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父皇,”,燕王突然记起一件事,觉得是时候开口,于是道,“儿臣还有一事,想请您明示。”
“讲。”
“相信父皇早已知道皇姐装病之事……”
皇上龙颜稍微严肃:
“知道又如何?”
“儿臣也是无意中得知此事的。皇姐也真是太胡闹了……”
“哼!她竟利用朕对她的宠爱来欺骗朕,朕不当面拆穿她已经算是客气了!”皇上动怒。
“父皇说的是。皇姐如此做法,确实叫人生气。不知道父皇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皇上睨了他一眼,似乎听出他话里另有涵义,于是直接问道:
“你究竟想说什么?”
燕王莞尔一笑,回答:
“不瞒父皇,儿臣是担心父皇真的生皇姐的气、降罪于她……”
“你倒还满关心她嘛。”
“希望父皇念在她昨天冒死上天野山救驾的份上,饶了她这一次吧。”
“哼,”皇上笑意微冷,“若不是顾及皇室尊严,朕早把她揪出来当面训斥一顿了。这丫头如此胆大妄为,朕若再不把她收回身边看紧,只怕日后就更难管得住她了。”
“父皇的意思是,要让她回宫?”
“废话!不让她回宫,让她去哪?这丫头虽天资聪颖,却始终心性未定,朕打算平息使者风波后就召她回宫。待迟些时日再给她安个家,让她好好定下心来学学什么叫三从四德。”
“安家?!”燕王有些料想不到,本想问父皇要把皇姐安到何家,可忖了忖,觉得父皇选中的女婿一定不会差到哪去,于是这根本没有问的必要,眼下的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想要得到的人吧,“父皇,那皇姐身边的人……您打算如何处置?”
皇上理了理宽袖,淡问:
“兜了这么大的圈,终于说出你真正担心的事吧?”
燕王厚实笑了一下,道:
“还是瞒不过父皇的法眼。儿臣只希望父皇能挽开一面,饶了这一干人等……”
他适可而止,没敢再说下去,只是静静地期待父亲的答案。
皇上也没立即开口,而是锁眉思忖了一下,最后才道:
“念在敬思昨天拼死护驾的份上,朕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不赐死他们。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朕要削他们皇宫侍卫一职,从今以后不得再入皇宫!”
燕王内心舒了好大一口气,拱手悦然说道:
“儿臣代他们谢父皇隆恩。”
皇上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又信手持书翻阅着。
归来长天别墅,燕王抑不住满脸的欣喜,跑到后院阁楼中告诉姐姐这一消息。
此时,阁楼中的女子正坐轮椅上,与一白衣男子下着棋。
“姐姐!”燕王一脸高兴的神色,走到女子身边,说道,“敬思他们没事了,父皇只是削了他们的职位,让他们不得再踏入皇宫而已。姐姐,我如今已保住他们性命,你可要说话算话,让他们随我去就藩!”
女子淡笑,举一棋子放到盘上,才转过脸跟他说道:
“我代他们谢过你了。”
“不需言谢,只要姐姐把他们让给我就行了。我保证不会亏待他们的。”
女子见他一脸小孩子讨价还价的稚气,不禁与对面的白衣男子互视一笑。
接着她沉思了一下,笑容稍敛,道:
“敬思他们身怀绝技,留在我身边确实可惜了。让他们跟着你也好,他们定会有所作为的……”
燕王大喜:
“那我这就把他们叫过来,姐姐要当面把这件事情说清楚,不然他们还傻傻地想着去跟父皇请罪呢!”
女子莞尔一笑,又有些沉默着。
燕王见之,笑意稍减,轻问:
“姐姐,我说错话了吗?”
女子回过神来,淡淡说道:
“没事。你把他们带过来吧。”
“嗯!”燕王高兴地点了点头。
“但是……”女子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只能带他们两个人来。我不想见……其他人。”
“好!”燕王说着,当下转身而去。
“殿下。”这时白衣男子微微一笑,举棋一放,“您输了。”
女子看了一下棋盘,苦笑一阵,喃喃说道:
“本宫早就输了……连命也输了。”
“命是自己的,除非是死去,否则怎么也输不了。”男子含笑。
“你错了,本宫已经死了一次。”
“但你现在不是还活着?”
“这还不是多亏了你明大人?”
温和的男子明羽轩笑了出声:
“如果当初不是走水路提前回来述职,羽轩的船也不会经过那里。看来佛家有句话说的好:一切因果,皆随缘起罢了。”
女子莞尔一笑,回忆起当初的场景,又不禁流露出一屡愁绪。
二人正闲谈着,燕王却忽然走了回来:
“姐姐,他们来了。”
这么快?女子心里惊讶。
燕王解释道:
“我刚出小楼,就有下人来报,说明忆晗与敬思兄妹都来了。”
明忆晗……女子心中念叨了一句,顿觉神伤,于是说道:
“除了敬思兄妹,其他人我不见。”
“可是我刚刚吩咐下去,他们已经来了……”
女子双手一颤,接着紧锁眉头:
“你要我说几遍才听得清楚?”
