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有的明媚阳光,驱散了荒原上弥漫多天的阴霾。
林峦国北荒土郡内,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猛地一匹骏马冲开道路上的众人,马上的骑士手拿一柄大旗,上书一个苍劲有力的“方”字。
“将军车驾,闲杂人等速速退开!”
这骑士一手拿旗,一手扯着马缰,一边跑马,一边趾高气昂地对路人呼喝道。
众人纷纷避让开,同时不免夹杂着众多议论。
“这方家是什么来头啊,排场这么大,恐怕连本地郡守的架子都没这么大吧?”
“这方家原是荒土郡的武道世家,地位本就显赫。更何况二十年前这家还出了一个将军,地位就更加水涨船高了。”
“我还听说,这方家上下,一年中有大半的时间待在栾都。只有到了这时候,才举家北上省亲。”
听着众人议论,便有老者忍不住说:“方家原来的宅子并不在城内,而是在城外某处,可惜二十年前一场变故,灭门大半,仅仅残存那将军与他的女儿……”
“别说话,车驾来了。”
那骑士过去了,众人就看到方家的车队慢慢地驶来。
首当是两排整齐威武的带刀侍卫,紧跟着一顶八人抬舆,随后又是一顶四人的,末便是众多下人与家眷。
浩浩荡荡,一共两百多人。
车队穿过街道,到了荒土郡的郡守府门前,停了下来。
府邸门前的台阶上,荒土郡郡守上官龙带着一帮官僚早已经是毕恭毕敬地侯。看到车驾到来,他立即迎了上去,卑躬屈膝地对轿子里还未出来的人问安。
“方大人今年过得可好?下官听闻方大人如期回乡省亲,便早早地吩咐了下人,彻底地打扫了您家的宅院……”
上官龙年过六旬,脸上皱纹一大把,坐在郡守这个位置上日久,又是荒土郡豪门上官家的族长,说话间把握分寸得极其精妙。
“哼!废话少说。”轿子里传来一个甚是不喜的鼻音,打断了上官龙滔滔不绝的献媚。
一个精壮魁梧,穿着猛虎补子官服中年人拨开帘子,大步走了出来。
这人便是当今林峦国大武官,掌管着林峦国心脏栾都五十万禁卫,方家家主,方悟同!
林峦国对文武官穿着纹饰有严格的规定,文官穿禽,武官穿兽,禁军武官统领穿的便是猛虎。
方悟同年约五十有余,紧锁的双目显得略浑浊凹陷,长眉高扬,步伐稳健。
他下轿后,立即气势汹汹地质问上官龙:“斥候可比我提前一天到,如今你们找到月儿了没有!”
方悟同口中的“月儿”,是前不久在回乡路上神秘失踪的他的宝贝女儿——方紫月。
上官龙年纪要大一些,但是在方悟同面前却不敢抬起头来,额上一阵冷汗,不知是先擦还是先回答方悟同的话。
上官龙旁边的一个官僚心领神会,向前一步,替上官龙对方悟同道:“方大人前一日派来斥候说爱女失踪之事,上官大人亦心急如焚,立即派长子辍率领快马加鞭前去搜寻,如今或许已经寻着了她,正返程吧。”
“对!对!”上官龙翻出手巾,楷了一把汗,高兴地顺着道。
“哼!算你的这狗腿子会讲话,”方悟同仍是不满地瞪了正暗地庆幸的上官龙一眼,甩袖,转身,坐回,然后对轿夫喝,“回府!”
“方大人,您不在下官府里休息一会吗?”上官龙收了手巾,对想要离开的方悟同问道。
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更是一城长官,一族之长,本来应该气度非凡,但现在却这么慌张惧怕,这不免使得他身后的几个下属用官袍捂住口鼻,一阵地窃笑。
轿子里,方悟同没好气地回答说:“坐什么坐!等月儿回来了,再来坐也不迟!”
车队再次启程,远去了许久之后,看着它消失了的上官龙慢慢地收起脸上的慌张与献媚,转而一股阴沉之色浮现上来。
“哼!你也嚣张不了几天了!你这家伙,一定有哭着求我的一天……我们走!”
前半句是说给他听的,后半句则是对一众下属的呼喝。
与此同时,李善带着仍昏迷不醒的狼女,已经到了他与那人约好的接头地点——
一处荒废已久的大宅院。
一个月前,那人命令自己前来追捕这狼女,并约定了到这处宅院会面。
这座宅院位于荒原上一处集市旁边不远,那集市荒凉凋敝,这大宅子也是破败不堪的样子。
院外,通往外界的唯一道路上长满了杂草。
院内,青石板上蠕动着青苔,斑驳的围墙垮塌大半。屋檐、屋椽、方木发出阵阵霉味。
这里已然成了老鼠的天堂,时时有壮硕如牛的野鼠成群结队地窜出来,又不知道溜进了哪个隐秘的地洞去了。
这座宅院唯一残存是一座摇摇欲坠的大厅,它门前的两根青木立柱显得腐朽不堪,有一根甚至倾斜着。
眼见就要倒塌。
看到这情况的李善自然不敢把狼女放在大厅里,而是寻找了一处稍微干净点的墙根放下。
他四处搜寻了一会,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料想那人还没来到,又找到了半块写着“方”的牌匾,拆开,在墙根处点起了一堆火。
不知觉间,正午已过,日落西山,夕阳残存着半个身子,无力的霞光罩在了李善和狼女的身上。
“她还是没醒么?”李善坐在狼女身边,担忧地看着她,自己却像是在自言自语。
她看起来是那么地安静,眉头微蹙,脸上泛着红晕,熟睡了一般。
一瞬间,狼女睡着的样子竟慑住了李善的内心深处,使得他心里升起一个奇怪的想法。
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她本该出现在花园、闺房、湖畔、或是一些少女该去的地方,和如她一样活泼开朗的女伴们嬉戏玩闹。
而不是在这荒郊野岭,跟着自己,忍受毒虫野兽的侵袭。
“她是猎物,我是猎人,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也许,我做了一件大错事……”李善心想。
“她本就不应该在这里。”
这时,一个对李善而言很是熟悉,时时透着无情的女声突然地从他身后传来。
李善侧身一看,正见到那人,自己的上级和导师,披着夕阳最后的余晖,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身后。
她有着高窕的身材,身穿着漆黑色的紧身皮甲,头戴着同样颜色的羊角盔,仅露出一对满是责怪之情的眼睛。
她的两侧腰间各系着一把精巧的手弩,小腿上还绑着两把匕首。
“这人不该出现在这里。马上杀了她!”
