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分析传统下的电影研究:叙事、虚构与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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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附录:从未如此的电影理论:一个不安的宣言(4)

想象你感觉到一个居住着还魂尸的世界……你不会以一种“再生产性幻觉”(a reproductive illusion)的方式来混淆舞台表演的事件和现实;然而,你意识不到自己正在看一个被记录的事件这一事实,即它是在摄影机前被表演出来的……当你想象自己“从内部”观看那些电影事件时,影像的边框限制了你的视阈范围,而不是向你表明,你所看到的是被记录的影像的投射……在投射性幻觉中,观众占据了摄影机在电影事件中占据的感知性视点。

我已经论证过,电影并不造成关于其虚构性情节和角色的实在性的幻觉。但尽管阿伦在这里描述的是一种他称之为“幻觉”的东西,但我们的分歧并不明显。例如,我们似乎都赞同观众并没有出错,也不容易出错,我们都说观众在想象事物。也许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之间的差异仅仅在于对如何使用“幻觉”一词的选择。但我们确实也在一些方面有明显的分歧。因为阿伦说,我们想象自己在感知还魂尸的世界。我认为,当他说观众占据了摄影机的视点的时候,意思是说观众想象自己占据了它。但我坚持认为,观众对电影的想象性介入没有达到这一步。下面我来解释。

肯德尔·沃尔顿说过,虚构是“假装—相信游戏”(make-believe games)的道具。我认为,沃尔顿肯定儿童的“假装游戏”与虚构——哪怕是最复杂的虚构——之间具有一致性,这一点是完全正确的。也许虚构作品的读者和观众确实介入了这种游戏。但是,对于至少是标准意义上的儿童“假装游戏”,与虚构性作品提供的游戏之间,我有着不同的看法。在玩“假装游戏”的时候,我们要想象关于自身的情况,包括在游戏中包含的我们自己与他人或者他物之间的关系。“牛仔和印第安人游戏”的参加者想象自己正在躲避一个印第安人,或者在跟踪一个印第安人,或者想象自己是一个英勇的战士,诸如此类。“假装游戏”可能会更缺少外部的行为性,就像白日梦那样,但我们往往同样要想象有关自己的事情,我们介入的是我所谓的“人格化想象”(personal imagining)。

另一方面,对于虚构来说,我们通常想象的是角色的事情,而非我们自己的事情。也有一些互动性的虚构,读者会在其中扮演一个角色,但这并非虚构的通常形式。事实上我已经指出,对于一种标准的虚构来说,只要其中没有明显关于读者和观众的位置的表述,那么读者和观众所介入的就是我所谓的“非人格化想象”。他想象虚构的事件正在发生,但不会想象自己与那些事件之间有特定的时空关系。所以在我看来,读者想象哈克乘船漂流,却并不想象和他待在一起;而电影观众想象玛丽安在浴室中受到攻击,但并不想象自己也待在浴室中分享这一经历。

这并不是否认读者/观众在虚构提供的“假装游戏”中的作用。他们也许会偶然地扮演某种获得真实事件的信息的人的角色。我所否认的只是,在看电影时,观众一角的标准模式就是去扮演一个把那些事情当做真正发生的人的角色。

我之所以认为自己的看法是正确的,有很多原因。但我已经在别处详尽讨论过,在此我不想重复。不同的是,我想指出,正是在这一点上,我们的电影理论与经验领域之间产生了确定无疑的联系。这里我有两方面的考虑。首先,我争论“看电影时,我们想象的典型模式是非人格化想象”,在这一点上我究竟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应该是经验上可判定的。这多少是一个姗姗来迟的问题。牛津大学实验心理学系的保罗·哈里斯的一篇论文引起了我的注意。哈里斯从事想象力心理学方面的重要研究,在这篇论文中,他扩展了自己的工作。他根据各方面的研究提出,我们通常介入虚构,是通过想象自己置身于虚构世界的时空结构之中。用我的术语来说,哈里斯提出的是我们介入了一种人格化想象。哈里斯运用的研究结果属于这一主题之下的工作的极小部分,而事实上我相信,这些实验结果对于人格化和非人格化想象的问题都不是决定性的。但至少我们可以从这里开始,把这类问题作为正当的经验问题来研究(它们无疑就是如此),而不是作为一个由无实际经验的哲学独占的题目。我在这一领域之中寻求更大的进展,然而这种进展也许要求我们克服某些困难,这些困难在于如何分析与文学再现形式不同的电影叙述。