燕王见之,看了明羽轩一眼,又劝着她说道:
“姐姐,明小姐又不是外人……”
女子一脸焦虑,索性一转轮椅,别过身去。
明羽轩与燕王互视,接着上前,温和说道:
“舍妹累殿下受此重伤,羽轩也深感歉意,这些日子羽轩见她憔悴许多,想来多半是悔恨得消瘦。恳请殿下看在羽轩三分薄面的份上,给舍妹一个赎罪的机会吧。”
女子眼里泛着冰冷的沉闷:
“她何罪之有?今日本宫心情不好,谁都不见!你们都下去吧。”
正说着,明忆晗等人刚好走了进来,三人纷纷低头下跪行礼:
“拜见燕王殿下。”
虽然自己上背对着他们,但闻三人之声,女子还是浑身一抖,心中无比杂乱。
“起来吧。”燕王说道。
“是。”敬思三人均起身。当看到眼前还有一坐轮椅的女子背对着他们时,三人目光里都闪过一丝惊异的神情:这人身影怎么这般眼熟?
“你们来找本王是有何事?”燕王开门见山。
敬思朝他拱手道:
“回殿下,我们是有件急事要跟您说明。”
“哦?”
“昨夜我们赶去皇陵,发现林嬷嬷与小叶子失踪了,我们怀疑是右相所为,若嬷嬷真的落到他手里,那公主殿下的清誉可能就要受损了……”
可是敬思还没说完话,燕王便是一笑:
“你放心,是本王把他们接过来了。”
三人一怔,接着忽然有两个下人持着火盆走进房来,一个是林茹彩,另一个是美得如女子般娇艳的小太监小叶子。
敬思、启絮、忆晗甚是惊讶。
林茹彩二人也吃惊会在这里见到张家兄妹和明忆晗,但他们还是朝燕王行了礼,又轻轻将火盆放置房内点火取暖。
“殿下,”林茹彩安置好一切后,走近坐轮椅的女子,说道,“现在觉得暖和些了吗?”
殿下?!敬思、启絮都怔住了!
明忆晗亦不自禁地发抖一下。
半晌,女子终于缓缓开口:
“暖,很暖。”
这声音分明是——欣云的声音……忆晗浑身一冰,盯着眼前那背对着自己的残疾女子,不禁后退了一步。
“殿下!”敬思兄妹一听声音,当即跑上前去,仔细一看,眼前人不是主子又会是谁?!
“殿下!真的是你吗?”启絮说着,紧紧地握住言欣云的冰冷得发紫手,泪水已经当场溢出。
敬思亦激动得几乎落泪:
“殿下……您还活着……”
言欣云看了一下他们,眼里又何尝不是泪花闪烁?只是她忍了下去,淡然如常地点了点头,语气轻柔:
“是羽轩和燕王救了本宫。”
听之,含着泪的明忆晗不**了大哥一眼。只见他也把目光投了过来。
兄妹相视,却无言以对。
“殿下,那您的脚……”启絮边抽泣边轻轻地抚摸着言欣云的大腿,发现腿上竟还紧紧地架着用于固定骨骼的木版。
面对这样异样的眼神,言欣云倒是显得淡然:
“摔下去时擦到一些岩石罢了。”
擦到岩石?!她说得好轻松!
明忆晗却听得越发心痛,虽是捂着嘴,却依旧哭了出声。
这声一出,言欣云顿觉心绪混乱,声音低幽:
“行了,本宫累了,你们都跪安吧。”
“可是奴婢想看看您的伤……”
“本宫没事!”她冷冷地打断,又迅速掉过轮椅,自各推着它到床前。
启絮欲上前护着,林茹彩却示意她别过去,然后自己赶紧凑近言欣云,守在她身边看看她有什么差遣。
“姐姐……”燕王叫了一声,走了过去,关切说道,“我扶你上床休息。”
言欣云眼神冰冷,没有作答,顿了顿,丽眉一锁一扬,背对着敬思、启絮说话:
“父皇免了你们兄妹死罪,不过也削去你们的职位了,今后你们就跟随燕王殿下吧。”
“殿下……”启絮、敬思唤了一声。
言欣云却轻举右手,示意他们别说下去,又晃了晃修长的手指,让大家都退下。
“欣……晗儿……”明忆晗终于忍不住唤了她一声。
只见她身子一震,接着动怒起来:
“你们要本宫说几声才肯退下?!是不是见本宫现在废了,就可以抗本宫意旨了?!”
