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南疆喋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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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二七,忧前境君王露颓意,进良言耆老树信心

那赵昆元说到这里,整个文华殿一时陷入了沉默,一个宫女还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少卿见皇上以九五之尊,竟然毫无能力保护自己的臣子,只能眼睁睁看着任孙可望及其爪牙杀戮荼毒,不禁更加为皇上的处境感到深深的担忧。心想如若早知张应科是如此心狠手黑之辈,刚才下手必会再重一些,起码让那厮一两个月起不了床。正待说点甚么安慰皇上一番,倒是皇上先开了口道:“徐爱卿现在可深知朕的处境了?”少卿道:“虽然小子原来也知道一些,然此刻这一趟皇城之行,更是耳闻目睹,身临其境,感受又自是又深了一层。”赵昆元道:“皇上处境,草民一向是感同身受的,每觉此地绝非善境,必得要想一个万全之法才好,此事依草民之见还得要大力仰仗李定国将军,舍此只怕别无他途。”皇帝沉吟片刻道:“李将军的赤诚忠勇朕是一向深知和感佩的,只是此事若要认真论起来,李将军也有诸多难处,值此戎马倥偬之际,断不可拿如此万般为难之事去纷扰于他。二位卿家也不必太过为朕担心,朕所幸者,外有李定国,刘文秀二将军为柱石,内有魏豹,邓凯二卿家为保障,朝中也自有吴贞毓、文安之等一班披肝沥胆的忠臣,即便在野,也还有二位卿家这般心向大明的文武之材,朕也深信,此时此地纵然妖氛重重,也必定会有澄清之日。倒是徐卿家,朕却有话问你。”少卿赶紧道:“皇上有话但请直言。”皇帝道:“卿家目下虽说在李定国将军麾下效力,然朕也深知此必是出自卿之自愿,卿若不愿,任谁也奈何你不得。不过李将军既然有书相荐,以卿之人品武功,在朕这方,自是相见恨晚,只是卿之去留,李将军却要朕与卿相商,不知卿家有了这一番观感,此时此刻意向若何?”

其实少卿在接受任务来此之前,就已打定主意了的,此刻闻言便说道:“皇上对小子之爱重,小子自是感激莫名,然小子自忖,小子置身李将军麾下,只怕比在朝廷更能发挥己之所长,即使为皇上安危计,诚如刚才皇上所言,目下内有邓魏二将军赤诚保驾,外有李定国,刘文秀等大将忠心向明,即便真有那操、莽之辈意图作乱犯上,也不能不心有所忌。皇上目前处境虽犹有可忧之处,小子此番回去,定必将所见所闻如实向李将军禀明,再慢慢与之计议以为后图,不知皇上以为如何?”皇上闻言,默然片刻道:“爱卿之言,实是言之有理,且不说李将军目下正是用人之际,即凭卿意已是如此,朕也自是无话可说,只是不知爱卿可愿接受朝廷敕封?”少卿道:“皇上大可不必为此费心,且不说现在乱世之秋,即便国泰民安的和平年景,小子也并不以那功名富贵为念,只是小子身为大明子民,值此国难当头,万民涂炭之际,甘愿为复我大明河山肝脑涂地,死而后已,至于身外之名利得失之类,小子从未略系于心,但所凭者,唯一腔热血而已!”皇帝闻言,禁不住站起身来反向少施礼道:“卿之肺腑,和赵老先生如出一辙,真乃出尘之高士也,倒是孤家寡人,以尘俗之心度之,诚冒犯也,卿且谅之。”少卿见状,也赶忙起身还礼道:“小子一时兴之所至,口无遮拦,虽也出自至诚,怎当得皇上如此,岂不折煞小子么?”赵老也忙起身施礼,口里连称“不敢”。

皇上归座后,复又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二位卿家身在草野,又心系社稷,朕深敬之;行为处事但凭性之所至,不为身外之物所羁绊限制,朕又深羡之,唉,想朕生于帝王之家,生平所爱者山川之秀丽,人间之温情也,然行事却每每身不由己,而最令朕唏嘘者,值此乱世之秋,却又不幸被时势推至此位,此实非朕之所愿也。不是朕在此矫情,此时若有谁堪当此任而又四海归心,足以登高一呼而扭转乾坤,重拾我大明旧山河,朕倒是甘愿让贤。”

