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这样的人也该千载难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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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在那东山顶上(4)

正是有了那些岁月和经历的填充,我们才能看到她们如一颗果实般成熟饱满。

伟人大官的女儿,

若打量伊美丽的面貌,

就如同高树的尖儿,

有一个熟透的果儿。

——于道泉

第一次读到仓央嘉措的这首诗,就记住了它。在仓央嘉措的66首情歌里,这首诗在语言和寓意上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但,还是第一眼就记住了这首诗。原因,说起来我自己也觉得有点奇怪,竟然只是因为“果儿”这两个字。

这让我想起来一个人,杨玉环。她的撒娇发嗲、嗔恨怨爱,以及她的任性,还有她对待爱情的种种态度,她周身散发的女人香,都给人一种成熟的、香艳的味道——果实的味道。

正如仓央嘉措诗中所描绘的那样:浏览花丛时,眼睛已经有了一点点疲倦,这个时候突然看到一棵高高的、郁郁葱葱的树,一颗鲜红的熟果挂在了树尖儿,弥漫着浓郁的果香,这气息完全不同于那些烂漫的花朵,这种气息由内而外,不青涩,也不高调,却兀自迷倒众生。

仓央嘉措一定是被她的这种与众不同而吸引,才写下了这首诗。

而你,如果用心品读这首诗的话,也许会又一次为仓央嘉措的艺术才华所惊艳。

看了那么多诗歌,我发现仓央嘉措的比兴手法确实用得惟妙惟肖、恰当无比。

他的每一个比兴似乎都能让人一眼想到真实的画面。如这一篇诗歌里,他独辟蹊径,采用果实来描绘那些成熟而又有些韵味的女子,不仅新鲜有趣,而且跃然纸上。让人就好像真的看到了一个如杨玉环般的女子站在你的面前,一举一动,举手投足间,自然温婉而又略带媚态。

这样的女子,想必是极少有人可以抗拒的吧。在曾缄的诗歌里,我看到了对她更高的评价。

名门娇女态翩翩,

阅尽倾城觉汝贤。

比似园林多少树,

枝头一果骋鲜妍。

——曾缄

曾缄的这一首诗,有自己的特色。

这第一个特色,是多了强烈的对比感,于道泉的译本,只单纯地阐述了名门娇女的样貌,描写了她的神态和容貌。而在曾缄的译本里,特意提到了其他的名门闺秀,为后面他所要描写的那个人作陪衬。

有了这些绿叶,那朵红花,不,在这里指的是那颗果实,才能更见其美艳。

这第二个特色,就是七言绝句。我一直觉得,仓央嘉措的这首诗是有一些香艳的,但也香艳得恰到好处,不多不少,直白而平实。

曾缄采用的七言绝句,虽为诗歌增添了古韵,却也弱化了那种香艳之感。因此,在曾缄的这首诗中,我没有嗅到成熟的气息,他描写的,更像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的情怀。而于道泉则几乎保留了原诗的风格——一种新婚少妇嗔笑的感觉、一种小女人的形态和心态。

这第二种特色,其实也是一种缺憾。

不过也好,能在一首诗、一段旅行中,邂逅两个完全不一样的女子,收获两段不一样的心情,也是一种极其难得的福气吧?

刘希武的译本,就是另一种风景了。在他的笔下,或许,在他的心中,美丽的女子是以另一种姿态出现的。

侯门有娇女,

空欲窥颜色。

譬彼琼树花,

鲜艳自高立。

——刘希武

之前在研究曾缄和刘希武的诗歌时,曾经特意了解了一下这两位译者,在关于这两个人的书籍中,曾不止一次有人提起曾缄的清高和刘希武的诗歌很得唐人精髓,尤其有李白的风范。

但从这首诗歌来看,我反而觉得刘希武有一股遗世而独立的孤傲。同样的诗歌,于道泉和曾缄只是把这个女子比作果实,但谁也没有具体描写是什么果实。

而在刘希武的诗歌中,他则把这个美丽的女子比作为琼树花,而较早运用琼树这一形象的正是诗仙——李白。

琼树本身喻指品德高洁的人。我想,解释到这里,大家就已经明白刘希武对这首诗的翻译和于道泉的最大的不同之处了。

如果说曾缄的翻译淡化了仓央嘉措诗歌中的香艳成分,那么刘希武的翻译则不带半点香艳气息,反而多了三分高洁的气质。

虽然,后句的“鲜艳”二字也会给人一种艳丽的印象,但随后出现的“自高立”三字,立刻让这艳丽无处容身,急速遁形。这三个字的气场太足,几乎让人把这首诗歌描绘的定性为“孤芳自赏”。

读刘希武的这首诗,终觉得冷冷清清,少了活泼热闹的脂粉气,总让人想起那终南山下古墓中的小龙女,美则美矣,但还是寡淡了一些。

当然,人之不同,各有所爱,谁也不能强求谁喜欢谁。也许有的人就是偏爱杨玉环的妖娆妩媚,有的人就是喜欢小龙女的曲高和寡、清高孤冷。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重要的是,在这一场读书的盛宴中,在这一场关于人生的旅行中,我们不会止步不前,我们不会乱花渐欲迷人眼,也不会只看到此刻的风景而忘却了后面的旅程。

