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杀子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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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钱正林通州拜姑母王世成神示产金定

话说钱正林奉了母命,到通州与姑母拜贺新年。遂即动身,不一日就到了通州城内。一经先到姑母家,拜过了新年,请过了安。便坐下,谈谈讲讲家常之事。谈及家用所需,不够敷用。意欲到通州来,就一个馆地,寻些些束,则可添补家中用度。况且母亲年老,又有新添儿子,尚在襁褓。目下急要紧寻个机会,那才是道理。姑母一听,正林这一番的言语,觉是有理。即便答道:“侄儿此话,逼有志量,极有算计,象你表弟那里想得到这些情理。你姑丈自去世之后,业已数载。况且家道并不宽裕,你表弟全不想做点经营,天天出去,维不过是游手好闲而已。这语不题便罢,若题起来,真是气煞我也。”当时正林只得在姑母面前,说了几多好话解说。

话说刚刚两人讲到话头之处,恰好表弟李云朝回来了。一进门来,气喘呼呼,满头大汗。正林一见如此光景,心中到有些惊异。自想道:“即刻姑母说表弟不好,我倒有点可信可疑。这时眼见如此样式,想他一定是不好。谅必在外边闯祸而回。”一见李云朝进来,便立起身来。忙叫一声表弟道:“你一向是好的,如何得意?”云朝便答道:“哥哥不要说起,我近来两年时运不好。作事颠倒,我这里十分明好,别人见我总是烦恼。凭你本事高、手脚妙,干起事来总无巧。表哥哥你还不晓,那如今你自然知道。”正林道:“兄弟你为何如此忙忙,有什么要紧事务?”“表哥哥你不知道,今日因为与一个朋友,争一句说话。在那里打架。哥哥你且少坐,我还要去,约两个朋友。与这个野种,去讲情理去。”说罢匆匆又出门去了。

正林又与姑母谈讲谈讲,已过午膳。便也出去走走,转过几条大街,走出南门外。一看热闹大街小巷,随意走走。觉看见是,栅门上边写道“天齐庙巷。”他便随步走将进去。走不多路,只见一座庙宇,朱漆山门,一带粉墙旁边红漆栏杆。一进山门,正面坐一位弥勒佛,挺起肚皮,哈哈大笑。背后乃是护法韦驮,手捧金杵,浑身胄甲,顶盔独立,镇守山门。又走进只见庭中,宝鼎香烟缭绕。大殿上释迦佛像。金钟银鼓左右分排,五色花幡当中悬挂。后面就是南海观音,立在鳌头之上。正待要走进,却里面走出一个和尚来,身披香气袈纱,手拿一串念佛数珠。将手一合,便念一声:“阿弥陀佛。”说道:“相公请坐,还是来焚香的,还是来要会我家师父的,还是府上要做佛事?”正林道:“我一不焚香,二不做佛事,不过是看看。”那和尚一想,“相公啊,我与你好像有点面熟。”正林答道:“我也在这里想,在何处与你会面过的?竟然想不出来了。”

那和尚道:“莫非在京师镇国寺中,会面过的么?”正林道:“不差,不差。你如何到这里来?我想那镇国寺,在京都是一个大禅林。你如今到这里是个小庙宇,又是小地方,你如何过得惯的?”和尚道:“你相公贵姓?小僧已却忘记了。”正林道:“我是姓钱,乃如皋县人氏。那时因赶赴北场,到了京都。还有一位相公,他是姓胡,乃是太仓州人。亦是北场来考,故此我二人,一同走到镇国寺内来游玩游玩。”和尚道:“不瞒你相公说,我因在京都镇国寺,闯了一些不好的事。被当家和尚知道,被他赶将出来。我们出家人,四方好去。云游到了这里,礼拜了这里老和尚为师。这里老和尚年纪大了,正要收一个徒弟,服侍服侍与他照管照管。所以他收了我,就与我改了一个法名,就叫道月。请问钱相公为何到此,有何贵干?”正林道“我这里有一个姑母,他家住城内。我今到此地来,一来与他拜年,二来我要想住在这里,要来叙一个训蒙的书馆。”和尚道:“请问相公,现今住在那里?”正林道:“我今日才到,还未曾拜会亲友。待我暂停两天,若定归住在何处,再作道理。”那道月和尚即便请他里面坐坐。他则少坐片时,又到香积厨各处看看,随即回到姑母家中歇宿。不在话下。