少卿见皇上竟然发出如此感叹,禁不住心中百感交集,一时竟不知该说些甚么。倒是那赵昆元闻言,连忙正色道:“皇上此言虽说也是真情流露,然以老朽看来,却也甚是不该。”皇帝忽见赵老一脸严肃,徐少卿满眼疑惑,仿佛蓦然从梦中醒来一般,惕然道:“赵老师不要见怪,朕也是一时面对知己,难免心中忽有所感,实不是一个君主应有之言,虽然如此,朕还是想听听老人家教诲。”赵老也不谦逊,直言道:“老朽以为,大凡生而为人,都有一个自己的位置,没有一个人生下来是完全自由自在,不受约束的,即以老朽与徐小哥为例,虽然暂时不受朝廷约束,却也要受心中道义约束而选择自己的人生之路,只是以吾度之,吾辈的最佳位置恰恰不在朝而在野。诚如徐小哥刚才所言,值此乱世之秋,吾辈也愿甘赴国难而万死不辞也。然,凡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赴死岂是吾辈无故之所选耶?若非,则何也?形势之所逼也,道义之所驱也。而皇上生来所处位置即与吾辈不同,而形势却又将你推到了现在的位置,或许这并不是你心中所愿,然皇上既已就位,难道就不能有所担当么?”皇帝闻言,喃喃道:“话虽如此说,然朕自即位以来,一路颠沛流漓,何曾得一日安枕?即便到此地稍作安顿,环境却又如此凶险,朕颇感有些身心俱疲也,或许确是朕之才干不堪担此大任吧?”赵昆元连连摇头:“非也非也,依草民度之,凭正统,凭道义,凭官心民心所向,此位还非陛下莫属,陛下且试想想,目下除却陛下,还有谁能担当?即便有那手握武力心怀不轨之人觊觎大宝,那军民之凝聚力岂是仅凭武力能够收拾得来的?就算陛下愿意逊位于此辈,只怕不仅于事无补,反倒会令局势更加混乱,生灵更加涂炭。以草民之见,非是陛下不堪此位,实则一者局势于我大明不利,暂处于低谷,二者皇上信心不足,一时看不到于我有利,并可资利用的诸多因素,三者皇上宅心过于仁慈,忍让有余,冲劲不足,宽厚有余,决断不足。除非皇上已不想光复河山以救天下,若还尚有此心,那就甚么也不要多想,一心打点精神,和来自各方面和敌人放手一搏,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倘若事终不成,那也是天意如此,即便粉身碎骨,又有何憾焉?”

皇帝闻言,起身再谢道:“老师此言,有如醐醍灌顶,直令人茅塞顿开,不啻天音也,受教了。”赵老谢逊。

皇帝归座后接道:“其实朕原来心中之苦闷,也每每与皇后王氏谈及,王后的见识朕向来是佩服的,实无异于朕之臂膀也。她的看法也与吾师基本一致。老实说,朕自即位以来,要不是得她强助,尚不知能否坚持到今天。今又闻吾师一席良言,足以令朕去柔弱儿女之态,长丈夫豪迈之气也。纵然依旧山重水复,然细细想来,却也可谓之在家有贤妻,在野有益友,在外有良将,在朝有忠臣,朕若再不知奋起而励精图治,岂不有愧于诸良师益友,良将忠臣乎?又有何面目面对列祖列宗,天地鬼神?”

赵老闻言,捋须微笑曰:“皇上能作如是观,老朽心甚慰之。王皇后老夫虽不认识,然她的贤德之名,却是朝野内外有口皆碑,若是复国大业终能成功,国之有母如此,实乃黎民之幸也,若是事终不济,皇上得妻如此,生死相依,也该了无遗憾了。”皇帝亦笑道:“吾师诚哉斯言也,想苍天之待朕,比那昔年之西楚霸王,一点也不薄也。”

少卿刚才见皇上言语间忽有灰心丧气,甚至搁挑撂担之意露出,心中一时惶然无措,自感不仅李定国一腔热血将要付之东流,自己目前的奋斗也将失去意义,再联想到随之而来的国运民生将又不知置于何地,禁不住便有一股旷古悲凉涌上心头。后见赵老一席当头棒喝,皇上不仅幡然醒悟,且迅即心情转好,精神振奋,自己也不觉心中大是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