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文艺复兴与中西文化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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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文艺复兴的文化背景与基础(2)

弗雷德里克的渎神悖教言论遭到过大多教会作家的贬斥,但在许多编年史家笔下,他还是博得了“世界惊愕”(Stupormundi)的夸谀称号。拉格说他“在智识方面是15世纪文艺复兴的先驱者”,布林顿等人认为“仿佛是一个新时代的人物”,杜兰特甚至将他看作是文艺复兴时代前一世纪的“文艺复兴者”。某些西方学者的溢美之词,我们并不一定赞同。作为神圣罗马帝国的一位封建皇帝,倡导文化,力兴教育,虽意在扩大政治影响,但客观上造成了一种尊重知识、重视人才、开发智力、传播文化的社会风气。南部文化的繁荣,不能简单归因于这位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个人有什么超时代的非凡能力。如前所述,南意大利和西西里事实上已形成一种鲜有其比的文化环境。哈斯金斯指出:“弗雷德里克二世的宫廷不能看作孤立的或单纯的个人现象。它立于中世纪与文化复兴时代之间,因此,我们必须从诺曼西西里的世界性背景里进行观察,它是希腊、阿拉伯和拉丁文化的汇合点”,也是“东西南北的交点,拥有从希腊文、阿拉伯文甚至用这些语言著述的地方取之不竭的翻译资源”。对欧洲腹地的拉丁人特别是意大利人吸收外来文化非常有利。弗雷德里克的宫廷为希腊和阿拉伯文化在拉丁民族的复兴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则是无疑的。

书籍是运载文化的工具,更是传播文化的工具。书稿和知识分子的流动,为文化的转移和流向提供了重要线索。

南部的许多书稿后来都没有能就地保存下来,上述的南部王国著名的萨巴斯图书馆,在15世纪君士坦丁·拉斯卡里斯到达之前,其古籍已不见了。有迹象表明,9世纪以后,南部昌盛的文化逐渐影响意大利内地,文化中心呈北移的趋向。最初的人口迁徙以希腊修道士为主。逃避破坏圣像运动的希腊修道士羁居西西里后不久,便遭到撒拉森人的驱赶,其中部分流亡者被迫迁至更远的北部内陆,以逃避敌对者的攻击。中世纪意大利的发展中,由于这些希腊侨民,文化的传播成为一个重要因素。中部教皇国接纳了相当一批移民,除了直接由拜占庭迁居的以外,也有南部的流亡者。巴蒂福尔从建筑史的角度为我们提供了一些佐证,同一时期,罗马出现的希腊住宅,就是这些避难修道士营建的避难所,他们随身带来了希腊书籍。在这种文化氛围中,当时的教皇艾德里安三世(卒于885年)受其影响和熏陶,“他外出旅行时总带着书”。这是向意大利内地涌流的第一股文化浪潮。

11世纪以后,诺曼人的推进直接威胁阿拉伯人控制的西西里和拜占庭的南部意大利辖地,引起南部又一批教俗学者的北迁。除希腊修道士外,还有熟谙阿拉伯文化、精于阿拉伯语言的学者和阿拉伯化的基督徒。这一批批北徙的居民,对意大利中、北部的影响不仅仅在于他们随身携带了多少希腊、罗马古籍和阿拉伯著作,而在于通过这些侨民带来了拜占庭和南意大利自由的学术风气以及对古典著作的收集研究精神,从而加速了中、北部的意大利人对古典文化复兴的进程。

10世纪伊始,神职人员普遍腐化堕落,在文化方面的表现是修道院的教育和学术兴趣普遍降低。从修道院图书馆的书稿编目中,我们发现誊录的稿本数量也发生相应变化。

10世纪以后,修道院的学术气氛骤然低落,稿本数量也减少了很多。这种状况到13世纪以后才得以改观。哈斯金斯认为,12世纪的德意志无论俗界还是教会,均处于智识衰落的时期。然而,南部文化的转移,使已有衰落端倪位居意大利中部的蒙特卡西诺修道院得以走向繁荣。1058年,院长迪西德里厄斯的任职,开创了一个某些作家乐于称为蒙特卡西诺历史上的“黄金时代”的时期。迪西德里厄斯曾求学于萨勒诺大学,在那里,游访过拜占庭的教师阿尔方厄斯的学说使他树立并坚定了人文主义信念,并使他后来没有陷入达米安·圣彼得影响下的超度禁欲主义的倾向。

