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进一步落实挑选幼童赴美留学的有关事宜,同治十一年(1872)正月十九日,曾国藩与李鸿章又联衔上了《幼童出洋肄业事宜折》,将挑选幼童及驻洋应办事宜六条开例,重申挑选幼童的标准、程序及出洋的管理原则、留学经费的拨付及开支办法,奏折请旨派陈兰彬为正委员,容闳委员常驻美国经理一切,决定派遣五品衔监生曾恒忠为翻译,光禄寺典附监生叶源浚为中文教习随同出洋,幼童的选拔及出国留学的训练则由总理幼童出洋肄业沪局负责,由盐运使衔分发扣补知府刘翰清主持,对出洋委员及驻沪洋局刊给关防以资信守。这样就进一步从组织上保证了选派留美幼童工作的正常运行。
是年七月初九(8月12日),首批幼童30人在陈兰彬等人的带领下乘风破浪向新大陆进发,容闳先期赴美迎接,从而揭开了中国近代教育史、中美文化交流史中新的一页。
鸦片战争是中国历史的转折点,古老的中国如何争取民族独立和实现面向世界的近代化,成为朝野人士思考的主题。曾国藩是处于这一历史转折点的领袖人物,其科技思想是应对这一时代主题的先锋思想。他倡导的洋务运动,他设计的近代水师,他培养的第一批科技人才,既是其科技思想实践的结果,同时又成为近代科学主义的发初。
为了缩短中西差距,不致闭门造车,了解西方科技的最新知识,培养学贯中西的科技人才,曾国藩积极倡议走出国门,派遣留学生,从而造就了我国最早的一批卓越的自然科学家。由于这是一次主动走向世界的实践,因此具有特别深远的意义,它不仅推动了我国传统教育的近代化,刺激了其他学习西方的形式和活动的勃兴,而且大大拓宽了国人的视野,为封闭保守的思想文化氛围注入一股清新的空气,为国家培养了科技人才,为近代科技发展,为科技思想的生根奠定了基础。
而且,曾国藩还接受容闳的建议,兴办兵工学校和机械学校,通过学校教育,给中国青年工人讲授机械制造原理和提供实习机会,让他们渐自熟练使用、操作和修理机器,而不必事事仰仗外国工程师,为中国民族工业培养出最早一批熟练工人和工程技术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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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交之谋
曾国藩为了不轻借外力的主张,对朝廷也不辞使用最坚决的言辞。在议复借洋兵助剿苏常金陵的奏折里,他坚持必有充分的主兵才可以借用客兵,而极力申明不但遽然进攻没有“足以一会剿之师”,且若克复城池“亦难筹防守之卒”。
清季的外交事务,多系于李鸿章一人之手,对于李鸿章的外交政策,时人和今人大都讥之为“软弱”、“妥协”、“媚外”,但是考察当时的中外形势,又有诸多不得已之处,只是未得国人之体谅。
李鸿章晚年主要纠缠于外交事务,就其能力而言,时人鲜有能出其右者。但是谈起自己的外交理念,他坦言承认皆得益于其师曾国藩对他的谆谆教诲。李鸿章一生秉持“和平、忠信、笃敬”的外交政策,实则是曾国藩当年外交政策的遗风。
曾国藩的外交,过去多少年内一直被简单地认定为妥协、投降的外交。近年来,史学界始对此提出异议。曾国藩的外交政策给人的印象之所以“软弱、妥协”有余,而“强硬、尊严”不足,实质上反而印证了曾国藩在当时能正确地审时度势,知道中外实力悬殊甚大,和列强硬碰,靠威力与之周旋,既不明智也不现实。曾国藩羁縻外交思想实际上是对列强权且笼络,争取一个和平发展环境,速图自强,以最终达到御侮的目的。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贫穷落后、受人欺侮的国家,要生存要反弱为强,舍此羁縻外交思想,别无良策。曾国藩的外交方针主要有四个字:“诚”,推诚相见;“信”,信守和约;“争”,据理力争;“和”,外部和睦。
曾、李最早开始与洋人交往始于镇压太平天国的末期。洋人的枪、炮、战船在战斗中的动用并取得良好的效果,博得了曾、李等人的赞赏。曾、李遂与洋人开始了交往活动。
李鸿章起初根据自己与协助对洪杨作战的外国人相待的经验,发现“以孤军与外方杂处,每至十分饶舌,用痞子放赖手段,彼亦无如之何”,以为得到了与洋人相处的法宝,洋洋得意,奉之为圭桌,处处宣扬。待到曾国藩将到天津办教案时,李鸿章则直接向其师建议:“与洋人交,略参用痞子手段。”此后便有《庚子西狩丛谈》中记录的李鸿章对当年往事的一段回忆:“……别人都晓我前半部的功名事业是老师提挈的,似乎讲到洋务,老师还不如我内行。不知我办一辈子外交,没有闹出乱子,都是老师一言指示之力。从前我老师从北洋调到南洋,我来接管北洋,当然要先去拜谒请教的。老师见面以后,不待开口,就先向我问话道:‘少荃,你现在到了此地,是外交第一冲要关键。我今国势消弱,外人方协以谋我,小有错误,即贻害大局。你与洋人交涉,打配作何主意呢?’
