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这一天是我离家的日子。
一早，他一起床，我也跟着起床。往常我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他在洗手间里洗漱时，我在门外看着他。他看了看我，问道：“你怎么啦？最近怎么都怪怪的？”
“没有啊！”我随口否认。
“怎么没有。你今天这么早起，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却不告诉我？”
“没有，就是最近想写点东西，这个你也知道的啊。”
“真的没什么？”他还是有疑虑，“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
他洗漱完从里面出来时，我对他说。
“抱起我，好吗？”
他不解地看了我一下，照做了，想横抱着我。
“不是这样抱？”
“那怎么抱？”
“托着屁股抱在胸前，就像抱小孩那样端着抱。”
他把我抱在胸前，我与他四目对视了一会儿，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搂紧了他。
“抱着我跳舞，好吗？”
于是他抱着在房间里踏着舞步轻缓地摇摆着。
“这还是我第一次跳舞呢。真好啊，真想就这样一辈子都赖在你身上。希望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
“那可不行，我还要去上班，我们的女儿还小，我们还要抚养她长大成人呢。”他把脖子往后抻，看着我的脸，说：“你今天怎么啦，太怪了？”
我紧搂着他的颈项不让他看我，“没有啊，我今天只是特别感性。”
我很高兴，在他对我的浓情蜜意还没来得及转淡，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带着他对我满满的爱离开这个世界。在幸福中死去的人是最幸福的。感谢上天给我的这份幸福，我铭刻于心。这种来不及变质的幸福对他来说也是永恒的。
他如往常一样上班去了。
等他出了门，我拿出藏在衣柜里偷偷收拾好的行李包。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我们的卧房。然后转过轮椅下楼。
我转着轮椅依依难舍地看着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恨不能将它们全都揉进我的眼里，一起带走。这些都是我和他精心设计和布置的。
我转着轮椅到庭院。
皮丘一看到我就摇晃着尾巴跑到我面前，蹲下来，发出“呜呜”的声音。我用双手搔它的脖子，和它道别。它听不懂，看着我，发出“呜呜”声。
别了，我美丽的庭院；还有我一心想拥有的葡萄架。看来我是没机会吃你结的葡萄了。
5
我留下了两封信，带着小时工张阿姨和五千块钱，离开了家，离开了这个城市。我能想象得出当他们发现我离爱出走时将会有多么慌乱，可我管不了这些了。
天宇，我最爱的人：
我走了。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在去往另一个城市的途中了。请不
要找我，我既然决定要走，就绝不会让你找到。原谅我的狠心与残忍，我只能
选择这种不辞而别的方式与你与你们道别。要问我为什么要这样，我可以告诉
你，是因为爱，是因为我对你们深深的爱！我得了不治之症，我问过医生了，
治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我知道我要是留在这里，你们一定会明知医不好也会
不惜一切的来医治我的。我不愿你们倾其所有背负巨债花几十万元而只是买个
百分之几的系数，我不忍你们眼见我死去时的痛苦与无奈。
我最亲爱的人，离开你，离开我们的女儿，离开我们的家人，是我万万不
愿的。天宇，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个我从来没有一天把他当弟弟来对待的
弟弟以外，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我知道，你是那样地深爱着我，呵护着
我，我却什么也不能给予你，甚至都不能陪你走到最后，一个人先走了。让你
承受这种失去至爱的撕心裂肺的痛，我是万万不愿的。
请不要哭，不要为我难过，好吗？你该知道让我离开你我有多么的不舍与
不愿。不要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你知道，我也同样地深爱着你。
天宇，我走后，我们的女儿我不担心，我相信你会是个很好的爸爸，有你
无微不至的爱，还有她外婆和奶奶的爱，她姑妈和姨妈的爱，她会很幸福地长
大成人。只是你不要太娇宠我们的女儿，不能让她养成恣意任性的性格。这对
她日后的成长和以后的人生，百害而无一利。我知道，这对你有点难，你太爱
