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言情秋水长天:乱红颜(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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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遇欣云①

是夜,寒风阵阵。

面对凄冷的冬夜,明忆晗心中总无端起了些忧愁。为了排除这样的心绪,她索性走到书房里,随意翻阅起着书本。谁知才看了一会儿,启絮便拿了些点心进来:

“来尝一下我的手艺。”

明忆晗 微笑,搁下愁云,放下手中的书,轻问:

“才吃完饭就要上点心?”

启絮淡笑不语,拿了一块粹致的糕点递了给她。

她接过来,看了看,笑道:

“这糕点做得如此粹致,还真有点舍不得吃。”

“有什么舍不得的?快吃吧。”

明忆晗微笑着,点了点头,又细细嚼了一口,由衷赞道: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

启絮笑中带着一丝苦意:

“好吃就多吃点,不然,今后就没机会了……”

听之,明忆晗笑容僵了,美丽的脸上渐渐地挂上了浓浓的愁。她放下手里的糕点,深深说道:

“是啊……我忘了……今天已经是腊月十三……”

启絮找了张椅子,摆到她身边,坐了下去,道:

“今天回来的时候,我特地去了官媒一趟,把休书缴了上去,相信十五一定可以解除婚约。”说着,她沉沉吸了口气,“我总算不负殿下所托,把你安全带出这一劫。”

一提起言欣云,明忆晗心中不由得重重一痛,眼中泪花闪烁起来。此时此刻,她总算明白,为什么面对冬夜,自己会有如此无端的愁绪:欣云……不,晗儿……原来你就是我的愁绪……

良久,她终于拼命忍住了酸感,淡淡地问:

“那你们兄妹今后有什么打算?”

启絮摇了摇头,沉道:

“等婚约顺利解除,我会去辞官,让‘言欣云’这个人彻底消失在朝野中。然后做回我自己……和大哥一起回去请罪。”

明忆晗当下热泪盈眶,握住她的手,道:

“不,你们回去一定是死,我已经失去欣云,我不能再失去你们这两个好朋友……这几个月下来,我们三个人朝夕相处,胜似亲人,难道你们真的舍得丢下我孤零零一个活在世上?”

启絮亦落泪,人非草木,熟能无情?几个月下来,她也知道明忆晗并不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人,除了排斥欣云的感情,明忆晗对人也都算热情大方、通情达理。想到这里,启絮轻轻一叹:

“何尝舍得?可是不回去请罪的话,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的……”

“不是的……该回去请罪的人是我,不是你们。欣云是我害死的,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她垂泪哭泣,“欣云生前最担心的就是你们兄妹和彩姨他们的安全。如果你们一个个因为这件事而受牵连,我怎么还有脸活下去?而将来到了下面,我又该拿什么去面对她……”

启絮拭着泪眼,反握住她的手,说:

“不,没有好好护主,是我的错。没能将她入土为安,也是我保护不力。今后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你都要好好活着。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你就是殿下的‘命’,如果你再不懂得 珍惜,那殿下的牺牲就变得一文不值了。”

“我当然知道该珍惜,可是你们呢?你们的命何尝不是她保住的?为什么你们就不多加珍惜呢?自从我知道她身份以来,她一直最担心的就是你们几个的安全,我晓得你们对她而言有多重要……要是你们出了岔子,她一定不会瞑目的……絮,燕王说过,只要你们现在回头,一切来得及的!他一定能保你们全身而退。不如,明天我们就找他商量去!”

启絮再次摇头,幽幽道:

“不,应该晚了……右相以前在宫中打交道的时候见过我哥。今天救驾的时候,他也见到我哥在场。我估计:他今日回去后应该有派人去皇陵查探。一旦他知道公主殿下不见了人影,此事恐怕就更不妙……”

“是啊……怎么我忘了这一点?”明忆晗当下被点醒,道:“走,我们现在马上去皇陵,先把彩姨他们带回来。要不然,彩姨落到他们手里,事情就不可收拾了。”

启絮拦住她,说:

“你别急,我哥担心嬷嬷和小叶子的安全,打算把他们安置进燕王的落脚处,所以他跟明二公子已经去了皇陵。我们留在这里等哥的消息就可以了。”

说着,她挽着明忆晗坐了下来。

明忆晗定了定神,缓缓坐了下来,稍平静下心绪,看了一下眼前的启絮,接着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独自对着案上的书沉默着。

许久,气氛一再沉闷。

为了打破这样的僵局,启絮只好扯开话题,瞅着案上的本子,问道:

“你看的是什么书?”