蒙特卡西诺修道院接纳了一批南来的修道士和学者,其中包括卡普亚的阿马塔斯、盖费里厄斯、潘杜尔夫、修道士艾伯里克、萨勒诺的阿尔方厄斯和寄居萨勒诺的非洲人君士坦丁等。这些南部侨民中有历史学家、计算家,也有属尼格罗人种的非洲阿拉伯翻译家。蒙特卡西诺对修辞学、语法、神学、圣徒传记、历史、数学、天文学、医学、音乐和雄辩术的散文、诗文两方面著作的丰富收集,得益于这些寄居者。

这批南来侨民也带来了大量的书籍。仅非洲人君士坦丁从北非经由南部携来的书籍,已数倍于蒙特卡西诺的实际藏书。一本后来存于罗马的手稿,记载了当时蒙特卡西诺一位修道士所作的赞美院长迪西德里厄斯的一首离合诗,反映了该修道院授纳书籍的情况。诗中写道:“来自各地的书籍其类别和众多的数量,犹如北风扫落的山间覆叶。”蒙特卡西诺的文化繁荣,正是利用了这批兴趣广泛、知识渊博、思想活跃的侨民和携来的书籍。迪西德里厄斯在希腊艺术家的帮助下,修葺了修道院,扩建了图书馆,其书稿制作规划在这个修道院的历史上是空前绝后的。在迪西德里厄斯的组织下,该修道院主要从事三方面的文化活动:

一、翻译。以非洲人君士坦丁为首,在他的两个学生阿托和约翰辅助下,从事“好几种民族语言的许多书籍”的翻译。他将拉齐的医学作品、阿拉伯文译本的希波克拉底的《格言》(Aphorisms)、关于伽伦的评注一书、阿里·伊本·阿巴斯《皇家医学》(Kitab al-Maliki)的理论部分、犹太医生以撒古籍中辑录的那部阿拉伯文著作,以及《论抑郁症》(On melancholy)、《论胃功能失调》(On disorders of the stomach)和关于热病的医书译成了拉丁文,医学百科全书的外科部分由他的门徒约翰续译的。哈斯金斯说他不仅翻译而且还修改了重要的医学著作,桑代克则将他看作译者兼作家。戴康纳斯说他完成了20多部书。君士坦丁的译著大多为希腊和阿拉伯的医书,实至名归,他因哲学和医学知识精到,获得了“杰出的希波克拉底再生”(New and Shining Hippocrates)或“第二个杰出的希波克拉底”(Second and Splendid Hippocrates)的美称。据12世纪该修道院的执事彼得所述,他在巴格达受过语法、辩术、几何、数学等多方面的教育以及迦勒底人、撒拉森人、埃及人的医学教育,其后,又在印度和埃塞俄比亚的研究院从事数年的研究。他“对希腊和阿拉伯医学及其他著作的翻译,助成了意大利的科学复兴”。事实上,“12-13世纪西欧用拉丁文修撰的医学和自然科学著作,大量引据君士坦丁译本”。希腊医学著作主要通过君译本而为人所知。我们应当感谢H.格林等人近年来在一些刊物上发文,针对君士坦丁某些译著的异议,从手稿史和版本学的角度论证君译著作的可信性。

