上,抜尘洗窍。也是各门各派公开招选门人的日子。凡有意者,即当启程前往。站到法阵中,我会授予你们悬空之令。”老道寥寥几句解释完,又站着不动了。

牵着女童的老人忑忑不安的朝老道拱拱手:“可否与亲朋好友作别?今日即当启程吗?”道人垂着眼,一言不发。旁边围着的人群都愣住了,他们以为道观一行必定有什么考验,结果并无。他们以为道观的人,起码会对目的地稍作解释,结果并无。他们以为可以做一番试探,结果不可。终于有一个眼神怯懦的女孩子,耐不住问道:“如果不去?”

这个问题,老道倒是回答了:“不去者送回。”众人一听此言,面面相觑,终究是再次沉寂。

依旧站在角落的余往,一脸神游物外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心动意思。虞弘简默默凝视着法阵,他身无牵挂,没那么多杂念。

正在众人心里考量挣扎时,一个服饰颇为精美的青年,分开人群,稳稳当当地站在法阵中央。法阵底端突地浮上一块纤薄若蝉翼的玉牌,青年狠狠抓住玉牌,眼角有掩饰不住的悲伤。白光闪过,法阵再无他的身影。余往不知何时站到人群里,眼神深邃。

当第三个人也被传送走时,余往突地笑出声来。虞弘简瞅了她一眼,惊讶的发现余往眼睛深处,似乎翻涌火与冰。仔细看时,又不见了。余往将窝在她怀里的鹂举到与眼平齐的地方,她很早就问过鹂是否愿意远行,可惜这只小妖颇为恋家,不愿离开。

鹂水滴的眼睛里似乎在融化,余往用额头顶了下鹂的身体。轻轻一抛,鹂不知所措的扑扇翅膀,飞起来。余往径直站到法阵,隔了层光,众人神情晦暗不明,她又有点想笑。只有当她手指轻轻捏住玉牌时,心里似乎有某个地方留恋般抽动了一下。轻飘飘的失重感,余往下意思想要蜷缩下,又止住了。

在她之后,雌雄莫辨的虞弘简紧随其后。一道道白光终于密集起来,鹂停靠在老道肩上,眼泪沾湿了它的羽毛,就连它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悲怮如斯。当老道把所有人都送走之后,站在屋子中心,沉默良久,自言自语,“长生,大好世界,又有谁不向往。”似乎想起了什么壮丽的场景,他感慨的眯起眼,“又有多少人能够,负担的起自己的道。”摇着头,老道自嘲一笑,身影消失在屋子里,说不出的垂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