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绝尘飞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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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清蒸榆钱

据胡宜之说,他家这棵榆树,已经超过两百岁。

两百年前。胡家祖上得了这片宅子,住进来的当天,就种下了这株榆树,树上所出的榆钱,曾经帮助胡宜之的祖先们度过了无数饥馑岁月,因此,胡家的子孙们敬它爱它,俨然把它当成了恩人和长辈。

漫长岁月中,这榆树被雷劈不下十次,有三五次被劈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以至于当时的人们围树叹息,以为它死定了,若不是念在它的恩情上,定然砍了当柴烧,哪知隔年春天,它那残株败枝上竟又发出了新芽,于是就有人说,这树有上天护佑,是个灵物。

胡宜之从医之后,用草木药材救死扶伤,益发觉得草木与人一样,都有灵性。并且人依赖草木才得以生存,世上若无草木,岂有人耶?推而广之,是水土成就了草木,而草木又成就了生灵万物。基于此,胡宜之又进一步想到,人的秉性形态是否亦由草木塑造?若果真如此,人又如何能称作万物之主?这想法涉玄,被胡若林以“胡思乱想”否认。

既然寻常草木都有了灵性,那这棵榆树作为胡家庭院中所有草木生灵的长者,更加不凡,在胡宜之心目中,它已成精,尽管胡若林经常向他强调:“一棵树而已,任人刀刻斧凿,劈柴烧饭,或成了无生机之桌凳,或于炉灶间燃为灰烬,命操人手,何灵之有?”

听了胡宜之介绍,众人对这棵树油然生出深深敬意,唯独胡若林不以为然。

不觉间,天色向晚,参儿和杞儿手脚利利落落,抬出两张矮桌,捧出酒菜摆妥。

众人围着矮桌分宾主落座,胡宜之道:“且不忙斟酒,参儿,把我窖藏了六年的葡萄酒拿出来,与这兰芷酒兑着喝。我这葡萄酒,可有些来历,六年前,一位贩丝绸的波斯胡人,来舍下求医,临走时拿出百金和两坛葡萄酒谢我,我看他只身一人,风尘仆仆,来中华不易,只留了葡萄酒。后来方知,钱财人家不稀罕,倒是这葡萄酒万里迢迢从西域运来,着实不易。如此稀罕美酒,岂能随意牛饮?我将其封在窖中,珍藏了起来,至今已六年三个月有余。”

胡若林道:“你们瞧瞧,我大哥这才叫小家子气,我可是他亲弟弟吧?就这两坛酒,我向他讨要了数次,他就跟藏老婆一般,将其埋得严严实实,涓滴都不给我尝。”

胡宜之道:“老二你少多嘴,我的美酒被你糟蹋的还少么?美酒待客来,今日贵客临门,正是这两坛酒重见天日之时。”

正说着,参儿拿那一大托盘端出酒来,众人见那酒坛造型别致,胎质细腻,羊脂般晶莹透亮,坛肚上画着几个带着面纱的女子,身着长裙,翩翩起舞,笔法凝练,栩栩如生,其工艺精巧,几与中土媲美,坛口细长,用木塞封住。

胡宜之道:“那波斯人对我说,此酒若想存放长久,须得将坛子横放。若竖着放,日久天长,木塞变小而坛口松,酒气便会散尽;横放则木塞遇水而胀,紧封坛口,保住酒气,酒质数十年都不会变。”

陈思逸道:“我中华自汉唐以来,便被外人称作天朝上国,日子久了,难免生出几分骄气,今日看这两坛酒便知人家聪明才智、文明教化,丝毫不亚于中土。”

胡若林道:“陈老二这话,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须知这烧制瓷器的法子,波斯还是跟咱中土学的,咱中土任何一座瓷窑烧出的瓷器,都比这好出不知几倍,更别提汝窑、哥窑、官窑、钧窑、定窑造出的传世精品了。哼,蛮夷就是蛮夷,怎能跟咱们天朝上国相比。”

陈思逸不愿与他争论,笑而不语。

尽管有胡若林这番宏论在前,众人还是对这两个酒坛赞不绝口。一边赞,一边瞧参儿拔那木塞,只见他使了好大力气,累得面红耳赤,木塞纹丝未动。

杞儿嗔道:“干吃饭不长力气的不中用行货子,拿来,给我!”