我道:‘门生只是为此,特来求教。’
老师道:‘你既来此,当然必有主意,且先说与我听。’
我道:‘门生也没有打什么主意,我想,与洋人交涉,不管什么,我只同他打痞子腔(按:乃皖中土语,即油腔滑调之意)。’
老师乃以五指捋须,良久不语,徐徐启口曰:‘呵,痞子腔!我不懂得如何打法,你试打与我听听?’
我想不对,这话老师定不以为然,急忙改口曰:‘门生信口胡说,错了,还求老师指教。’
他又捋须不已,久久始以目视我曰:‘依我看来,还是用一诚字,诚能动物,我想洋人亦同此人情。圣人言忠信可行于蛮貊,这断不会有错的。我现在既没有实在力量,尽你如何虚强造作,他是看得明明白白,都是不中用的。不如老老实实,推诚相见,与他平情说理,虽不能占到便宜,也或不至于吃亏。无论如何,我的信用身分,总是站得住的。脚踏实地,蹉跌亦不至于过远,想来比痞子腔总靠得住一些。……’
我老师的话实在有理,是颠扑不破的。我心中顿然有了把握,急忙应声曰:‘是,门生准遵奉老师训示办理。’后来办理交涉,不论英俄德法,我只捧着这个囊锦,用一个诚字,同他相对,果然没有差错,且有很收大效的时候。古人谓一言可以终身奉行,真有此理。”
从这一段记载中,人们大致可以看到曾国藩的外交思想对李鸿章的影响之深,可以说,因为清季的外交多半倚重于李鸿章,所以说在清季数十年的外交历史中,曾国藩的外交思想是始终贯穿其间的根本基调。
咸丰十年和同治元年,曾国藩参与三次外交政策的筹商,都是商计借洋兵助平内乱的问题。
而这三次的问题又不尽相同。第一次是咸丰十年商讨俄国使臣的水军助剿和洋船助运的提议;第二次是同治元年三月商讨江浙绅士的借兵请求和公使的助剿提议;而第三次在同治元年六月,所商讨的只是一个莫须有的、印度兵大举来中国的报告,是在天津办理条约交涉的崇厚所闻一个英国领事的非正式的表示。洋将华尔在青浦嘉定为太平军所败,于是津沪一些英国人有此大举复仇的声言,然而崇厚根据这种声言作的邀兴兵的主张,议政王大臣则根据崇厚的报告惶惶然讨论防范洋兵的准备。崇厚与那些王大臣虽然主张不同,但对于情势缺乏判断,都认为外兵就要大举,则又正复相同。只有曾国藩受命与左宗棠、李鸿章会商之后的复奏,才作了正确的判断。
曾国藩的根本判断是没有印度兵大举可能,但他更要求向英国公使查询确实,并且预先作谢绝来兵的准备。这样的审慎周密与崇厚等的轻信张皇适成对照。
人们切不可在一个多世纪之后轻视曾国藩的判断能力,试回顾曾国藩怎样要求确实的报告,怎样指出外国决策需要广大的基础,怎样论定外国对于战端决不轻开,怎样认清楚外国卷入中国旋涡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再看一看最近的中国人又是怎样随时作着外国卷入中国旋涡的预测,怎样轻取无根的传言而忽视确实的事实,怎样夸大细小的事件而昧于基本的情势,怎样迷信外国的片断言论而不顾他们的一般心理,就不能不承认曾国藩懂得认识事实而为晚近人所不能及的事实。
对于“借用洋兵”的问题,曾国藩在三次筹商中始坚持否定的主张:对俄国的建议,是主张奖其效顺而缓其师期;对英法的建议是主张只允会防上海,不允会攻内地;对崇厚等调印度兵一说是辟其没有根据而又预为谢绝之备。这三次的主张都成为当期朝义决定的根据。
这当然有杜绝祸源的大功用。无论对朝廷对个人,曾国藩亦皆尽其所能来反复中说以支持自己的见地。
曾国藩为了不轻借外力的主张,对朝廷也不辞使用最坚决的言辞。在议复借洋兵助剿苏常金陵的奏折里,他坚持必有充分的主兵才可以借用客兵,而极力申明不但遽然进攻没有“足以一会剿之师”,且若克复城池“亦难筹防守之卒”。他以应试科场为喻,指专借西兵无异于“倩人顶替”,并明白声言“既以借助外国为大辱,尤以无兵会剿为深耻”。
曾国藩在其他问题上也无不显露他的严毅坚定。他对李鸿章反复申说忠信笃敬的原则,竟不借直指李鸿章的弄术与傲惰。他回拜一个曾到他大营的代税务司英人赫德,李鸿章来信以为过谦,他就立刻引督抚亦可回拜别省州县之例,指出这“施之洋人亦必因。此而纳侮”,更指出中国要求胜外国,全在乎官和兵的振肃,而“不仅在税饷盈绌,尤不在体制之崇卑”。这自然不是媚外,也不是牢笼之术,同时也不是固执己见,而是严守自立与推诚的信条,是对于任何虚骄意念丝毫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