前面我已经指出,不存在电影语言。具体说来,按照语言词项的方式,镜头、场景及电影性表现等等大多是不可分析的。我们不能把电影叙述分解成句子和句子的联结,也不能从“电影语句”中识别出语法的成分,因为不存在这样的“语句”。电影影像不具有语法结构,没有它们组成的东西之外的“原子”或者最小的语义成分。然而,在不具备这种分切的可能性的情况之下,关于观众的反应是对于什么的,就很难给出任何分析。因此,哈里斯在对虚构的想象性介入的研究中详述的结论,关注的是阅读不同的语句所用的时间,与读者将这些句子整合到其他叙述中的更大范围的理解的时间的比较等问题。研究读者对语言性隐喻的处理过程,也运用了类似手段。从语言转到对视觉化呈现的叙事研究,需要我们设想出不依靠语言来分离叙述元素的方式。但如何做到这一点,仍然是不清楚的。

关于想象力与实验心理学,我还想说一点。我在本文开篇所描述的那种方法论,决不允许我们仅仅为了电影理论的方便,而去发明心理学的种种程序和机制。电影心理学必须能够纳入到我们已经拥有的全面的心理学理论,并且最终是来自于我们已经拥有的全面的心理学理论。我们拥有关于想象力的普遍的心理学理论吗?我认为,借助对心灵的经验性研究中的一种常用方法,我们正在开始理解想象力——对心理缺陷的考察。对视觉及其各种成分最有用的方法之一,是通过视力受损的个案。要是我们的被试具有大脑损伤的可识别的部位以及视觉上的可识别的缺陷——如颜色的视知觉的丧失,或通过视觉区分不同面貌的能力的丧失——我们就能够对视觉的常规性运作了解更多。在想象力的问题上,我们能找到这种方法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因为在什么是视觉能力而什么不是的问题上,没有多少争议,而在什么是想象力而什么不是的问题上,却往往存在分歧。然而,似乎确实存在一类对象,它们典型地表征了某种缺陷的模式,这种模式再自然不过地被描述为“缺乏想象力”。有自闭症的人往往对局限于一连串事件的死记硬背之类的东西感兴趣,或者关注机械的、重复性的行为。作为儿童,可以注意到他们不参加“假装游戏”,他们的语言能力可能非常成熟,但似乎缺少对谈话中交流意见的洞悉力。他们的举止往往不得体,因为他们缺少对其他人的态度的直觉性理解和认识,而不得不代之以实用性有限的、死记硬背的经验教条。尽管他们被录像或电影放映所吸引,但他们似乎仍然缺少对这些媒介的虚构性内容的兴趣或理解力。

要得出关于想象力之本性的可靠结论,对自闭症的理论研究还处在太不成熟的阶段。但这对于我来说,似乎是一个可以展望的方向。我认为,对儿童时期自闭症的研究,以及对儿童的游戏及其想象性理解的一般发展规律的研究,对于关注电影等虚构性媒介的心理学的人而言,是一个卓有成效的方向——至少,比拉康对儿童发展中假设的“镜子阶段”的猜测,要有意义得多。

我简要陈述了自己已经着手进行的一些论题和论证。对于电影理论,我也大体上描述了自己认为是理想的理论的抽象结构。我希望自己的一些论证有助于示范那一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