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江湖梦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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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立威

沉默远非结束,而是开始。

赵峻并未过分斥责孙尚真,抑或说孙尚真压根没有过错,只是赵峻初至淮南,须得杀鸡儆猴,以树立威信。于是,正在钱无量与一众宾客惴惴不安之际,赵峻却是端起酒杯,邀众人共饮。

于公于私,他都需要别人的帮助。

七年已过,经人间事,历人间世,他已不再是那个初入六扇门的轻浮子弟。所谓伴君如伴虎,自他接掌六扇门起,先皇已不如从前那般对他恩宠。当今皇帝登基之后,更是对他有过则罚,有责必纠,对待他与他的前任铁无私无异。

他既是皇亲国戚,更是皇帝的臣属。

当他羽翼渐丰时,便会触动皇帝的逆鳞,皇帝防他较一般臣属更甚!

尤其七年前听到的一个流言,使他一直耿耿于怀,已然与先皇心生嫌隙。那流言称,他的父亲是当朝太祖,并非病逝,而是被他的皇叔,也即是先皇毒害,以致英年早逝,皇位旁落。若非他当时年幼,且有太后力保,怕是会与他的几位哥哥一般,惨遭毒手。

皇位,本该是他的!

本该是他的皇位,却被别人占据,高高在上,恩威并施!

越听越可怕,越想越不安,他怕自己会像父亲一样被毒害,他怕自己会辜负父亲的期望。自那以后,他学会隐忍,学会伪装,学会以假面目示人。他在等,等一个时机,等一个偶然,等一个主宰自己命运的开始。

一旦时机成熟,便要牢牢抓住。

赵峻扫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钱无量身上,致歉道:“钱兄,赵某初至淮南,受邀赴会,本不该扫诸位雅兴,奈何赵某身负皇命,而有关人等悉数在场,是以赵某不得不谈些宴会之外的事,还望钱兄勿怪。”

钱无量慌忙接道:“草民惶恐,赵公子请讲。”

赵峻转而看向秦中举,似有深意道:“赵某此番来淮南所为何事,想必秦知府已心知肚明。”

秦中举道:“恕下官愚昧,不敢揣度圣心,还请赵公子明示。”

赵峻示意秦中举喝酒,待秦中举端起酒杯,却道:“秦知府啊秦知府,你可真会揣着明白装糊涂,也罢,在座的都不是外人,赵某便不再兜圈子,圣上命赵某前来,是为治你秦青天的罪!”

“罪”字当头,如惊雷劈下。

秦中举听罢,杯落酒洒,吓得连魂儿都丢掉七分,慌道:“下官忠君爱民,未敢有负皇恩,还请……请公子明察。”

赵峻冷哼道:“欺君之罪,我可不敢明察。”

话音一落,他已撇过脸看向孙尚真,而不再管秦中举。秦中举面色难看,竟是起身离座,面北而跪,连哭带诉,讲他如何十年寒窗苦读、如何爱民如子、如何忠君爱国,仿佛皇帝正坐在他身前聆听,故而字字入心,句句肺腑。

声泪俱下,观者无不动容。

但赵峻没有发话,竟是无人敢去劝阻,只能由着他哭诉。于是宴厅之上,上演一出忠臣坦露忠心的悲剧。

赵峻道:“秦知府,你且起来。”言语之间,他已亲至秦中举身旁,将秦中举扶起,并握住秦中举的手,宽慰道:“你秦青天之名遍传京城,妇孺皆知,圣上岂会不知?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咱们为人臣者,自当在其位,谋其职,除履职外,还须办好圣上特别嘱托。我且问你,圣上所托之事,你可办妥?”

秦中举道:“办……妥……”

赵峻道:“我再问你,圣上所托之事,你可办妥?”

别人不知赵峻所言何事,秦中举却是心知肚明。原来,易筱君自姑苏北上时,一路济贫,造成天下第一飞贼小燕子重出江湖的假象,于是各大权贵之家纷纷奏表请愿,请朝廷务必早日将小燕子捉拿归案。皇帝为平息此事,遂命淮南知府秦中举全权负责,限期一月。

如今一月之期将至,尚未捉到小燕子。

真燕子未捉到,却曾捉到一只假燕子。但那只假燕子已被傅青山捞出,由女囚翠莲冒名顶替,是以牢房中关押的不是真燕子的顶替者假燕子,而是假燕子的顶替者女囚翠莲。

他与傅青山的关系是绝密,越少人知道便越安全。

他不敢得罪天元阁,更不敢得罪傅青山。纵是有负皇恩,犯上欺君之罪,他也不敢得罪极乐岛上的那群疯子。

疯子不畏死,他却怕死,怕得要死。

按他与傅青山的计划,翠莲既是假燕子的顶替者,更是真燕子的顶替者。在未抓到真燕子之前,翠莲便是如假包换的真燕子。当然,计划刚刚开始,若按傅青山的设想,应该能在截止日期前抓到真燕子。

秦中举咬牙道:“犯人正在牢中关押,两日后问斩。”

赵峻冷哼道:“关押?”

秦中举回道:“不错,数日前犯人夜闯下官老宅,被下官带领捕快抓个正着,现如今正在牢中待斩。”

赵峻道:“你如何抓个正着,说来听听。”

秦中举道:“下官……下官提前收到消息,遂命所有捕快埋伏在四周,待犯人来时,捕快……”

赵峻猛地推开秦中举,秦中举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在座所有人皆瞪着眼睛看,没有一个敢上前,却听赵峻喝道:“好一个秦青天,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倒是一流,赵某有意帮你,你却左右搪塞,实在可恨。你可别觉着赵某年轻,容易糊弄,想我六扇门何等办案神速,追踪七年都未能捉到小燕子,岂是你那些酒囊饭袋的捕快所能做到的!”

秦中举道:“我……我……”

赵峻道:“赵某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秦中举瘫坐地上,说不出话来。他在挣扎,在思想斗争,在做生与死的抉择。如今的他已夹在天元阁与赵峻之间,这是他第一次见赵峻,故而他不知道赵峻的为人,更不知道赵峻的立场。

赵峻是一个谜,一个难辨是敌是友的谜。

但他以翠莲顶替小燕子之事显然已被赵峻获悉,故而赵峻会称他已犯上欺君之罪。既然无所隐瞒,那便不再隐瞒,做最后的赌博。他是一名赌徒,而楼下便是赌坊。他什么都赌,赌官场,赌金钱,甚至赌性命……

他要押上一切,赌赵峻的立场。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坦承以女囚顶替小燕子之事。但他没有明言顶替女囚的是翠莲,牢房里有很多女囚,除钱无量与药铺掌柜外,没有人知道翠莲是谁;他也没有明言自己与傅青山的关系,更未提及傅青山自牢房里换出易筱君之事。

他所坦承的,只是赵峻知道的事。

至于赵峻不知道的事,纵是他有所隐瞒,赵峻亦无从得知。

宴厅之外的铁无私听罢,却是已然猜出大概,只因秦中举口中的女囚与翠莲有着同样是“两日后问斩”的判决。若秦中举果真要以翠莲作为小燕子的顶替者,则不论他翻案与否,翠莲已绝无活路。

翠莲之生死,已与她有无犯罪无关。

要想救翠莲,翠莲必须是翠莲自己,而不是别人的顶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