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家国情之众志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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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反目

李士群百无聊赖地端着一杯酒站在角落里。大幅暗红的窗帘在枝形吊灯的投射下,掩下了一片灰扑扑的阴影。他就站在阴影里,显得脸色也是灰扑扑的。多年的劳碌奔波,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些,眉色之间隐隐有愁苦之色。李士群出身贫寒,早年丧父,是母亲一手将他拉扯大,自以为完全是靠机智过人和后天努力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今天得到的一切,受之无愧。可为什么有些人,生下来就是含着金钥匙,要什么,有什么。这种人从来不知道什么是饥寒交迫,什么是走投无路。李士群看着与深田凉子谈笑风生的荣梓义,几乎已经是在咬牙切齿了。他恨这种谦和儒雅的世家子弟,恨这种学识渊博的归国学者,因为他知道这种人身上的高人一等是从小养尊处优而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别的他可以装,可以模仿,这个却是他一辈子也学不会的。而他最恨的,是深田凉子与他一起参加酒会,而她的目标却不是他!

李士群对荣梓义的敌意是天生的,是两种不同生活经历造就的两种不同人格之间自然而然的差异和对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太多以致于空气稀薄,他此刻只想推开窗户,呼吸一下外面冰冷潮湿的空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维持住大脑继续运转,接着保持住脸上已经僵硬虚假的笑容。他绞着手指,指甲刺进肉里也不自知:“荣梓义!你以为自己从此以后就春风得意,一帆风顺了?做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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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统上海站将执行一次重大行动,今天出席上海站会议的是军统在上海的几名精英特工。

上海站站长代号“九犬”的是一个英挺健壮的青年。尽管年纪轻,但是从最近几次执行任务看,他果敢、机智,身法利落,有勇有谋,上海站上下对他无不敬佩。此刻虽然他身着修理小工的脏制服,但是从谈吐间不难看出他曾受过良好的教育,说话风趣,举止优雅,极有风度。

“这次任务由戴局长亲自拟定。”九犬道:“如果成功,我们将给伪南京政府致命一击。刚才分派给大家的工作都清楚了吧?”

“是!”几个人异口同声。由于76号的扫荡行动而损失了五名战友的阴郁心情一扫而空,空气中激荡着一种紧张而又兴奋的情绪。

“很好。”九犬点头,他看看日历,低声道:“最迟24日,我们要让他人头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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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时候,家人或者最亲近的人往往会是全世界最后一个得知事情真相的。这种情况,就适用于吴玉珍。

她是从报纸上看到荣梓义已经接受了新政府的职位的。她不敢相信地看了两遍,但还是有些糊涂,没太看明白内容。她第一个念头就是给荣梓义打电话,但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打到哪里。怪不得这几天,他和梓忠早出晚归。他们很少与自己打照面的原因,也是怕自己问起吧。

吴玉珍急匆匆的往家里赶。她心里的念头是,今天不管多晚,她也要等到荣梓义,要跟他好好谈一谈。

家里静悄悄的。这个时候,孩子们应该都不在家。

然而,事事总是出人意料,荣梓义不只在家,还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边饮着茶水,边翻看报纸,那幅样子活脱脱就象是在等她。

报纸正是吴玉珍今天看到的那份。吴玉珍气往上冲,一步上前夺过来,往桌子上一拍,指着荣梓义的那则新闻稿问道:“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这么多年来,吴玉珍头一次对荣梓义大声说话。他看到过她对梓孝、梓凡发脾气,数落他们,但她从没对他和梓忠说过一句半句。她总想着不能当一个刻薄的后母,时刻提醒自己要容忍、要宽厚。所以虽然她是坦率直白的个性,但在他们面前却一直是温柔小意,几乎是要刻意讨好了。

但这一次,她发怒了,她跟他拍桌子。这反而让荣梓义有一种亲切感,她没有把他当外人,她是真的急了。

荣梓义仍是礼貌的站起身,直到吴玉珍气哼哼地坐在沙发上,他才重新落座。

“太太不要生气,有话好说。”

“这上面写的是真的吗?你真的进新政府任职了?”

