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过来的时候是一个很深的夜里,听着轩窗外滴滴答答的雨打芭蕉的声音,就再也睡不着了。
他的脑袋很痛,痛的几乎要炸裂开来,这种疼痛从他开始做那个梦才发作的。
这种痛几乎是一种无言的折磨,无药可治,甚至没有任何的病态,就连当朝最俱盛名的御医也只能垂首叹息,找不到任何病因,只说他的好的,并没有病症。
可是他自己很清楚,一定是那个梦。
他今夜又做了那个梦,依旧和曾经一样,他几乎想不起梦里究竟发生过些什么,只能隐隐约约的恍惚之间记得,他的梦境里有一身光华逼人的红衣。
是的,红衣。
比一个女子最漂亮的嫁衣还要美丽的衣服。
可是,他从未见过那一身红衣的主子,他的每一场梦,他就像是一个偷窥狂一样的,想要看一看那个红衣的主人,可是每一次,他都失败而回,并且带回一日的头痛,经年不止。
可是就算他的头痛之症几乎能要了他的命,他都还是愿意做那样的梦,因为只有那样莫名其妙的奢望才会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并不是行尸走肉一般,生活失去所有意义。
他的头果然又开始痛了,痛的很剧烈,仿佛在脑海里有什么非要钻出来不可的东西,一直一直在他的脑袋里挣扎着,如同万根银针的抽扎,让他丝毫没有反击的余地,可是他还是觉得一种近乎疯狂的幸福,就好像这么痛苦着就会离一些东西,一个人近一点。
可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坐起了身,轩窗外面一片黑暗,就连夏日里最得意洋洋的虫鸣也没了动静。
他走下了*榻,痛苦从脑海蔓延至他的全身,走到了窗前,就看到了白日里迎风招展的蔷薇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院子里的牡丹花都尽数消失了,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蔷薇花种散落在了花园里,仅仅只是半个夏天,整个后院都是蓝色的蔷薇花,低低沉沉的,带着说不清楚的尊贵还有奢华,仆从不知道连根带花的铲除了多少次,可是每一次只要是到了夏天这些花就会如同疯狂的魔鬼一样占领花园的每一寸角落,仿佛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
久而久之,这里的人都习惯了这些蓝蔷薇的存在,并不怎么去刻意拔除,这些花便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遗留了下来,现在正是花期,将军府里都是她们的味道和美。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会渐渐的喜欢上这样的花,蓝如天空大海,带着说不清楚的透彻。
轩窗外吹来一阵凉风,他看着黑漆漆的角落,仿佛就看见了那一身红衣的主子正背对着他,站在茫茫花海里,迤逦如同仙子,一个眨眼仿佛转瞬就会羽化登仙。
他错愕,几乎是没有思考的就推门,光着脚追了出去,踩过青石地板,踩过栏杆,一脚踩进了长满利刺的花朵之上,他连痛都感觉不到,只听见心里有一个声音,他说:“快追上去,快追上去,否则又来不及了……”
于是他追了出来,脚上全是鲜血,伸手想要抓住她,却只触摸到一片虚空,眼里哪还有那一身红衣,这才发现原来只是一场幻觉。
他苦笑,浑身狼狈,双眼无神的看着那个位置,不知怎么的,他竟然会觉得心口那么痛,就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一般,可是,他已经记不起来了。
直到四周灯火通明仆从们凌乱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他才微微回神:“何事?”
长年伴在他身边的老管家急急的回道:“奴才听见花园里有声响,怕将军半夜又睡不着,奴才这才来看看。”
听到这话,他看着自己满脚的鲜血,眼神冷冷的,孤独又萧索,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痛楚:“无事,都回去罢。”
老管家扫视了一眼他的双脚,立刻骇然的失声道:“您的脚……”
他摇摇头,有些厌恶他竟然还没有离开,“出去,没有听见吗?”
