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杀子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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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天齐庙悟性西逝酆都府冤鬼投生

话说钱正林一听,这道月和尚,如此如此,对他说了,他就喜出望外。想勿到他这个出家人,亦可以向这些婆婆、太太们极有讲究。因为这一班,吃素念佛的,老年纪的婆婆太太们,也是相信与这些和尚尼姑亲近。总是称呼某师父、某师太,见之如同自己人,如同亲信人。又称为大家都是佛门中的弟子,都是佛门中一教之人。所以如同亲人一样,凡事大家都是有商有量、有斟有酌。故而这条路,钱正林真是猜勿着的。

当时道月和尚同钱正林二人,到了周府。先见了老太太,那太太一见正林,生得相貌端方,气象慷慨。又晓得他是个秀才,所以心中就有几分中意。即便请教正林来踪去迹。那正林就将有个姑母姓李,也是住在这里城内。这个道月师父,乃是前年在京都考的时候,与他会过的朋友。那太太道:“我们是晓得这位道月师父,他是个大禅林里的出身。讲经讲法,样样通晓。所以我们吃素念佛之人,多欢喜他。他昨日来说你先生意欲开馆训蒙,我这里书房里面,一向有个苏州先生在此,教我的两个孙儿,还有别人家附来的学生四五个。为因年纪高大,他的儿子来接他回家去了。所以今年还未有先生来,倘若你钱先生可也在此做馆,这个是极好的事情。待我与你到那几家学生家去说,则他们也到我们这馆里来读书。但未知你钱先生尊意如何?倘以是能可有屈的,我当对我家大儿子说就是了。”

正林一听太太这样儿说,刚刚正在他的意中。便答应道:“多蒙老太太的美意,自当竭力。”仍即就深深一揖道:“多谢,多谢。但是大少爷尚未曾会见,不知他尊意可否?”老太太道:“叫他出来会会你。”即到里面,去不多一会。那大少爷同老母亲一齐出来,会见钱正林。各人客气了一番,叙叙寒温。那大少爷心中大悦,即向道月和尚道:“容日到你庙内来聘请是也。”道月亦即称谢一番。钱正林与道月和尚二人辞去。回到天齐庙少坐。正林回到姑母家去。

到了次日清晨,即忙到天齐庙专候他怎样儿来聘请。正与道月和尚谈及之际,外面来了两个头戴大帽、身穿长袍,一人手中拿一个拜匣,一人手里捧了一个盘,从外进来。道月和尚认得是周家来的,即忙立起身来说道:“你们到这里来。”遂即引到客堂,两人都将那盘、匣放在桌子上。即对正林道:“这位是先生么?”正林道:“是。”只见那两人弯腰曲膝道:“先生在上,小人们叩头了。”正林道:“不须如此客气。”那二人立起来说:“我家主人,并主母老太太,多多拜上先生。不要客气,些些薄礼,定要先生全收的。”正林道:“岂敢。”便到桌上,先开了拜匣,只见内有主人一个名帖,门生个全柬在外。有一个红纸包儿内,将手中一颠,约来有三十两银子。还有一盘,盘中一看内有一幅天青的袍套。正林遂将袍套收了,又将这包银子并帖子都收了,遂即也是写了名帖,并敬使的封筒,一并摆在匣内。说道:“拜上你家太太,拜上你家大少爷、二少爷。说我先生多谢了。明日到府请安。”那二人双双告辞,出了山门,回去复命。不题。

钱正林即要拆开红纸包内的银子,来谢这个道月和尚。那道月和尚不肯与他拆包,双手前来按住。不肯与正林开拆,说道:“朋友家,当思长的狠。何必要在眼前,况我是贫僧,要这银子无用。你相公,可以明日寄到府上,只要择个好日子开馆。对他周府上,说一声就是了。”正林看见这道月和尚,坚实不要他拿出来,他也就包了一包,好将身边一放。这袍套就也包好,包了一个小小的包。即便辞了道月。回到姑母家,遂将周府聘请之事,一一说了一遍,与姑母知道。甚为欢天喜地,就拿过了皇历通书一看。说:到二月初一日,乃是黄道。况有文昌星值日,乃最祥端。一夜无话。到了明日,亲身走到周府致谢。并开馆之期,亦对周老太太说知。辞出,回到天齐庙坐坐。回去候到了二月初一日开馆。此言慢表。

