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雪侵入冷冷清清的厅堂,形成和昨夜截然不同的对比,我扶着红叶,落座在我曾经一直坐的位置,那是所有姬妾最边缘的位置。
我曾经一直以为,云沉分给我这个位置,是唯一的位置,我却不知道,这个位置是最不受宠的位置。
“夫人,我们似乎来的有些早。”红叶皱着眉头看着没有一个人的桌椅,似乎没有料到是这般情景。
“我们去院子里看看清晨之景也是不错。”
我起身,拉住她的手,她似乎有些受宠若惊的睁大双眼。
“昨夜可是又下雪了?”我含笑,看着又被大雪覆盖住花蕊的一树树梅花。
“夜半时分,大雪忽至。”她的回答异常的恭敬。
“去给我摘一支梅花。”
“是,夫人。”她小心翼翼的放开我的手,生怕我摔倒,然后选择了一支最灿烂的花儿,仿佛知道我的心事一般,轻轻地别在我的青丝之上。
“夫人丽质天生,这花儿,很适合您。”
“错了。”我并没有发怒,而是继续让她扶住我,“我独爱木兰。”
“夫人……”
“无碍,我们回去吧。”我摸了摸发丝之间娇艳欲滴,却又清冷好贵的花朵,微笑,“再不回去,有人会生气的。”
没有等到红叶的回答,我等到的是另外一个回答。
“妹妹如此丽质天生,谁会生妹妹的气呢?”
那是一个一身华丽装扮,容貌出众的女子,她微笑着看我,眼神定在我发间的那支花儿上面,眼神忽然冷了下来。
“见过大夫人。”我微微垂眸,向她行了一个礼,恭敬,“贱妾嘴杂,冲撞了夫人,请夫人责罚。”
“我只是问你,怕谁会生气?”她走近,咄咄逼人,“本夫人尤为好奇。”
“贱妾,不愿夫人生气。”
“那就是说怕我生气?”她的语气在意料之中,带着淡淡的冰冷,“妹妹这般美貌,倒是叫夫人我心动,又如何生的起你的气来。”
“夫人倾国倾城,贱妾不敢当。”天香公主能够和云沉相好,就永远有本事让我生不如死,低个头,永远比倨傲有作用。“公主是将军的最爱,若是知晓我冲撞夫人,必然是要惩罚贱妾的,夫人貌美心善,自当不会与贱妾计较。”
“这么说我计较就是我的不对了?”她走近,眼神锋利如刀,几乎可以将我脸颊划个刀口一般,“既然将军如此宠爱我,你也冲撞了我,那就让你在此地跪上三个时辰,相信,他也是不会介意的吧。”
“一切当由夫人决断。”我没有求饶,因为在这个女人的手里,求饶就如同求死,还不如多点骨气。
“夫人……”红叶似乎没有料到变故会如此之快,让我们措手不及,想要说些什么,在看到天香公主锋利的眼神,静默下来。
“那么,早膳,就没有你的份儿了,可能午膳也是如此。”她迤逦的离开,我跪在地上,看着一个一个从自己身边离开的脚印,勾唇,淡淡一笑。
直到所有的姬妾都从我身边经过,积雪化作雪水在我的膝盖之下流淌,我才听见这个才来几天婢女的哭声。
“夫人,奴婢没用,没有保护好您。”她跪在我的身边,似乎想要抱住我。
“没事,我自找的。”我没有怪她,毕竟有很多事情,不是一个奴婢可以解决的。
“夫人,您为什么要说最后一句话?”她忽然问。
“哪句?”我疑惑。
“您说你去晚了她们会生气,您不是嘴杂之人。”
“我嫉妒啊,所以我想说。”我看着不远处的厅堂,天香公主也不过是需要一个人来杀鸡儆猴,而我只不过刚好撞到了她的枪口。
说起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夫人,为何您要选择在天香公主接近我们的时候说,您这是不爱护自己。”她似乎很在意这个问题,在乎到几乎忘记了我曾经对待我的婢女是个多么残忍的人。
“你话太多了。”我冷冷的看进她清亮的眼睛里,“你知道,我不需要话太多的奴隶。”
她所有的疑问戛然而止,“奴婢知错。”
“回去,给我煮姜汤还有晚膳。”我一点也不想还没有活够就死了,也不想当个饿死鬼。
她如蒙大赦,起身,快速的离开。
我看着她的背影,摇头微笑,你究竟是谁的人,其实早就已经很清楚了。
昨夜的大雪并没有在清晨的短暂歇息之后就罢工,不一会儿,就又开始浩浩汤汤,侵蚀整座王都,以一种无上的姿态,在梅花盛开的地方渲染上斑驳痕迹,如同一个恶作剧的小孩子,没有闹够就不会善罢甘休。
我跪在雪地里,六棱花朵落在我的发丝上,落在脸上,还有眼睛里,我看着微博的日光渐渐散去,过去的姬妾们陆续的走回来,各自进入自己的院子,幸灾乐祸,大快人心甚至同情万分的目光一一流露过我的身上。
一身大红衣物的天香公主很快又来到我的面前,她看了我一会儿,似乎发现我的装扮有什么不对,然后伸手在我的发髻上狠狠一扯,那一支开的格外美好的梅花,就那么,轻飘飘的落在雪地里,一双精美的貂皮鞋,狠狠踩过,没有一朵花,可以保持盛放的模样。