她这才回过神来,其实她哪有看书?只是对着书发呆罢了。

“这是我师父留下来的布阵手记。”

“哦?我看看。”启絮有些好奇地拿过书,随意翻了几页来看,不一会儿,丽眉忽然有点紧。

“怎么了?”见她神色有点不对,忆晗不由轻问。

启絮指了一下书:

“你师父怎么把我哥的八字拿去布阵?”

她凑过去一看,也一怔:

“怎么我的……也在上面?”

再仔细看了一下此阵的名字,她不禁大惊:

“红鸾错?!”

“红鸾错?”启絮似乎没听说过这么奇怪的名字,不禁问了,“什么来的?”

明忆晗不答,却圆睁丽眼,取过书来,怔怔地看着上面记载的一些内容,半晌,竟一句话也说不上口,突然又一不留神,跌坐在椅子上,书也跟着落地。

启絮连忙捡起书来,翻到刚才那一页,仔细看起页边的手记内容。哪知不看还好,一看也跟着惊震:

“……你师父推算过你的姻缘……他一早就推算出你会有一段有违世俗的缘?!”

原来,天机道人每收一位弟子,都会取下他们的八字,亲自为他们算掐算。当他算及自己唯一的女弟子竟会有那样一段曲折离奇的同性姻缘时,他惊震了。

也许耻于同性孽缘,也许出于爱徒心切,他竟选择逆天布阵,篡改了明忆晗的姻缘,同时将自己另一名爱徒安排进去……

红鸾错……错红鸾……

这是命中变数,但只怕到头来,是颠覆了一切,却换得另一个难以收拾的情局……

明忆晗低眸垂泪,颤着呼吸,带着伤痕疲惫的心绪,幽幽说道:

“他算过……他什么都算到了……他还刻意去修改这段缘,想让我和你哥不明不白地走近……现在,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每次遇上事情,你哥总会鬼使神差地出现,并帮我走出困境……原来……原来我们都陷入师父的局……原来这一切都是个局……”说着,她已经心痛地得几乎昏去。

启絮锁着愁眉,凝视着书上的阵,半晌,终于说了一句:

“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一下……义父病重期间,曾冒死帮殿下做法。”

她一怔,抬起藏着惊异的眼眸,等着启絮把话说完。

“当天你们去追赶刺客的时候,义父拿了殿下的八字吩咐我帮他开坛。”

“他开坛做什么法?”

“借寿法。”

“借寿?借谁之寿?”

“义父曾经提过自己今年有生死劫,但此劫在他被接到秋水别院养伤时就已经可以化解,而此劫一化,他至少可以增寿数十载。但后来,义父却突然执意住往驿站,我晓得他这分明是自寻死路,可那时任是怎么劝也奈何不了他……而且义父早不开坛晚不开坛,偏偏在殿下出事的那个时辰来开坛,我当时就觉得里面定有乾坤。现在看来,义父应该是一早推算出殿下命中有变数,所以布置好一切,等待时辰进行借寿。”

明忆晗震惊不已,再仔细回想起国师在秋水别院那段时间跟自己说过的话,不由喃喃轻语:

“先生在养伤期间确实曾跟我说过欣云会出事……”

“哦?!”启絮有些意外,“这么说,我的猜测是没错了。可惜……”她语气一沉,“可惜义父还是晚了一步啊……”

明忆晗内心惭愧,黯然落泪:

“这都怨我,若不是当初我对先生的话太不以为然,他也不至于做出如此一步……我不仅害了欣云,还连累了先生……”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启絮心情变得复杂,但还是劝慰了一句,“唉,一切都不是我们所能把握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们还是少做无谓的研究吧……”

正说着,敬思与明梓轩已经赶了回来。

生怕他们看到自己哭泣,明忆晗赶紧拭去眼角泪花。

“哥,怎样了?嬷嬷他们呢?”启絮一面上前问着,一面替明忆晗尽量支开他人的目光。

敬思睨了明忆晗一看,答着妹妹的话:

“我们赶到那里,却不见林嬷嬷和小太监的踪影。我们怀疑右相可能捷足先登了。”

明梓轩也道:

“事情可大可小,万一右相获知殿下装病的事实,依他性情,是不会当面扯破真相。但只怕他风声一放,势必谣言四起。到时候毁了殿下和皇室清誉,皇上一发怒起来,不仅是嬷嬷他们,你们兄妹的命也会不保了!”