管家很了解他的脾性,转身就走,很快就不见了背影。
他又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周围黑了下来,就好像方才的寂静,可是无论如何,他再也找寻不到那一种寂寥的感觉。
刻骨铭心的痛。
也许是我忘记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罢。
他这样告诉自己,然后独自一人又和曾经一样,看着满院子的蓝蔷薇失眠到天明,似乎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直到天明,他才施施然的回到了住所,管家早已经准备好朝服等着他。
管家脸上的表情很担忧可是他什么也不敢说,管家觉得自己的主子已经生了病,一种永远无法痊愈的病,可是病根在哪里,已经无处可寻。
你有没有听说过相思病?这种病一直到现在,除了和你在一起,孤独永远无法成为一种解药。
他收拾好衣服,就只身踏上了去往皇宫道路,沿途之上,都是一些掩面含羞带怯的少女,她们可以从将军府排到皇宫的门前,只为看一眼他的颜容。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明明只是普通的容颜不知怎么的竟然变得精致起来,比黎国藏经阁里那些仙人画像还要俊美,就连他的兄长,都无法比拟。
可是,他却又觉得理所当然,似乎在前世,也似乎冥冥之中一样,他觉得他的容颜就应该是这样的。
走进朝堂,王上还没有到来,他的兄长已经站在朝堂之上,一脸的默然,见到他,兄长微微一笑,眼神平静无波,“来了。”
他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厌恶这样的兄长,说不出来原因,就是厌恶,所以他才会搬离族中院落,自立门户,可是他还是要微笑,维持这样的兄友弟恭,“不知王上今日又有何事要宣布?”
兄长的眼神微微一黯,平白的竟然带了几分萧索和哀伤,“许是终于决定要成婚了罢。”
兄长对他从来不曾隐瞒什么,这一次或者没有一个侍妾的王真的顶不住大臣施加的压力,决定要立后了。
就算并不在意这个问题,他也要装作好奇的问:“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兄长的面色一下子归咎成了死寂,他张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再问下去。
当九州的王上一身明黄色龙袍加身,一手牵着一身同样色彩,彩凤加身的女子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的时候,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寂静,帝王的脸上是说不清楚的高兴快活,而他却在他的兄长脸上看到了绝望。
他朝着帝王身边的那个女子抬眼望过去,就看到了一张比倾国倾城的容颜还要美丽些许的脸,那张脸,他熟悉的又开始头痛。
他大惊,呆呆的看着那个女子,忘了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只能够想到自己梦境里的那一袭红衣,这个女子是多么像他梦境里红衣的主人。
他颤抖着身体,心里一片狂喜,他终于找到她了,终于!
女子注视到了他不加掩饰的目光,朝着他不耐烦的看过来,发现是一个精致好看的英俊男子的时候,女子脸上的不耐消失了,她对着他甜甜一笑,那一刻,他的心立刻如遭雷击,粉碎成千万片。
不是她。
不是她!
不是她……
他的心里只剩下这三个字,淡淡的淹没了一开始的欢喜,他的心就格外宁和的平静下来。
只是一眼,他就知道,不是她。
他对着女子礼貌的一笑,转过了视线,不再多看她一眼,转眼就看到了兄长脸上的一片痴迷,那是他从未在兄长身上见到过的色彩,他知道一切都源于那个女子。
可是,兄长早已经来不及。
跟九州的帝王相比,九州的将军又是多么渺小。
帝王牵着女子走到了他的王座前,温柔的扶着女子坐下,原本冷若冰霜的容颜早已经退却了所有的冰冷如同一个坠入爱河的普通男子,只想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都送给自己最爱的人,就算是他的王座他也愿意让女子与他共有。
帝王高高在上的向所有人宣布,声音里是十足的不容置疑:“我九州黎国愿意同中州结为同盟,我云沉愿意娶中州天香公主为妻,让她成为后宫中唯一的女人,一个月后大婚,我要看到她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他说的“妻”这个字,帝王唯一的妻子,帝王这一生唯一的爱人。
帝王说的信誓旦旦,斩钉截铁。
骄傲的仿佛一个胜利者。
可是他看着他兄长捏紧拳头里溢出来的鲜血,还有高台之上男子温柔幸福的模样,心中只剩下浓浓的悲哀,还有不屑。
他说不出理由,可是却无端的对云沉和兄长离岸生出了几分不满甚至愤怒。
“怎么了,离岸,你有意见?”似乎知晓兄长的愤怒,帝王似笑非笑的开口,眼睛里却是一片冰冷,“不知离爱卿是对朕的决策不满还是对朕的皇后不满?”
一句话让所有人噤若寒蝉,一股寒意袭上心头,不敢再多说一句“请王上三思”的任何言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