再说那王世成,自从娶了徐氏妻室,如鱼得水。你道为何,因其世成乃是一个贪花爱色之徒。况且三十岁方才娶妻,这个徐氏也是个最喜风流的女子,天天打扮的涂脂抹粉,光头滑腻。此时非比在爷娘家的,因为母亲早故,只有父亲在家,而且年老龙钟,有许多的事情也管不到他。以至在家之时,与那些风流少年子,私情来往。真是广为结交,来者不拒。名为是个姑娘家,其实是夜夜房中不脱空。自下嫁着一个有钱的男人,身上穿着的件件时新,头上插带的都是珠翠金银。一来世成贪好女色的人,看见这娘子爱标致、要体面的,婀娜姣姣滴滴。他心中越那中意,而且夜间在枕席之上,这个女子竟是春风无度。过了一度,又是一度。倘以世成弄的辛苦了,有不好睡。他也顾不得好睡不好睡,要来惹得他醒觉。那世成火起,则可以又度春风。总是夜夜如此。虽则世成正在力壮,而且平生所好。到底日长久远,做了一个常胜将军,久战不休。所以世成,倒也有些三分叫倦。嘴里说不出来勿得了,而心里着实有惧战之意也。夫妻二人如胶如漆,同坐又同眠。自娶徐氏之后,这个出门为客为商的买卖,也就不甚高兴去做。那妻子也是常劝他,不必出门。就在本地自己行中,搏点买卖。所以早市上,在行中做些买卖。过了早市,就要想步到家中去,陪伴这个娘子。光阴易过,日月如梭。不觉已是一年。那娘子腹中有孕,将满足月。在于朝暮之间,就要分娩。忽有一夜,正在朦胧好睡。只见有一神人,身穿盔甲相貌堂堂。手持九节钢鞭,立于庭前。大呼曰:“汝本当罪罚绝嗣,因为汝祖父尚有余德。所以付汝半子留根。”说罢,即将手中钢鞭,拦头要打。惊醒原来是做梦。即将此话,对娘子说:“好不惊异。”那徐氏道:“这个做梦之事,因是神思恍惚所致,何足为怪。”世成听见娘子这等说解,他也不题。又过一天,那徐氏叫腹中疼痛起来。王世成连忙叫了一个稳婆来。生产出来一看,倒是一个女子。那世成一想,前夜间梦见神人说半子留根,想是不差。倘若下胎不养男儿,就是这个女儿,我就招赘他一个女婿,亦可以传了王家的香火。谅必神人之言,总是不差的。想这句话,亦不便与娘子面前说穿。看以自己明白,还是到后来再讲。

但是目下虽然生下一女,因为也是头生。与徐氏二人,甚为欢喜。得了一个掌上明珠,如珍如宝。到了三朝,世成去买了香烛,办了许多的鱼肉三牲,祭祭祖宗、谢谢神明。遂即办了两桌酒来,请请乡邻朋友。别人家因为见他家是个有钱的人家,俱来说好话恭贺他。所以那日十分热闹。当时就将这女儿取名叫金定。此话慢表。