“那怎么办好?”明忆晗上前问道。

“明天一早我先去燕王那边走走,希望他看在殿下的份上,想想法子挽救嬷嬷他们的性命。还有,”敬思说着,深情地看了一下明忆晗,“明小姐,为免夜长梦多,你这几天最好收拾好行装,十五一过,立刻随梓轩回苏州。”

明忆晗略微侧过脸去,避开他深情的目光,道:

“不,没见到你们安全无恙,我不会走。”

听之,明梓轩紧张,动了动嘴角却没说出话来。

启絮挽着她的手臂,劝说着:

“你又忘了我刚才对你说的话了?”

明忆晗苦笑,摇了一下头,心又抽得紧紧的,深深说道:

“我不会忘记,但现在真的不想走。”

明梓轩有些责备着:

“忆儿,你以为自己留下来就可以解除敬思他们的危险了吗?”

“我留下来,不只因为我担心敬思他们的安危。”

“那又还为了什么?”明梓轩生气地问着。

忆晗眼里泪花晶莹,平平静静地说了一句:

“为了欣云……”

众人一怔,欲说还休。

收起生气的眼神,明梓轩语气变得缓和:

“欣云已经走了,你留下来……”

话没说完,明忆晗已经埂咽着,沉沉说话:

“不,她没走,她一直都在我心里……欣云是我真正的归宿,我要留在秋水别院陪她,我不会走了……”

明梓轩一怔,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在说什么?什么归宿?欣云是女的啊……你、你是不是糊涂了?”

明忆晗痛苦地摇着头:

“我没糊涂,我清醒得很,就是因为之前糊涂,才会造成今日的残局……过去,我一直不肯接受欣云的感情,是因为害怕一旦接受了她,我们要面对的世俗压力会很大……既然没有足够的勇气承担起压力,又何必妄自去承诺感情?于是我故意伤害欣云,刻意让她伤心痛苦。我以为这样她就应该知难而退,对我死了心……没想到到头来却累她失去生命……当我亲眼看着她掉落悬崖那一刻,才真正明白一直以来,我对她的爱从没有终止过。虽然她欺骗过我,给过我许多痛苦,可最让我痛苦的人,却不是她,而是我自己,是我作茧自缚,累人累己……”

她说着,泣不成声。

启絮一边跟着流泪,一边抚着她后背,稍做安慰。

提起欣云,敬思心中也无比忧伤,话到嘴边,又似乎忘记该说什么好,于是也随之沉默。

惊讶妹妹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明梓轩当场责备:

“忆儿,你疯了是不是?你怎么会沉沦在这样的情感里?那是有违伦理的事情,你会遭人耻笑的!”

“遭人耻笑又如何?”明忆晗目光中流露出不屑的神情,“就因为太过在乎别人的耻笑,才会招来今日的苦痛。如果还有得选择的话,我情愿给那些无知的人耻笑,也不愿再放弃欣云。”

“你……”明梓轩气得几乎说不出话。

而敬思一听,心中倒是稍泛苦意。

半晌,明梓轩语气略微低沉:

“我看你一定是想欣云想到疯了。爹娘要是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他们不骂死你才怪!总之十五一过,你必须跟我走。这几天我会跟燕王还有大哥商量余下的事情,他们对欣云的后事还有敬思启絮的安危都会有安排。你无须操心了。”

“不……就算真的要走,也要等亲眼看到敬思启絮没事才能走。现在我只想守在别院,陪着欣云……”

“你……冥顽不灵!”明梓轩一向少有生气,今天却给妹妹的倔强气得几乎胃出血。

启絮上前劝着忆晗:

“你别这样子,要知道右相现在可是把我们几个当做眼中钉啊,你多留几天就多几份危险。听你哥的话吧,先回苏州那边再作打算……”

敬思也劝:

“没错,燕王在苏州有不少心腹,你们一家留在那里也算安全,至少右相他不敢对你们怎么样。”

可明忆晗充当听不见,沉默不语。

见着妹妹这么死心眼,明梓轩努力强迫自己平静下心绪,理智地劝说着:

“回去吧,别让爹娘担心了……”

她摇头,沉道:

“不,要回去你自己回去。欣云是上天赐给我的人,我不能再让她孤零零了……”

“你……”梓轩又急又气,忍不住说道,“欣云不是什么上天赐给你的人,她是我跟爹给你选来的人!”