众人几乎同时一颤。
林茹彩朝明忆晗摇了摇头,又轻轻示意大家出去。
燕王与明羽轩等人互看了一眼,心情有些灰沉,但见她如此介意被人围着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只好顺了她,一一欲离开阁楼。
只有明忆晗还依依不舍地杵在那里,想上前去看看她的伤势,又怕激怒了她,想遵照意旨离去,自己又放心不下。
“走吧……”林茹彩走近忆晗,轻声劝着,又拉着她的手,硬是牵着她往外走。
接近中午,明梓轩也来了,当他得知欣云未死之讯,心中异常激动,想亲自去跟她道歉,却被大家拦住……
这一天,敬思、启絮、忆晗都没有回秋水别院,他们呆在长天别墅等着言欣云打开自己的房门。可是一直等到傍晚,言欣云都紧闭着门窗,除了送饭菜进去的林茹彩和小叶子,其他人她都不见,尤其是明忆晗……
酉时,启絮被燕王暗中吩咐去为重犯千羽的飞看病,羽轩兄弟也随同而去。
于是长天别墅里变得有些孤寂起来。
明忆晗勉强吃了一口晚饭,便独自来到欣云所住的阁楼下继续守着。
此时风雪又起,敬思担心她受凉,于是走了上前,解下自己身上的虎皮雪衣,轻轻为她披上。
正对着阁楼凝望的明忆晗忽感背后一暖,回头一看,见敬思居然把雪衣让给了自己,她顿时怔了怔,美丽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感激和一丝别扭。
她欲拿下背上的雪衣,敬思却不由分说帮她系紧,道:
“风雪这么大,别以为有真气护体就不会受凉。”
她退了一步,把雪衣解了下来,交还给了他:
“谢谢你,不过,我真的不冷。”
敬思神色凝重,看着手里的雪衣,有凝视着她,良久,问了一句:
“你在避开我,是吗?”
她别过脸去,低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敬思板过她的身子:
“不,你知道的!”
她甩开他的手,有些生气地说:
“敬思,请你放尊重点。”
他一脸严肃:
“你要逼我把话挑明吗?”
“挑明什么?”
他见她问得这么若无其事,不禁深深一呼吸,稍微让自己平静下心绪:
“你知道我喜欢你的。”
明忆晗对着这样的表白,尽管自己不在意,但身为女子,她还是难免会脸色一红。
敬思非常正色地把话讲下去:
“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只是因为之前自己是戴罪之身,所以不敢向你明示我的感情……如今我已无事牵挂,所以我一定要向你表白。请你放下芥蒂,接受我行吗?”
明忆晗惊震,看着他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上前一改以往的阳刚,温柔地握上她的手,深情款款: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太突然了,既然你一时难以回答,那我可以等,等到你想回答为止。”
明忆晗摇了摇头,抽回双手,道:
“敬思……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成自己的哥哥。妹妹怎么能接受哥哥的感情呢?”
“可是,”敬思目光中饱含情意,“可是你跟殿下同为女子,为什么你可以对她有感情,却不能接受我的爱?”
明忆晗幽幽落泪,喃喃低语: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心里已经给她装得满满的,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你当初一味讽刺殿下沉沦在这样的情感旋涡里,而今自己却也跟着陷了进去,你有没有想过,再这样下去的话,你们会活得很辛苦?”
“就算活得辛苦,那也是我们的事。欣云是我的归宿,跟她在一起,再辛苦会也是甜蜜。反之,没有了她,就算有再多的富贵荣华,我也会觉得心里凄苦。你不见这些日子以来,我是如何度过的吗?你觉得我每一天、每一刻会过得开心么?”
“只要你愿意放下,你就可以过的开心……”他握住她柔弱的玉臂。
“可是我不想放下啊……”她轻哭着。
“为什么?”他更紧地抓住她的手臂,眼神里总泛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威严,“茏儿……”
他深深地叫了她的名字,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称呼着她:
“我是真心爱着你的……今生今世,非你不娶。”
面对这样灼热的目光,明忆晗心中万分错乱:这不是真的,这是梦境,我不可以再掉入师父设好的梦境里……
她努力地挣脱开来,敬思却强而有力地将她拥入宽厚温暖的怀中,低声说道:
“我相信只要你肯放开自己,我们会过得很幸福的。至于殿下,她也会有自己的归宿的……”
“你……”明忆晗生气了,奋力挣脱着,“放开我!”
讲着,她运了一下真气,冷不防挫开敬思,正想怒骂醒他,谁知却忽然瞧见阁楼上,房门打开了,言欣云不知几时推着轮椅坐在那里对着楼下观望着,刚才那一幕幕都让她一一尽收眼底。
借着阁楼的灯光,她看到言欣云的眼里满是泪水,而表情却显得淡然,甚至麻木。
糟了……明忆晗顿时觉得浑身冰冷,颤着抖,喃叫了一声:
“欣……晗儿……”
言欣云神情冷淡,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推退着轮椅准备关门。
“晗儿!”明忆晗紧张了,迅速跃了上去,挡住正欲关上的门。
隔这一道深深的门槛和两页即将合上的门,她们凝视起彼此,只不过忆晗的目光是热的,而欣云的眼光是寒的。
“你上来干什么?”言欣云冰冷冷地问着。
明忆晗内心深深一痛,解释道:
“刚才……敬思说……我真的对他只有兄妹情义而已。”
言欣云抬起眼眸睨了她一下,低沉而冷淡地说了一句:
“关我什么事?”
关……?!
明忆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言欣云不再说话,双手奋力将门一甩,又锁上门闩。
只是,门锁上了,她的心也跟着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