我们的女儿了，你已把她宠成了一个公主。往后，为她，也为我，你都不能再
这样宠她了。
我唯一放不下的是我妈。我只有一个请求，如果可以的话，请尽量地善待
我的妈妈，好吗！她这一辈子太苦了！她曾经是那样一个自视甚高，心高气傲
的人却一再地被命运所愚弄，至亲的人一个个地相继离她而去，还要忍受被人
戳着脊梁骨说她这是报应。现在又加上我也走了，我不敢想象她如何能忍受得
下来，撑得下去。
我以前一直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我亏欠着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是
我爸，后来又多了一个你。我现在才发现，其实我也亏欠了我妈很多。我却一
直都怪她，怪她不曾善待过我。
你的妈妈也一样，她也很不容易。你一定要善待她们。你可以不娇宠我们
的孩子，因为现在的孩子太幸福了，他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他们有美好的未
来等着他们。老人则不一样，他们除了越来越苍老的容颜，和越来越不便的身
手，什么也没有，前面唯一等着他们的，就是最后的归宿——死亡。他们的精
神已是极苦，在生活上若再无着落，无人善待、关心他们，那他们就太苦了。
我看到周围太多的老人都过得很不好，晚景凄凉。而他们中绝大多数的老人儿
女都有三四个以上。都说尊老爱幼是我们国家的传统美德。其实不然，现在的
人们只是爱幼而不知尊老。我知道只要你的能力所及，你一定会让我们的妈妈
过上好日子的。只是你的负担太重了，真希望能帮你分担一些。可这是不可能
的，就算我能活下去，我只会更加重你的负担。
我最后还有一个请求，我希望在我走后满一年，你再考虑为你自己找个妻
子和为我们的女儿找个新妈妈，把这一年的时间留给我，好吗？对你，我本来
不该提这种无理的要求的。我见过有老婆死了不到三个月就找了新人的，那也
太让人心寒了。我知道你绝不会那样的，但我只准你想我一年，一年以后无论
是为你、为斯扬更是为了我，你一定要开始找女朋友。因为没有一个爱你的女
人在你身边照顾你，陪伴你，我会心疼的。
答应我，如果有合适的话，在我们的女儿斯扬三岁以前为她找一个妈妈，
好吗？三岁左右是孩子成长的关键时间，这个时候他们会开始索求母爱，特别
依赖妈妈，但还形成不了记忆，对新妈妈不会有介怀。这对她们日后的相处会
有很大好处。
我走后，会有人通知你来领取我的骨灰的。你带着我的骨灰绕着我们的那
个小镇走一遍，好吗？这是我从小的一个心愿。我想走遍我们家乡的每一个角
落，因为我除了学校到家里的那段路哪儿都没去过。
安宁绝笔
附：我还给我们的女儿写了一封信，等她长大后，识字了，你再转交给她。
给我亲爱的的女儿
我亲爱的女儿斯扬：
这是妈妈给你写的第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信。当你看到这封信已是好多年
以后了，要等你上了学、识了字以后。而此时妈妈就要永远地离开你，离开这
个世界了。妈妈很高兴，在你的记忆里还没来得及印下妈妈的印记的时候，妈
妈就要永远地离开你了。这于你以后的人生和成长都是利大于弊的。
我亲爱的的女儿，斯扬，妈妈本以为会一直看着你慢慢地长大成人，然后
妈妈把你成长的每一个阶段都用文字和影像记录下来，妈妈想为你写一本完整
的成长日记，制作一本你的成长纪念册，等你成年的时候再把它作为你的成年
礼物送给你。然后再对你说，以后的人生就由你自己来记录吧。妈妈想把妈妈
小时候所缺失的统统都给你，尽量不让你的人生留有遗憾。
你知道吗？妈妈最早的照片是小学的毕业照，所以很遗憾，妈妈连自己小
时候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但现在这个任务只能由你爸爸或你未来的新妈妈
来帮我完成了。我想你爸爸眼中的你和我眼中的你肯定是不一样的。但妈妈希
望你永远是个健康快乐的女孩。无论你长大了要做什么，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快乐是最重要的，让你自己快乐，让你身边的人快乐，这比任何的成就都来得
重要。妈妈不强求你成为一个很成功的人，只要你是个善良而快乐，对社会有
用的人就行了。
在学习上，妈妈对你也不会有很高的要求，但至少要处于中上，能很顺利
地从大学毕业，并不一定要名牌大学。只要能为你日后的人生打下一个良好的
基础就行了。
关于你的新妈妈，妈妈想多跟你说几句。妈妈希望你对你未来的妈妈不要
有任何的抵触情绪与戒心，把她当你的亲妈妈，好好地与她相处。妈妈相信人
心都是向善的。只要你将心比心，以诚相待，以礼对之，她肯定也不会慢待于
你的。
好了，女儿，妈妈就写到这了。妈妈衷心地祝愿你日后有个美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