且说那天齐庙,是个唐朝的古庙。这位当家老和尚悟性禅师,他本是个有道德的老和尚。年有八十余岁。一日做功课,坐在蒲团之上,忽见一个小沙弥,手执长幡,引往西而去。道月和尚亦在佛殿做功课,而功课已完。只见仍是端然的坐在蒲团上,而口中并不喃喃。想是打盹未醒,便叫道:“师父,师父。”连叫几声,亦不见答应。走近来一看,只见鼻息全无。将手向他头上一摸,竟已冷了。道月已知师父是坐化了,一些儿也不慌。

道月叫那香火前来看守,他就去买了一只荷花缸来。遂将师父换了一身好衣服,轻轻将他抱到这缸内放好。四面均拿长枝的檀香撑好。将缸抬在后殿中间,居中摆好。四方施主发讣出去,山门之上贴起榜来。

到了那个日子,四面八方,各乡市镇,无数的人来观看。也有来烧香的,也有来助缘的。还有当方董事,俱是轿马而来。到了次日连城文武官绅,都来烧香助缘。一人传十,十人传百,竟引动了不知多多少少的官绅百姓人等,络绎不绝。正殿上请了几位客师和尚,念经拜忏。内殿是这些吃素长斋的老年太太婆婆们。钟鼓之声昼夜不绝。此时人人皆说:天齐庙老和尚成了佛得了道。竟然热闹了七八天还不能静。此番一场事情做下来,这几位绅董皆说道月能干。佛门道理精功。因在大禅林出身,这些事都见过的,所以能干。这些乡绅董事,以及这些太太婆婆们,就公举道月和尚做了当家和尚。况且这一场事做过来,除用去开销,尚可以余千金。从这以来,这个天齐庙格外兴旺。即如天天烧香的人,更加热闹。这天齐庙名声越大,几省皆知。凡是庙宇寺院香火兴旺,则庙主可以财富余富之下,做事体就是另一样看承了。即如开口一句话,说出去也有人相信了。世界上的事情,自古至今,都是一体。有一日,道月和尚在内殿做功课,打盹睡坐在蒲团之上,朦朦然忽有一个小沙弥前来说道:“师父,师父。太师父现在酆都府掌教,着小僧前来,请你去有话对你说。”道月道:“酆都府不知在于何处?叫我如何得去?”沙弥道:“不妨,我向太师父讨得帕云在此。只要坐在这个帕儿上就可以。心中想着何处,而霎时间就到了。如其不要走,只要将头上一拍,喝声‘住了’,就住下来了。我与你各人坐了一块,就去罢。”道月就将帕儿铺开在地,看看小小一方帕儿,将身体如何坐得下?小沙弥道:“不妨。你坐上去,他自然大起来。如要行,喝声‘起’,如要住,喝声‘住’,如要高,喝声‘高’,如要低,喝声‘低’,可以随心所欲。”道月听他如此说法,只得依法而行。好将身坐在帕儿上面。喝声‘起’,那帕儿就起,腾空而去。小沙弥在前引路,不一时到了一个地方。喝一声‘住’,那帕云住下。立起身来,但见那城墙高峻,上有敌楼,巍峨高耸云霄。只见城门首,有人把守。俱是人身兽面。或有手持铁杵,或有手执钢叉。相貌狰狞,好不害怕。那小沙弥道:“不妨。不要害怕。”他就走近前去,向这兽面人,说了几句。就同了道月和尚进去,只见那里三街六市,人来人往。两旁店铺,齐齐整整。也有做买卖的,也有烧香念佛的。拥拥挤挤甚是热闹。又走了几条大街,即见一座大大的衙门。那头门前,青石狮子两边盘坐。照墙面前,一对旗杆直插宵汉。小沙弥领了他,一直往里边去。却是大殿,只见侍立两旁之人,个个是青面獠牙。也有的赤眉赤发。有文有武。阶前立一班衙役,当中摆下许多的刑具。

上面王位端坐一个王的样了,在那里理审刑事。呼喝之声,使人心惊胆战,不敢前行。小沙弥道:“不妨。只管随我来。”小沙弥在前,道月在后。走进大殿之耳门,即是鼓房。这小沙弥道:“太师父他要走出来的,我们立在这里等他。也来便好相会否则挨跻过去恐怕这值殿官要讨闲气只好等一等,待他审过事,就随便走,无人拦阻。现下正在审事,不能乱走。”道月听沙弥这样的话,只好立在旁边,不敢作声,呆呆看。但见一个牛头人,手执一个虎头牌。一手拖住铁链,那铁链上,有十余个犯人。俱是蓬头垢面,披枷带锁。阴风飒飒怨冲霄。带到阶前,一齐跪下。道月和尚一见这个光景,毛骨竦然。只是他看,听得喝道:“将这江洋强盗带上来。”喝一声:“还有那被强盗杀的冤鬼一并带上讯问。”呼喝一声,即有两个青面红须的,将两人带上,跪在阶前。