且说那钱正林到了通州已经数日,即如耽搁在姑母家中,非是长久之计。要想做一个馆地,因为无甚熟人照应,总是难以入门。心中十分焦灼,闷闷不乐。只得再去闲步走走,散散心中闷气。想来在于通州地方,全无认识之处。走来走去,又走到天齐庙内来。与那个道月和尚谈谈,谈到其间,要做馆地,无门可入。即便叹了一口气。道月和尚见他如此模样,便向钱正林道:“钱相公这个事乃是不难,何须自叹。前日有一个周家太太,到这里庙内来烧香,他带着两个孙男一同来。小僧人就奉承了他几句好话,那太太道:好是好的,今年还没有先生去读书。那时我就问他,为何没有先生。那太太道:去年有一个苏州来个先生,因是年纪老了,被他儿子来接去。不要他在外教书,叫他回家去享福去了。所以我们家里这个学堂,今年还没有人来说起。他说还有几家学生子,都要望他家有先生来,都要来附学的。钱相公,这个所在真真是好的。我也曾到过这周府上去化米,这个老太太是一口长斋,在家里也是看经念佛的。就是僧人走上他的门去,他也是极肯布施的。我看看这位老太太,他也是一个极好行善的,一个热心肠的人。还是此地走去不远,就在这庙门前走出去,转一个弯,那一条巷子里,一个大墙门里就是。待我明日到他家里去,向这位老太太说说看。就是他家里的大少爷、二少爷我也有点认得的。”钱正林一听这番说的话,立时放去愁眉转笑脸。正是:一面之交总要结,人到何处不相逢。

那钱正林即连忙将手一恭,叫声:“道月师父,此事一定费心与我说说看。待我明日来讨你的回话。”道月和尚点头。这正林便闲坐了半晌,仍是回到姑母家去。到了明日,想道:“且等一等看,如其道月到周府上去,这个时候谅必还未回来。待我迟些儿走去,看他怎样说话。”心思已定,即候到午膳之后,起身往外走。一经走到天齐庙,就问了一声说:“道月和尚到周府上去,尚未回来。”他就在庙里坐坐,与那一个香火道人,或东或西,随意讲讲。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只见那道月和尚,口内喃喃,一路念将进来。一见正林便道:“钱相公,你来了几时了?”正林道:“我来了有两个时辰。”道月道:“到要你等这多时。相公,你且请坐下,待我来对你说。阿弥陀佛!这个事务,已有了七八分就了。嗳!那老太太,真正是一位善良之人、信佛之人。小僧去对他说道:‘前日听见你老人家说,令孙读书先生尚未定见。但未知这时可曾有否?’那周家大爷道:‘至今未曾定规,昨日有人来说起,有一位先生是个白衣处士。前年一同在南京训蒙,为因他家在此地乡下,有二十里路。他想就近就家,今年不到南京。因为大少爷意思不对,说总要请着一本是读书朋友才好。如其白衣人,因大少爷不中意,即回了他去。所以未曾定规。’我一听见他这样儿的话,我就对他讲:‘我有一位朋友,他是秀才。家住如皋,真个是三坟五典、四书五经,他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真是一个好才学的秀士。府上如其合意,我明日同他来,拜望你家大少爷。请你宅人家的安。’那太太道:‘你明日同他来。我叫大少爷在家里等他来就是了。’所以听见这样的话,到有一看七八分。他听我说是一个秀才,我想面孔上大有悦意。故而我看起来,定然就的了。钱相公,尽可放心。小僧定可以用心说好话就是了。”

正林听见道月和尚,如此如此,这般那般,说与他晓。他就恭手称谢,感激不已。即辞回到姑母家安心待等明日。心中思想,一夜未曾合眼。到了未明起身来梳洗已毕。吃了些早膳,即便出门,又走到天齐庙。那时还早,道月和尚非比从前在镇国寺中样子,而今到了这个天齐庙,乃是去邪归正,一心念佛,所以还在那里做早功课,未曾做完。正林只得在殿边大桥之上坐下来。等他念完了经,他还要去伏侍师父,还要自己吃早膳。一桩一桩的事情做完了。即便穿了一件香色麻缀,脚上换了一双黄布的靴子。手中拿了一串的念佛数珠。走将出来。向正林道:“我们这时候去,不知恐其太早。他们乡绅人人都是不早的。到不如再坐一坐,走去便是了。”要知就馆的事,须要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