参儿不服气道:“你小油嘴儿中用,你倒试试!”

参儿赌气将坛儿递给杞儿,杞儿手拽牙咬,脸上作出许多怪相,捣腾许久,依旧不成,参儿嘿嘿笑道:“就知你光说不练。”

陈邕伸手道:“杞儿,拿来我试。”接过坛儿,用力拽了两下,那木塞倒像长在了坛子上,他抬眼见众人都在瞧着自己,心道:“不妙,要丢人现眼。”随即镇定心神,伸出拇指和食指,紧紧捏住坛塞,暗运内力,口中喝了一声:“开!”只听“嘣”的一声,木塞应声而下,有几滴酒水随之溅出,喷落在陈邕脸上和胸前,殷红如血,几位女子都轻叫了一声,陈邕暗自捏了把汗。

胡宜之道:“还是贤侄有能耐!”

陈邕笑道:“大伯过奖,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胡宜之又道:“古人云‘葡萄美酒夜光杯’,寒舍没有夜光杯,只能拿这瓷盅子将就啦。”

他让参儿取了个空酒壶,将兰芷酒和葡萄酒对半倒入,摇匀,给众人斟上。

胡宜之端起酒杯道:“一则诸位高侠驾临寒舍,二则大伙齐心协力医好了杨公子,我与二弟好生高兴,人生快意,须得如此,来来来,我先干为敬。”举杯一饮而尽,点了点头道:“嗯,好酒!请!请!”

众人也随之举杯畅饮,只觉酒香浓郁,甘甜沁脾,虽有些许辛辣之气,却清冽爽口,畅胸舒怀,均赞美不已。

此时夕阳西沉,大榆树下,觥筹交错,笑语声声。

杨旻和雨晴借花献佛,向众人连敬了三杯,以谢救命之恩。

渐渐的,银河横卧、北斗错落,胡若林教参儿、杞儿点上灯笼,挂在屋檐及榆树枝上,满园花草朦胧,更多一层趣味。

陈灵灵之前未见过清蒸榆钱,此时吃一口,赞一句,因问胡宜之道:“大伯,这榆钱谁蒸的?这般好吃?”

胡宜之道:“当然是出自内人之巧手。”

陈思逸惊奇道:“大哥,几时娶了位新嫂子?也不叫上小弟来喝喜酒,快请嫂子出来,好让我等拜见。”

胡若林道:“陈老二可真是,方才我说大哥藏就如藏老婆,你们竟未听出话外之音。”

陈思逸道:“你向来喜欢胡言乱语,谁知道哪句真,哪句假?大哥,我们不敢失了礼数!”

胡宜之道:“什么礼数不礼数?她们女娃进屋见见就是了,你们几位还是免了,娶了老婆不让别的男子看,这是我胡宜之的规矩。”

陈灵灵道:“诸位姊姊,咱们进去拜见大娘吧。”

她左手扯着雨晴,右手拉起邓翠,领着众人进了厨房。

陈思逸道:“胡大哥,你不能总让嫂子闷在房内?这跟坐牢有何分别?”

胡宜之道:“诸位不在时,她可以到院里坐坐。”

陈思逸又道:“照啊,你这篱笆墙,能遮挡甚么?外面人来人往,你就不怕别人看到么?”