“是的。”荣梓义点头承认,毫不避讳。

“这种事,你还想瞒我多久?”

“我并没有瞒您。只不过我也是刚接手这份工作,一切还不熟悉。我想等稍微稳定下来,再跟太太说。”

“稍微稳定?你还想一直干下去怎么着?你放着好好的书不教,去做……这么个工作?”吴玉珍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汉奸这两个字咽下去。“汪精卫要把国家卖给日本人,你不知道吗?你是真不明白还是给我装糊涂?你读了那么多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民族大义、国家荣辱,这些都不放在心上了?你是不是还把梓忠也带去了,把他也拉下了水?你,你怎么对得起你父亲?”一想到荣斌,吴玉珍的眼泪就难以控制的流了下来:“他尸骨未寒,你就这样,你还懂不懂为人子的孝道?!”吴玉珍越说越激动,想也没想,随手一巴掌,“啪”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正打在了荣梓义的脸上。

这一下,屋里反而安静了。荣梓义抚着自己的脸,满脸错愕。而最惊讶的,是吴玉珍。她难以置信地看看荣梓义,再看看自己的手,真不敢相信,刚才这一巴掌是自己打出去的。她从没打过人,不管是下人还是子女,她都没动过一根手指头。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打人,打的竟然是她多年前就发誓一定要照顾好的阿义!这一巴掌,恐怕是把这么多年来的小心翼翼、这么多年来的刻意亲近,全都给打散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荣梓义。他站起身来,用明显冷淡的口吻道:“太太情绪过于激动了。现在这种情况,我们不适宜继续,还是改天再谈吧。”

吴玉珍叫住他:“别走。”她深吸一口气,稳定一下情绪:“刚才打你是我不对。但是今天,我一定要你给我个解释。”

荣梓义沉默半晌,终于道:“没什么可解释的。事实就是这样。”看到吴玉珍又要发火,他急忙道:“太太不要生气,请您平心静气地听我说。自从我回到上海,看到了很多,也想了很多。现在的上海,中国,乃至整个世界,满目疮痍,哀鸿遍野,没有人能够逃离战争的劫数。这种时刻,我怎么可能还偏安一隅,安享校园生活?我多年寒窗苦读,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够学以致用,造福百姓,报效国家。太太,您了解我的,我绝不贪图荣华富贵,也不是争权夺势之人。我的愿望就是用我自己的一点点力量,尽我所能,做一点实事。就算不能挽救这个行将崩溃的社会,也要尽量把它拉向正轨。如果我能够拯救上海经济,为国民经济做出一点贡献,救百姓脱离水火,那么哪怕背负骂名,我也心甘情愿!”

“你说得好听!你的立场呢?你的原则呢?你要报效国家我不反对,但是你一头扎进汪精卫的门下,做日本人侵略中国的帮凶,你就算做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今天我被人骂成汉奸走狗,但如果有一天我成功了呢?多年以后,历史终究会给我一个公正的评判!”

吴玉珍的心一点一点的冷下去,她咬咬牙:“你的理由再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了你出卖国家的事实。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这样。将来到了地下,我怎么有脸见你父亲!我们荣家,没有你这种对不起祖宗的人!”她指着大门:“只要你在新政府做一天的官,你就不要踏进我荣家的门!”

荣梓义深深地看着她,似乎有千言万语,又似乎是想要看到她心里。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没有一丝犹豫,转身就走。

吴玉珍张张嘴,挽留的话就在嘴边,可终究没有说出口。荣梓义突然站住,吴玉珍心中瞬时升起一点希望。但是马上,这希望就破灭了。荣梓义背对着她道:“我会让阿忠回来取行李。”

他头也没回的走了。

吴玉珍只觉得身上似乎被抽干了力气,她跌坐在沙发上,心中失望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