世界纷繁芜杂,我们从不迷失,不管沿途风景如何秀丽,不管这一路遇到了怎样的惊艳,我们都会在这些美丽中,收获并提炼属于自己的独特的魅力。

读书,亦是如此,乱花渐欲,我们不仅要博采众长,更要独树一帜。

因此,于道泉也好,曾缄也好,刘希武也好,都值得我们顶礼膜拜。

思量昔日天真处

曾经很喜欢一个词,叫作“天真”。总觉得若一个女子有一副天真的神态,一定是美到极致的。

尽管现在越来越多的人都把这个词或多或少地看作贬义,那年轻岁月脸上洋溢着的单纯的微笑和纯净的、天真的表情,依然令我眷恋。

天真,不过是一种最纯粹的状态。只是这“不过”对很多人而言,都是奢侈的幸福。

曾经,在路上看到一个女孩子,瘦瘦的,微白的眼神里全是无辜,望着人的时候眼睛眨巴眨巴的,宛如一只小蝴蝶在睫毛上飞舞,那种感觉是很容易让人心动的。她美好得如一株静静绽放的百合,一直开到心里去。

其实,好的诗,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认为那就是“天真”了。在我看来,仓央嘉措的诗歌也是有这一种好处的。这也可能得益于他长期以来都生活在一种天然的屏障里。少年时期的他,生于自然,长于自然,自幼养成了自由浪漫的性格。后来入驻布达拉宫,由于第巴?桑结嘉措对政治的控制,他虽然位于权力斗争的旋涡中间,却是斗争最难波及的一个人。所以他的赤子之心,从未变过。

也正是他的这种天真心态,使得他写下了和他人一样的天真派的诗作。

情人被人偷去了,

我须求签问卜去罢。

那天真烂漫的女子,

使我梦寐不忘。

——于道泉

光是看了于道泉译本的第一句,我便忍不住偷笑起来,这活脱是一个在恋爱中失意的男子啊。在民风保守的当时,竟敢堂而皇之地用上“情人”“梦寐不忘”等大胆的词,竟能如此直言不讳地讲出自己和市井女子互通情意的故事。这般胆大妄为,就是平常士族中的男子写出来也会令人咋舌,更别说一个本不该有任何情欲的活佛。

一直在想这个在仓央嘉措诗歌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女子,究竟应该是何模样,他用“天真”来形容这个女子,可是天真这个词又是如此笼统,让人颇费脑筋。

我认为天真要么清新脱俗,要么绰约多姿。可是,想来想去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以仓央嘉措那一颗自由的心,他喜欢的不应该是和他一样有一颗热情的心和自由奔放的性格的人吗?

直到有个男生问我:“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天真,可能是一种性感?”我瞬间对他嗤之以鼻:“怎么可能?”他笑了笑:“那是你对性感的理解有偏差。性感并不是任何外在的东西,我反而认为天真是从骨子里露出的性感。那种无邪的眼神和纯真的笑容,才是一个女人最美的性征代表。”

我恍然大悟。

或许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会让一个活佛在失去之后伤神不已。他说他的情人被偷了去,许是太好的原因吧。可是,仓央嘉措的心里却时时刻刻想着她,他为了她的离去失魂落魄,甚至不怕被世人嘲笑,亲自去求签问卜,虽然明知道那些东西未必可信,却还是寄希望于任何可能会得知她消息的人和物。很傻,对不对?可是真正的爱情不就是这样不计回报的付出吗?傻,是爱情最真的状态。

可是,遍寻无获,一切对仓央嘉措来说开始变得缥缈起来。如同梦一样缥缈,那曾经天真烂漫的女子,而今只有在梦中才能相见。

梦,是思念的延续。古人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因为太思念,所以爱情在梦里延续,而这一延续就是几百年。

盗过佳人便失踪,

求神问卜冀重逢。

思量昔日天真处,

只有依稀一梦中。

——曾缄

美人失踪迹,

问卜且焚香。

可怜可憎貌,

梦寐何能忘。

——刘希武

这两位大家,分庭抗礼,将仓央嘉措的诗,转化成了古体诗,一个五言,一个七言。并在相差无几的时间里,在同一本杂志里发表过。

虽然在当时,曾缄的版本更为流行。我一直觉得这三位译者是三足鼎立、不分伯仲。

比如这一首,三个译本完全是三种不同的风格。

曾缄的诗,之所以能大行其道和他唯美的古风有着很大的关系。他的每一首诗基本上都浸透了他个人的感情,同时利用唯美的词汇塑造了能够触动人心的意境。

相比之于道泉通俗易懂的大众风格,曾缄的诗虽不蓬勃大气,却温婉动人。

“思量昔日天真处,唯有依稀一梦中”,曾缄的巧妙转化,使整首诗的着眼点有了细微的变化。于道泉译本更强调情人的天真美好模样,使他梦里梦外都无法忘却,表达了仓央嘉措的用情至深。而曾缄译本用了“唯有梦中”这四个字,强调的则是现实生活中已经难见情人,只有梦中才可觅其芳踪,表达的是分离之苦。

而分离,是人世间最常见的不如意,也正是如此,曾缄的诗才会那么动人心扉,因为他写的不只是仓央嘉措,更是芸芸众生。对于这首诗,我最喜欢的则是刘希武的译本,因为我觉得他描写的爱情才最真实。

当爱人离你而去之时,除却痛心这一种情绪,相信更多的人还会有另外一种情绪——怨恨。

是的,很爱一个人的时候是无法真心恨他的,但当你爱一个人却无法得到他时,或多或少,心里总是有怨的,怨上天不解风情,怨彼此有缘无分,怨那个人不了解你的心情。

这种怨,这些小矫情,都是爱情。曾缄和于道泉都没有捕捉到这种恋爱时的微妙心理,唯有刘希武感受到了这种细小的心情。

不管是仓央嘉措的原诗还是三位大师的译作,都能让我们在字里行间找到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