胡若林笑道:“我也这样说他。”

胡宜之道:“如此?明日便请人砌墙。”

闲聊之中,慢慢说到了苏焕东家灭门案,胡宜之道:“我与苏焕东交情泛泛,只替他妻妾医过几次病。苏焕东中等身材,体态肥胖,白净面皮圆胖脸,酒糟鼻子,逢人说不两句话,便哑着嗓子哈哈笑,他屋内有一妻四妾,养了三男二女,最大的是个女儿,十九岁,最小的是儿子,两岁多点。苏焕东贪财,明里结交官府,包揽诉讼,街上还开着绸缎庄、生药铺,暗里谋人家产,甚至杀人越货,干过不少亏心事。总之,他明里暗里结下不少仇人,不知是谁下的毒手。”

陈思逸道:“他家女儿可曾婚配?”

胡宜之道:“不曾,据说扬州城里有数十少年子弟钦慕她容貌,个个大献殷勤,媒人们踏破了苏府门槛,却无一人能得这位千金垂青。”

陈思逸道:“他这位令千金---私下里可曾与人交往?”

胡宜之道:“这就不得而知啦。”

陈思逸道:“如今这江湖,人心不古,道义泯灭,穷凶极恶之辈比比皆是,灭门惨案时常发生,数日前,湖州‘快刀门’李朝阳一家老小被人杀害,二位可曾听说?”

胡若林道:“略有耳闻。”

陈思逸道:“这才过了几日?扬州苏家竟又惨遭灭门,二位老兄说说,如今这江湖为何成了这般模样?”

胡宜之道:“朝纲不举,黎民倒悬,少不得乱象频仍,自牟尼教方腊举事之后,天下事便愈加败坏,江湖上更是血雨腥风了。”

陈思逸道:“嗯,大哥高论。”

正说话间,诸女从堂屋正厅出来,陈灵灵极尽溢美之词,盛赞那位大娘,胡宜之捋着胡子,笑不拢嘴。

原来,胡家这几间屋子,除书房外,其余房屋均自相通,陈灵灵等人从厨房寻到堂屋内室,才找到那胡夫人。

陈灵灵赞美罢胡夫人,向杨旻和雨晴努努嘴,又朝陈思逸道:“爹,喜酒的事,说了么?”

胡若林道:“甚么喜酒?哪里还有喜酒?”

雨晴听了,粉面红透,低眉垂首。

陈思逸道:“有一大事,正要与杨少侠、宜之兄商议。”

杨、胡二人见他说得郑重,胡宜之道:“何事?”

杨旻道:“前辈有何吩咐?”

陈思逸道:“杨少侠,我们已与晴姑娘商议过。”

杨旻看雨晴俏脸含羞,低头摆弄衣角,猜出陈思逸要说甚么,遂起身道:“前辈不需多言,晚辈惟命是从。”

雨晴更是无地自容。

胡宜之笑道:“贤弟之意,我已知晓,舍下寒酸,只怕委屈了杨少侠、晴姑娘。”

杨旻道:“哪里,先生尊府,令人居之忘俗,在下与晴妹求之不得。”

胡若林拊掌笑道:“妙,妙,妙,大哥的喜酒,我未能喝得,至今引以为憾,若能在此喝上杨公子和晴姑娘喜酒,也算是弥补了一桩心事。明日三月十二,是个好日子,咱们把大哥华居休整一番,聊作二位喜结连理之所。”

众人拍手叫好。

大伙饮酒至二更天,陈思逸和曹羽要去察访苏焕东家灭门之事,以核实此案与万冲有无干系,陈灵灵缠着要去,陈思逸不允,嘱咐她好生替柳凤翔夫妇描影,明日一早好飞鸽传书发往洪州,陈灵灵的嘴噘得老高,勉强答应。

陈思逸向胡宜之问明了裁缝老张和苏焕东家住址,他们将先去张家,打听些苏家消息和那后生模样,然后再去苏焕东宅邸,查看现场有无线索可循。

临行前,陈思逸向胡宜之要了半截蜡烛,揣在怀中,以备不时之需,这便是经常夜行之人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