众人惊异。明忆晗也怔怔地看着哥哥。

只见明梓轩深深一抽气。其实每次一说到欣云,他心中也伤,毕竟他跟欣云认识多时,他们之间有着深厚友谊,对于欣云,他一样觉得悲痛与愧疚,因为是他无端将欣云牵扯了进来……此时此刻,他只能沉重地说出真相:

“其实当初彩青之所以会落到欣云手里,是因为我从中做了手脚……”接着他便将自己跟父亲暗中替妹选婿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出来。

听完这一切,明忆晗不禁愣住了:

“什么……”

梓轩一脸内疚,沉道:

“事情就是这样子的。这也是当初你告诉爹关于欣云真实身份时,爹半声也不敢吭的原因。”

敬思一听,当即来气,怒地一把拎起他的衣领:

“原来是你们爷俩在作祟!可恨啊你们!这几天我看你忙里忙外,这边冒死救驾,那边又特地随我前去寻找嬷嬷的下落。我还天真地以为自己找到一位可以交心的好友,原来你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良心好过、不过是为了赎清自己的罪孽!你枉殿下一直把你当朋友!”说罢狠狠地给了他一拳。

明梓轩也不回闪,当场被打得鼻青脸肿。

敬思还不解气,上前再抓起他的衣领,准备再打几拳,却被启絮和明忆晗拦住。

忆晗握着他的手,近乎央求:

“敬思,别打了,二哥纵有再多不是,也是为了我呀,你若想打,就冲着我来好了!”

启絮亦劝:

“哥,你先冷静点,这里是别院,要是再这样吵下去,让下人们知道殿下过世的事情就糟了!”

敬思绽着青筋,怒视着明梓轩良久,拳头还不愿意松开。

明忆晗好劝歹劝了半晌,他才有所收敛。

明梓轩灰着脸,理了一下衣袖,深沉一叹:

“不管怎么样,压在心里的话总算说了出来……你们怨恨也罢,欣云的事我会尽我所能去办妥。”顿了顿,他朝妹妹叫了一声,“忆儿……”

明忆晗转过身来,看着他。

“该留下来的人是我。十五过后你一定要回苏州。”

“不!”她语气坚决,“既然你跟爹是为了我的终身着想才把把欣云牵扯进来,那我就更应留下来收拾好这个局。你走吧!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梓轩嘴角动了动,又瞥见敬思怒得发冷的眼神,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不是,于是一叹,跨步离去。

次日,金銮殿上,皇上对昨日救驾的功臣进行嘉奖。燕王再得兵力一万,薪俸也升;右相则荣升为“左相”,地位又高一层;其他救驾将士按功行赏,另也暗中赐余中全等江湖人士黄金数万,以作嘉奖。

下朝之后,众臣皆上前向左相道贺。燕王则一脸不爽地跟在皇上身后离去。

御书房中,秉退下人后,他终于忍不住问皇上:

“父皇,为什么?”

皇上若无其事地随意拿起一本书看着,淡问:

“什么‘为什么’?”

“父皇知道的!昨天深夜千羽的飞已经把事情都交代清楚了。胡相居心不良,为什么父皇还要如此重用他?”

皇上淡笑,凝视着他许久,终于放下手中的书,说了一句:

“不放长线,怎钓大鱼?”

燕王一怔。

皇上徐徐站了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有一个缺点,就是太心急了。胡相居心,朕岂会不知?朕想弄清楚的是,他身边还有多少党羽。朕给自己五年为限,五年之内,必查清一切,然后……”

“然后怎样?”

“血洗朝党,以示警诫。”皇上声音低沉,眼中露出逼人难以正视的目光。

燕王听之,暗自惭愧:原来父皇早有打算……

他暗自与父亲相较了一下,忽觉得自己实在是稚嫩,难怪姐姐会说自己要想拿下胡相,至少需要磨练多几年。看来还是给姐姐说中了……

“你在想什么?”皇上睨了他一眼,问道。

他回过神来,拱手而言:

“父皇果然深谋远见,儿臣适才言语激烈,还请父皇原谅。”

皇上闻言,淡然一笑,抚了抚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