我的心,忽然之间,在那一刻狠狠一疼,我知道,有些东西,从此就会成为禁忌了。
不是谁都可以拥有。
“我不喜欢你戴这个,今儿,你犯了错,多跪两个时辰。”
衣袂飘飞,展翅欲飞的孔鸟在裙裾上鲜艳夺目,我垂眸,“贱妾领命。”
“要是我发现你没有跪够时辰就给我离开,就别怪本夫人心狠手辣。”高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说不出的阴狠。
“贱妾不敢。”
“那是最好。”她缓缓离开,曾经的公主气质,在这一刻,竟然被剥离的如此彻底。
我几乎想不起来曾经诸天万界里,那个凡世九国相传的天香公主竟是如此模样,剥离了公主的身份,成为黎国的将军夫人,却这般心思恶毒,让人惧怕。
“妹妹,你气运如此不好,今日过后一定要去庙会去去晦气。”百花夫人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这天香公主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可以比拟的,这将军府后院怕是凶多吉少。”
“多谢姐姐提携。”我淡淡的回答,“妹妹从无好命的福分。”
听到这话,她似乎想起我嫁过来那日,云沉不屑碰我,第二日就上了战场的情景,当即便说,“说来也是,你日后,还是要注意。”
“姐姐费心了。”
“如此,我便去了,待时候足了,千万使唤下人找大夫看看你的双腿。”说罢,掩去了眼角的幸灾乐祸,慢慢走远。
雪水融化到一定程度开始滞留,寒冷如同打入体内的冰针,侵入骨髓,从膝盖蔓延到全身,就算是貂皮狐裘也不能撼动分毫。
麻木的知觉也从双腿蔓延全身,看了日头,也不过两个时辰,就已经承受不住。
看着身下又开始凝结的冰水,我只觉得有些好笑,可是飘洒的雪花让我笑不出来,嘴角不住的打着哆嗦。
冰冷让我格外难看起来。
日光终于西下,我不知道跪了多久,又有多少人从我的身边经过,跟我说过些什么话语,我只知道,我已经快要坚持不了,不管是我的身体,还是我的心,都似乎已经无法继续下去。
大雪的力道终于压倒了一颗风华正茂的花树,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颗树就那么倒在我的面前,混合着洋洋洒洒的雪花,红色的,如同血液一样的花瓣在西风里,漫天飞舞,一地落红。
我看着手手背上被枝条抽发出的伤痕,就连血水都没有流出来,霜雪将我冰封。
我想,我也许熬不过就会死去,就会离开凡世,寻找我的下一世,不知晓我的下一世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不知道有没有人在等我,不让我在冰天雪地里,这样无依无靠。
然后,时间忽然之间过的很快,当最后的苍白湮没于黑夜,风雪更加的大了,北风的咆哮声在耳际飞舞,终于深夜快要到了。
我起身,裙裾几乎冰冻在雪地里,我没有一丝力气拉起,连同我的血肉,没有知觉的血肉,也被冻住的冰雪覆盖,我站不起来。
我拾起一块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雪地里的一块石头,一下一下的砸着身下的冰块,直到双腿鲜血淋漓,才站不稳的起身,几乎一步都走不开,摔倒在雪地里。
急促的脚步声让我抬起头,看清人影,我淡淡一笑,伸手,拉住她的手,用尽气力,“带我回去……”
“夫人……”眼泪落在我的身上,深深浅浅。
“我去找了将军,在他的书房前跪了许久……”
“我也去找了辰王殿下,他已经西出黎都,前往漠北,三年不回……”
“对不起夫人,红叶没有办法保护您……”
我抓住她的手,扬唇淡淡的笑了,“带我回去。”
“好……”
我几乎不记得我是如何回到我的院子,当温暖侵袭我的时候,我没有了意识。
我忽然之间想起那个在花树下禁锢我的男子。
我还记得她曾经说输了的模样,那样的寂寞与绝望几乎要灼伤我的心脏,可是现在,我可以给他回答,我一定可以。
你没有输,是我输了。
输的惨惨烈烈,彻彻底底。
没有办法再去骗自己,这只是一个梦。
“夫人,你到底在赌什么奴婢知道了,可是,永远也别拿自己的命去赌。”红叶将姜汤一点一点灌进我的嘴里,“因为,我怕您输。”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怕我输,因为我已经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