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巫梦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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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才郎误入迷魂阵 (1)

紧趁新晴天气好,莫教再错春光;编成艳曲两三行,笔赊还打草,墨剩更合芳。

蓦地停思闲步步,几前炉内添香;举头忽见柳条长,风情难打叠,花事费商量。

《右调 临江仙》

且说王嵩领了母亲的命,要去见冯姨父。只因夜里不曾睡,眼色模糊,怕姨父看出来,不好意思。仍旧走到刘家来,打点借书房睡睡再处。睡了一会,刘子晋取些酒出来邀他吃。王嵩吃不多几杯,谢了自去。走了几步,想道:“这时节已午后了,不好到冯姨父家去。且自回家,只说冯姨父不在家,不曾进去。明日再去也未迟。”到家把这言语和母亲说了;一夜晚景休题。

次日起来,梳梳洗洗,抖擞精神,又换了件新道袍,指望见过了姨父,借故见见姨娘,就好求见桂姐了。一走走到冯贡生家来,教小厮通报。冯贡生吩咐请进中堂。王嵩洋洋自得,步到庭中。只见里面有五六个十五六、十七八的读书学生,在厅上会文。冯贡生迎着道:“方才又教小厮到府请贤甥,来得正好。今日有几个敝门生在舍校艺,特约贤甥到此,也赐教两篇。”王嵩道:“前日听见姨父相召,因在刘子晋家会文,不曾就来。今早特造请命,路上想盛价错过了,一一都作了揖。但不晓得是会文,不曾带得纸笔。”冯贡生道:“有有有。”把自己笔砚拿与他。王嵩看柱子上帖的题目:第一是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第二是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心中想道:“第二题,我前日才做过,倒也做得得意。一个论语题,打什么紧。不免一挥而就,惊惊我冯姨父,便是求婚的吉帖了。然后求见姨娘,再求见表妹,料无不允。”自古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

王嵩磨墨濡笔,不经思索,写成绵绣文章。头篇还打个草稿儿,次篇成竹在心,借书于纸。巳刻时候,他人一篇未就,王嵩两篇俱完,送与冯贡生看了。冯贡生十分叹赏道:“倚马雕龙,贤甥不愧二语。一语惊人,悲飞冲天,指日可待。”这五六个门人,都面面相觑,以为奇事。王嵩见他姨父,这般称赞,就说要见见姨娘与表妹。冯贡生随即领了王嵩,到内室来,敢请奶奶相见。那姨娘打从房里,轻移莲步到外房见了。冯贡生道:“外甥小半日完了两篇,又做得极好,真是一代才子。外面学生们正未完篇,奶奶你留在外房坐坐罢。我要往厅上看他做文字哩。”王嵩说要见见表妹,有好几年不见了,请姨父说声。冯贡生道:“两姨兄妹,况小时常见过,奶奶你请出来,见见不妨。”

原来冯贡生心上,已是看中了王嵩,愿招他为婿。不止一日了,偶然门人里,有一个姓张的,年纪比王嵩只大一两岁,也会做文字,像个有长进日子的,故此假说会文,考他两个,果然谁高谁下,便要定东床之选,今见王嵩文字,又快又妙;冯贡生已决意招他为婿;就满口应承,教女儿出来相见。

且莫说冯贡生往外去了,姨娘吩咐:“请姑娘出来,王大爷在此要见。”丫头们,三三两两,一齐传话,请桂姐去了。王嵩坐在外间,听得环佩叮当,料是表妹来了。举眼往里一看,不觉神摇目夺,果然好个女儿,有一曲《香罗带》为证:

重新识面,初莺儿燕雏,毵毵短发巧样儿,双眸秋水浸蕖也。你看风荡漾,瘦身躯,幽香阵阵透绮疏,三寸金莲也,缓步徐来娇倩扶。

王嵩远远见了,心里想道:“世间有刘寡妇,又有这表妹,其正一个王嫱,一个西施了。若得这两人为室,也不枉了天生我这才子。”桂姐脚小,走得不快,王嵩先立起身等他,举头又见扶他的一个丫头,也有七八分姿色,越加诧异。看看桂姐已到他母亲外间,王嵩深深作揖道:“妹妹许久不见了。”桂姐堆着笑,答道:“正是,久不会了。请坐。”王嵩一心只对着娇姿,忘记了坐椅,已离四五寸了,竟坐下去,忽的一交跌在地下。母女二人与那丫头们,没一个不掩口而笑。惟有聪明的桂姐,知道他出了神,不是失错跌的,急唤露花,快扶起王大爷来。露花就是有七八分姿色的,十五六岁。那个大丫头,忙走近前,把王嵩扶起。王嵩见是他,心下想道惭愧。又得个美人扶我,立起身来道:“忘记椅子远了,失脚一跌。姨娘妹妹莫笑。”桂姐道:“哥哥跌得不重么?”王嵩道:“不妨,不妨。”桂姐原晓得爹爹要招表兄为婿,今日见他长成得这般好了,也十分爱慕他。言语中,两个好不亲热。

正说得兴头,忽然外边传话,请王大爷厅上去。原来冯贡生见小王文字高强,肚子里已有了坦腹东床。众人的文字,完不完都不甚关心了。每人只完得一篇,冯贡生道:“舍甥王嵩,从不曾与贤友相叙,今日只一篇罢了。明日补完次篇,且便酌叙叙罢!”故此请出王嵩来,且自吃了午饭。

因吩咐暖酒伺候,吃酒中间有个姓安的学生,唤做安可宗,就住在冯家间壁。他父亲安骥,字伯良,是浙江人,有巨万家私,住在临清三代了。这天桥一带,他是第一富户,家里有大厅大楼园亭,也略像模样。因见冯贡生是廪生选贡,每常趋奉他,就教儿子可宗拜他为师。这安可宗也做得几句时文,十八岁上已进学。此时已二十二三岁光景,样样有父亲为富不仁的意思;只一件好,极欢喜结交朋友;若遇着说得来的,就肯破钞留他住,请他吃。

这日见王嵩年纪又小,容貌又好,做文字又快、又妙,便对业师冯贡生道:“家父要请一位好朋友,和门生读书,不知王兄肯俯从否?束修是家父肯从厚的。”冯贡生道:“极好!极好!舍甥实是大才。若在宅上,我们又好常常会文,大家有益!”安可宗道:“今晚就在舍下草榻,明日劳冯老师过舍,和家父议定了束修,择一个吉日,就好进馆了。只怕今年宗师岁考,早些用功才是。”王嵩道:“今夜怎好就投,改日来罢。”正说着话,外面息息索索落起雨来,人都告辟回去。冯贡生道:“远些的不好相留,王外甥既有安学生美情,且多坐坐,便在间壁歇了也罢。”不由分说,人去了,三个又坐着吃酒。

原来冯贡生量高,两个还陪不过他一个,直吃到点灯,才吃了些面饭,加了些米饭。王嵩心里,虽指望姨父家住了,亲近亲近表妹桂姐。却见姨父不留,只得随了安可宗到他家来,安伯良平日也闻得王小秀才的才学,久仰他的了。听得儿子同他回家,不胜之喜。吩咐掌家的小老婆鲍二娘:“快收拾酒肴出来,这小官人是咱临清第一个才子。”自己走到厅上,和王嵩作了揖。安可宗向父亲说了请他同读书的意思,安伯良道:“王兄肯俯就,小儿之幸了。”就拱王嵩进花园去,道:“咱们再吃三杯。”王嵩道:“贱量用少,不劳赐饮了。”安伯良那里肯依,拱他到园子里,在花厅上坐下,又吃了一会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