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她在昨日还沾沾自喜地以为颜府的嫌疑经自己一番行为至少会洗清一半。
明明她刚刚觉得自己已经能够适应这里，游刃有余地应对许多事。
可这些掌柜的死，似乎是对她的自作聪明最大的嘲讽。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她分明觉得，有一张细密的、无形的、黑暗的巨网罩在颜府上空，罩在她的身上，避无可避，退无可退，直勒的她生疼。
她的面孔在环钰担忧的注视下白了又白。
终于忍不住，颜子悠掀开被子，跳下地，顾不得披散的墨发向外走去，走着犹嫌不够，干脆跑了起来。
她的心有些杂乱，急切地想见一见爷爷。
这一路上，引得不少人侧目，幸好刚树立了些威严，婢仆只是面面相觑不知为何三小姐这般慌张，就低下头各做其事。
这样就畅通无阻地到了老太爷的书房。
长随颜青山进去给她通报，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站在一边静静地立侍。
老太爷正在练字，抬头见颜子悠冒失地闯进来，满脸是掩不住的忧色，不由地蹙了蹙眉头。
“何故如此惊惶？”
颜子悠匆忙行个礼，焦急地道：“爷爷，掌柜的这条线索断了，怎么办？”
老太爷的脸色沉了沉，但似乎他在意的并非所说的事，而是颜子悠本身。
“何故如此惊惶？”这是第二遍发问，声音异常的低沉。
颜子悠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脑子有些混乱，所说的话也是条理不清，已经失了方寸，闭目定了定神，再睁开眼时恢复了往日的清明，方才徐徐道：“子悠鲁莽，今晨得到消息，其他三氏族的掌柜尽皆死亡，一时心焦，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太爷一直注意着她的表情，见她这么快即恢复过来，心下暗暗赞赏，放缓了语气道：“此事我已知晓，包括你在采诗会的表现，悠儿，你现在很出色。”
“可是，到底那一番努力算是白费了。”语气微微发苦。
“悠儿，你想想看，如果你是那三氏族的掌权者，遇了此事你会怎么想？”
颜子悠反应很快：“一，掌柜是颜府所杀，因为已经杀了所以我才会毫无顾忌地提出那个建议，骗取他们的信任。二，那些掌柜确实知道什么，是被人提前灭口。”
“对。”老太爷把笔搁在玉砚上，在屋中踱了几步。“可是如果，这个建议你不提，迟早有一日发现这些人的死亡，到时他们又会怎么想？”
怎么想？当然会觉得是颜府杀人灭口了。
颜子悠悚然而惊，自己竟没想到这一层。抬眼看看爷爷，两鬓花白，但在很多事上却又有着惊人的洞察力，不禁暗暗佩服。
“所以啊！悠儿你做的很好。死人的嘴里再问不出话来，但你的建议无形中是为颜府辩白，至于怀疑……”老太爷不由嗤笑一声，“先前的我们就不被怀疑吗？有什么可担心的。”
颜子悠心悦诚服，重重点了点头。
老太爷走到她跟前，睨了她几眼，突然伸手在她的脑门上一弹，在颜子悠吃痛揉着脑袋时，淡淡地道：“忘了我以前是怎么教导你们的了吗？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你今天的表现还差的远，回去反省去吧。”
颜子悠的脸有些红，有些微烫。
她是真心感到了羞愧，虽然作为一个生活在和平年代的现代人而言，走到今天这一步已足以自傲，但这些都不能构成理由。
换一个时间点，换一件事情，自己这种不镇定，就有可能成为敌人攻击的弱点。
而她，从始至终，保全颜府也好，对付颜雪也好，都只有一个目的。
求得一世平安。
转过身悻悻地踏出房门，却不打算按爷爷所说的，回去反省。
这种两天前就杀人灭口且能将此事瞒的密不透风的手段，让她想起数日前知州宴上三氏族对商铺的转卖同样的一无所知。
这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
老太爷看她的背影一时有些失神。
一直无声无息的颜青山从角落里走出，“老家主，这样的打击是不是对三小姐来说有点大？”
“这是好事。”老太爷淡淡一笑，“这几日悠儿太顺利来了点，有点打击才会让她更快地成长，譬如说今日的惊惶想必就不会出现。说起来也算好事了。”
人的一生，就是被成功与打击裹挟着前进，越早站起来的人，越能走的长远。
“好事？若是那些人没有被灭口，兴许真能洗脱了颜府的嫌疑。”颜青山忍不住叹息一声。
“没什么可惜的。”老太爷看着不知名的远方，悠悠地道：“家可败，财可失，人才不可损啊！”
***
也就是老太爷遥望的方向，知州杨潇阻止了通报的侍卫，站在竹院的门槛上，亦发出同样的感慨。
自从在幽州时得到了他，自己就步步高升，从一个小小官吏到今天的知州，人生境遇，云端浮尘，须臾莫测。
他说，当今圣上最喜雷厉风行、果断强硬的人，于是，他就成了这样的人。
初来汴州，惶恐不安，他给了他一份四氏族的资料，其中包括许多不为人知的丑事，于是，他一举立威。
他是清楚自己的，有点小聪明，却眼高手低，若不是元慕，依然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吏。
他，一定是上天派来帮助他的。
元慕丝毫不意外杨潇的到来，倚坐在树下并不起身，带着温和的笑意看向他，既不让人觉得反感，也不卑微。
“杨大人，看您的样子，是有喜事啊！”
“是啊！元先生果真算无遗策！”杨潇果然没有注意到他失礼的行为，兴奋地连连搓手，“当初先生要全盘谋划，本官还不放心，现听闻连商铺掌柜都没有漏算，本官真是再无所惧啊！”
元慕微微一笑：“这是在下的职责。”
杨潇闻言，更为欢喜，又想到了什么，不由恨恨道：“多亏先生棋高一着，否则险些又被那个颜府的颜子悠搅局，居然提出从掌柜那里盘问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