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这姓成的小子坏我大事!”
厢房内,一只瓷杯在墙角砸得粉碎。秦鲁杰脸色膛红,额头青筋毕露。
“哎呀老秦,何必为了一个趟子手动怒呢。”
坐在他对面的陆彰明缓缓捧起热茶,轻汲慢品,与秦鲁杰的气急之状全然不同。
两人缩坐桌边炭炉上,一壶井水正被烧开,发出阵阵水汽。本来以两人镖头身份,这泡茶的热水自当是下人送过来的。只是方才在练武场中,成实一提出要镖之事,两人便左一个不妥、右一个推脱,这副迎接新主人的模样,便是做饭的吓人都看出来了。
在老李镖头叱责之下,秦鲁杰便索性撕破脸来,以总镖头常年养伤,常威镖局日渐衰落为借口,便要说动镖局上下投靠雨花庄郑家。这一番话说下来,不论多委婉,在一些镖局老人的耳里,也算是难听至极了。
成实要镖一事尚未论出个结果,老李镖头已戳指大骂起来,台下诸镖师、趟子手也各有主意,本来是小争执的火星在大存亡的烈风之下,燃起一阵无名业火,终于以两个镖师动手之事,作了个不欢而散的结局。
陆彰明既然投靠了雨花庄,暗中说动镖师“静待时机”之事自然也没少做,否则也不会有镖师声援此事。
只是他眼中,整个常威镖局中也只有镖师、帐房等人值得拉拢,那些杂役、厨娘、趟子手们,他陆镖头却从未折节下交。故而今晚事情一闹开,连个愿意为他泡茶的下人都找不到,只得与秦鲁杰二人“亲力亲为”,打水烹茶了。
秦鲁杰“呸”一口吐出了茶叶渣滓,愤愤道:“这要镖之事,就怕有鼠目寸光、匹夫之勇的人说出口来。不说还好,姓成的如今一说,多半总镖头他们,心思要活起来了。唉!郑老爷交托的事情,这般一波三折,那雨花庄供奉之职,怎得就不让我老秦顺顺当当的拿到手呢!?”
陆彰明缓缓放下茶杯道:“无妨,这要镖之事,陆某亦有所虑。”
“哦?陆镖头,你说总镖头他们,真能把那雨花镖,从女蝠寨要回来?”
陆彰明整了整他的大袖,胸有成竹笑道:“哪有那么简单。绿林规矩,要镖之事,非大镖师不可往。成实虽毛遂自荐,也只是说说罢了,他的身份,根本不配。纵观这常威镖局,恐也只有总镖头与我们四大镖头,方有资格进他的山门。”
秦鲁杰思虑道:“你我二人自不会去出头;老李那炮仗,女蝠寨里也是挂着人血馒头的;寒镖头带着伤,再说镖是从她手里失的,也根本去不得。那这么一来,也只有总镖头可出马要镖?”
陆彰明一笑:“你看那废人没人扶着,可出得了镖局的门?”
两人忽然摇头苦笑一番,似是在嘲弄常威总镖头体弱无能,又在笑自己的怀才不遇。
片刻,陆彰明又道:“不过,这要镖一事,想来总镖头、寒镖头、老李镖头和成路头等人,会绞尽脑汁去办。若陆某所料不错,他们恐怕会……”
……
“借旗?”
常威镖局的厢房还有很多,有些厢房里一个下人都见不着,也有一些房子里,泡茶、端水、加碳的下人出入不断。总镖头梅奉与寒雨晴夫妻的书房,便是一间。
成实又将听见的话低声重复了一边,进而附议道:“嫂子此法可行,只是可有什么好的人选?”
“成路头,你这满脸风尘地站在那边,还一心镖局考虑,这是让人指贬我们夫妻有亏待客之道了。先坐下喝杯茶吧。”
“这……好。”
微微对着倒茶的小丫鬟点了点头,成实发现那丫头正边倒茶,边用倾慕的目光盯着他。少女都是爱英雄的,成实身长八尺,魁梧伟岸,举止又颇为自律,本就是个难得的好男儿。如今镖局危机,又能站出来自领重责,他站在练武台上说出的那句“成某亲往”,早已传遍了整个镖局。
直到几位下人都走了出去,成实才从那丫头火辣辣的目光中解脱出来。他长叹一口气,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那个裹在厚棉袄中,仍在微微发抖的男子。常威镖局的创始者,总镖头梅奉。
他知道这位卧病多年的恩人,近年来说话越来越少,几乎只有在妻子寒雨晴、老李镖头和自己在的情况下,才会开口。
梅奉那张蜡黄的脸从棉袄中挤出了一些,一句不细听几乎不可闻的话从他唇间响起:“寒儿,将信物交给成兄弟。”
他说话仿佛已经不用丹田,只是已残气震动发声。成实再次垂下眼帘,不愿让梅奉看见自己目中的同情之色。
等成实再抬头时,寒雨晴的掌中已托了个盒子。屋内无风,一阵香木气从她掌中飘来,成实心中暗道:“此物甚是名贵,若是梅大哥认识的厉害人物所赠,那要回雨花镖便有把握了。”
寒雨晴将盒子放在成实面前的桌上,轻轻向前一推道:“这是……咳咳……这是当年洛阳侠邹行千赠予梅郎的碧血丹,当年他欠一个人情,又知他病体,便非要梅郎收下此物不可。”
即便成实性格沉稳,听到此处亦忍不住问道:“此物既然以碧血为名,应当是名贵的灵丹妙药,梅大哥为何一直没有服用?或许身子能好转些。”
梅奉轻轻一笑,启唇道:“我这身子,岂是一颗碧血丹便能治得好的。本来这次寒儿伤了心肺,想让她服下疗伤的。只是现在想来,若能用一颗碧血丹,换洛阳侠出手,我常威镖局或能渡过此劫。”
成实起身拱手道:“梅大哥,寒嫂放心,成某定将碧血丹交到邹大侠手中,请到他出手。”
梅奉微微摇了摇头:“你这成实,就是这古板的毛病改不掉。你我同岁,你这句‘大哥’却是怎么都不肯改啊。”
听着梅奉虚弱的声音,成实的双拳用力握了一下,郑重得抬起头来,对着梅奉拱手道:“若不是梅大哥,成某早已是战场上的一具无名枯骨。大哥对我的恩情,成某无以为报,唯有以弟之礼待之。”
在外面冷若冰霜的寒雨晴此时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我怎么说来着,以成兄弟这脾气能改口才是奇事。”
梅奉亦微笑道:“成兄弟,我常威累年势衰,如陆秦二人这样心怀不满者,也不在少数。恐怕这镖局里有不少人,已从郑家老爷子那里许了很多好处。你此去送碧血丹,可暗不可明。寒儿,地图。”
“这里。”在丈夫面前从容温婉的寒雨晴又从袖中取出一副羊皮图:“我与梅郎理过路,你卯时避开大山岭,从十里坡方向出镇,走胧道,至青羊湖再转官道。不论时辰还是方位,都可避开大山岭众匪。”
从寒雨晴手中双手接过地图,成实忽然露出一个苦笑:“大哥,嫂子,你们的意思,我知道……这一趟路,忧患在内而不在外。”
“你能懂得我意思便好。”梅奉用欣赏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笔直挺立的趟子手路头:“那……成路头,你可接镖?”
“是!成某,走镖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