二、誊录。执事彼得在他的编年史中列出了当时抄录的70部书目。这些书目除了《圣经》、神学和礼拜仪式类书籍外,抄录的书稿涉猎历史学、地理学、医学、数学、法律、战争等多方面的 著作。历史著作有格雷戈里的《法兰克人史》(History of the Franks)、乔丹斯的《哥特人史》(History of the Goths)、厄切姆珀 特的《〈伦巴德人史〉 续篇》(Continuation of the History of the Lombards)、《阿纳斯塔修斯图书馆史》(History of Anastasius Bibliothecarius)和保卢斯·迪亚科努斯等人的历史著作以及地方史著。此 外,也有希腊、罗马时代的历史典籍,譬如,荷马之前以“亲眼 目睹”的见闻记述特洛伊战争的达勒斯的《特洛伊战争史》(History of the Trojan War)、古代犹太历史学家约瑟夫斯的《犹太人战 争》(Wars of the Jews)、罗马历史学家内波斯的作品等。其他的拉 丁古典著作,有西塞罗的《论物性》(De natura rerum)、《论法 律》(De legibus)和《论占卜术》(De divinatione),塞内加的《对话集》(Dialogues),奥维德的《岁时记》(Fasti),狄奥多罗 斯的《牧歌》(Eclogue),科利普斯的叙事诗《约翰尼斯》(Johannes),多纳图斯的《语法》(Grammar),查士丁尼的《法理概 要》(Institutes)和《新律》(Novels),卢肯的《内战记》(Pharsalia)和普鲁登蒂乌斯的一部著作,以及维吉尔、泰伦斯和贺拉 斯的作品。迪西德里厄斯时代没有列入编目的手稿还有罗马历 史学家特罗古斯所作的《特罗古斯·庞培概要》(Summary of Trogus Pompeius),帕拉第乌斯献给罗马皇帝狄奥多西二世的宫廷大 臣劳苏的一部史著《劳苏历史》(Lausiac History),亚里士多德的《解释篇》(De interpretatione)、《算术》(Arithmetica),格伯特的《数的分割》(The Division of Numbers),波菲利的《亚里士多德类目导论》(Introduction to the Categories of Aristotle),保罗斯的《整 体的管理》(Care of the whole-body),罗马地理学家索利乌斯的《著名人物资料集》(Collectanea rerum memorabilium),马克罗比乌 斯的《〈斯齐皮奥之梦〉 注本》(Commentary on“The Dream of Scipio”),瓦洛有关拉丁语的论文以及西塞罗的其他作品。 ;迪西 德里厄斯管理下的蒙特卡西诺制作出一批法学、文学、修辞学等 重要著作。

三、写作。在翻译和抄录古典作品的同时,蒙特卡西诺的文化创作活动也表露出明显的古典文化背景,其重要的特征是援引古典作品著书修文。艾伯里克撰有关于新艺术最早的论文《书信体作品新艺术初览》(the first manual of the new art of epistolary composition),也有靠辞藻装饰的著作《弗洛雷斯修辞学》(Flores rhetorici)。哈金斯指出,艾伯里克散文的材料主要引自西塞罗和萨卢斯特的某些著作。诗作的实例更是旁征博引,大多出自维吉尔、奥维德、卢肯、贺拉斯和泰伦斯的作品。阿尔方厄斯和圭费里厄斯优美的诗句中贯穿着古典引喻。林赛认为,阿尔方厄斯可能是11世纪意大利最优秀的诗人。积极参与迪西德里厄斯时期文化创作活动的其他卡西诺修道士有阿马塔斯。他是一位历史学家和优秀的诗人以及颇有天赋的散文作者,曾撰写了一部献给院长迪西德里厄斯的《诺曼人史》(History of the Normans)。坎普亚的潘杜尔夫表明了这个修道院在天文学和数学方面的兴趣,他撰有大量科学著作,其中包括闰年、四季、计算等有关的论文。宽松的文化气氛,使蒙特卡西诺产生出整个中世纪最好的编年史,成为研究中世纪意大利艺术史常被援引的经典。

蒙特卡西诺卓有成效的翻译、誊录和写作,使它在拜占庭帝国获得少有的殊荣和礼遇。每当迪西德里厄斯的代理人前往君士坦丁堡寻求书籍之时,总是得到皇帝罗马诺斯四世的热情帮助。

教会对异教徒的古籍,几乎在每一个世纪都施以同样恐怖的禁止措施。然而,蒙特卡西诺收纳书稿,兼容并包、不拒类别,甚至珍藏被斥为异端邪说的阿拉伯手稿,纵容与罗杰·培根一样被指控“使用魔术以及与魔鬼有关”的非洲人君士坦丁,这在当时西欧天主教修道院里是极为罕见的。“蒙特卡西诺应被列为欧洲保护古典手稿最著名的中心之一。”

蒙特卡西诺翻译、抄录和援引古典著作,一味地崇古、仿古,以至于修道士和学者们神学兴趣的减弱,较少接受流行的神学书籍,宁可读更古老的作品。

蒙特卡西诺“对11世纪我们的文化史知识是一个明显的重大贡献”。该修道院培养的一批热衷于古代文化研究的基督教人文主义者,虽然本质上与后来市民人文主义者并不相同,然而他们从事各种文化活动对市民人文主义者的产生不无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