上面王位说道:“你前世抢了他八两银子,还要一刀将他杀死。实属情理难容,这里是冤冤相报,丝毫不差。今日罚你投生人世,在王家为子八年。但你前世杀他一刀,他今来世还七刀。这世冤仇簿上批销下去,倘有再要为非,罪该加等。如其为善,再发投生。”上面吩咐下来,两旁衙役呼喝一声,便将强盗开枷放锁,立在阶前谢了。这王那时又差一个长髯者与注下簿子。又差一个青面的都头,将他带到十殿转轮王那里,发他到回轮去,生人世。只见那青面都头,拿了文书,押着这个强盗出殿而去。

道月和尚见如此光景,想必此地不是凡间,或是阴司。就低声问那沙弥道:“此地是什么地方?”沙弥道:“这是酆都府,分发这些冤孽的所在。”道月一听此言,更加害怕:“莫非我是已死了,若是不死,焉能到阴府来?想我师父归了天,天齐庙中无人当家,幸亏这些绅董保举,叫我当家。倘以我死了,这庙中多少未完之事,何人来理。”正在想到伤心之处,不由大哭起来。那小沙弥道:“不要哭,不要哭。太师父出来了。”

道月抬起头来一看,果然悟性师父出来了。不差,身边有两个小和尚,前后照护。他手中拿一串念佛珠,如同在生模样。口内不言,心中诧异。见师父连忙跪倒说道:“师父呼唤小徒有何吩咐?”悟性道:“自从我死之后,蒙你一念诚心,办事甚好。但是我的肉身,受凡人的香烟。所以我只得在这阴府,虽则是个掌教,然而究属总是阴司地府,不得上升天界。越是香烟胜,我在阴司越是烦恼。我今教你到阳世去,即将我的肉身用火焚化了。我那时就可以上升天界,仍归清净法门。岂不安闲自在也。此事真真要紧,不可缓迟。”说罢,遂将中指,望道月头上这一弹。

道月一惊,醒来原坐在蒲团之上。但见那香火,立在面前。道月便问香火道,这时是什么辰光了?香火一听,见他说起话来。便喊道:“师父醒过来了,不妨了。”道月:“你这等大惊小怪为什么事?”香火道:“并不是小人大惊小怪,因为你师父,坐在蒲团打瞌睡已经三天了。”这些施主老爷,都在客堂里坐着。大家都说你死了,我来摸摸你身子又是热的,叫也叫不觉的。所以这些施主老爷,大家不懂。他们都在这里议事。当家师父,你既已醒来,快快儿到客堂里去。谢谢他们这几位董事老爷。”道月和尚一听香火之言,说我瞌睡已经三天,实是奇怪。但阴司酆都府我也到过,眼见这几桩事情明明白白。我们悟性师父,对我说一番的话儿,也是明明白白。前后一想,竟自己不觉甚为惊诧起来。

随即起身走到客堂里。一看只见那些董事乡绅,都坐在上面。走上石阶,只见这些人,个个都来迎着。问道:“道月师父,你为何瞌睡三天,我们只认是你升天去了。不想还又醒转来,谅必其中总有幻妙,请道其详。”道月连忙弯腰称说:“多谢,多谢各位老爷看顾。”一想“我若将这到酆都城看见之事说出来,别人总要说我妖言惑众。定然总不肯全信,到反为不美。不如此事不说为上。还有悟性师父,叮嘱将他肉身焚化。想这样事情总要说出去,则可以择日行事,岂不是好。”自己当时想好了主意,便向各位老爷们说:“小僧人乃是做了一梦,梦悟性师父对我说:因为他的肉身,在此受人香烟,实是当不起。所以现在罚他在阴司,当这佛教之掌事。但虽则有掌教在职,而总是个阴司的鬼魂,常在地府。他今教我将他的肉身,用火焚化。他就可以升天,归到清净世界安乐自在也。梦见他如此如此对我说了一番,我就醒了。不知已惊动各位老爷驾临小刹,真正不安之至。”说罢,各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那几个董事乡绅道:“既然悟性师父有此等灵显,确实不差的。和尚死了,一定是要火葬的。自古佛门规矩,不可更改。既如此他说来,我们去择选一个良辰好日,大家再助些柴火,将尸焚化。各人须带香烛来烧香,只要悟性师父灵感保佑大家平安就是了。”各人说罢皆散回家。道月和尚一想:这段希奇事,真真吓人。但想这强盗投生人世,不知何处的王家为子。这事竟难以知晓,可见得地府阴曹是有的。冤冤相报亦是不差的。要知强盗投生事,须看下卷解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