来人对李善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气冷漠,显得对他有极大的不满,与对一条无辜性命的蔑视。
看到李善没有武器,她还取下腿上的匕首,扔了给李善。
不知为何,此时再一次偷偷看了一眼熟睡的狼女之后,李善忽地感觉到了一股温暖的力量,占据了自己的心头。
“她是无辜的,我怎么能杀了她?”
李善站了起来,与来人四目相对,紧握匕首,对准来人,拒绝道。
“不!”
“你敢?!”来人目光中的责怪立即变成了愤怒,“忤逆师尊,你可知道后果!”
听到“后果”二字,李善就被吓退了半步。
在魔峦,一旦有人违抗上级的命令,就会被丢入虫冢之中,忍受各种魔物非人的折磨。
虫冢,也叫做内魔峦,是魔峦山体内一个巨大的山洞。
魔峦抓去的各种魔物待到无用之后,便统统扔了进去,从此无论死活。但谁想。魔物们竟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繁衍生息了下来。这使得魔峦大吃一惊的同时,也使得它成为了惩治犯人的唯一手段。
把犯人也扔进去,无论死活。
能被魔峦抓去,而不是直接被击杀的魔物都绝非善类,其中不少有淫邪恶毒的癖好。所以被扔进虫冢里的结局可想而知,也不由得李善被吓住。
然而在瞬间的失神之后,李善心里突然地闯入了狼女那浅盈盈地笑。
“呵呵!我还以为你这家伙也死在这里了呢。”
“我看你这家伙,还蛮有趣的。”
“或许我做了一件大错事吧?今天,这件事我就扛了!”
李善下定决心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走上前去,挡在来人和狼女之间,并质问说:“她如今已不是杀人的狼女,而是一个正常人!你又何必置她于死地。”
篝火在劈啪作响。
不知为何,这座荒废大宅子忽地阴风阵阵,夕阳才刚刚落下,就显得阴暗非常。
“你,住口!”
来人的目光往四周的变化扫去,又落回李善身上,听到他这番话,霎时大怒,戴着铁手套的右手一扬,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这出手的重,只见李善的左脸颊皮开肉绽,血液、碎肉飞溅了出来,脖颈发出嘎吱一声脆响,险险地没断。
而脸上留下了五道深深的指痕。
李善顿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脸颊同时火辣辣地疼。
他这背了狼女一整天,本就虚弱的身子,更没有什么东西滋补,差点没昏死过去。
他虽没有被来人这一耳光打晕过去,却被打得踉跄在地。
微微醒过来,模糊中看到来人取出另一把匕首,朝着正熟睡着的狼女走了过去……
“滚开!”
李善心中大急,也不多想,就把刚刚炼成的憎恶幻化成了刀,指挥着它,对着背对他的来人刺了去。
早在李善聚力的时候,来人便察觉到了,却暂时不动声色,等到了刀尖距离她的脊背不到一寸时,才一个巧妙侧身,让刀从腋下擦过,而未被伤及分毫。
射出的刀来不及收势,径直插入了墙壁里,并随着砰一声而消散于无形。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你竟然炼成了憎恶?”
来人显然暂时对狼女失去了兴趣,转过身来,兴奋地打量着地上的李善。
“轰隆!”
一声惊雷,凭空彻响!
一道闪电,径直击中距两人不远处的大厅。
只听炸裂几声,礼堂瞬息间垮塌,变成了一堆烟尘满布的废墟。
令人奇怪的是,被闪电劈中之后的那些朽木却没有燃起来,却发出一阵令人作呕的霉味。
而废墟的烟尘中一阵震动,一个庞然大物的影子从地里破出了半个身子,躁动不已……
“不好!此时这只尸魂兽不是正在休眠吗,怎么这时候出现?”
从刚才到现在,从来没有露出任何负面情绪的来人,此时却显得很是不安。
她隐藏在羊角盔下的双目在那恐怖的影子和李善身上一扫过后,最后锁定在了毫无还手之力的狼女身上。
“不管尸魂兽,先杀了这孽种!”
来人咬牙切齿地低语,并掏出腰间一把已上弦的手弩,朝着狼女的胸口,扣动了扳机……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