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2月13日上午,我给平凹家里打电话,郭梅的妈妈说:“他们都没有回来,到西大去了。”
我赶紧给郭梅打电话,我问:“几天打电话,打传呼都找不到平凹,他人到哪里去了?”
她说:“下去买报纸去了,等他回来,我让他给你打电话。”
我说:“我在家里守候。”
10点刚过,平凹打电话问:“军民,啥事?”
我说:“几天寻不见你,咋回事嘛?”
平凹说:“有病住院了。”
我一听,急了,赶紧问:“咋了?要紧不?”
平凹说:“头晕,供血不足。”
我说:“赶紧看看,吃些药。”我又问,“你在哪儿住院?”
平凹说:“在粉巷第一人民医院。”
我说:“有人求字,四个字,钱在我身上装着,弄得我哪儿也不能去,你看咋办?”
平凹说:“上午住半天院,下午吧,到时候你给我打传呼,到书房再写。”
当天下午2点35分,我给平凹打传呼,平凹说:“要去单位看稿子,4点钟你来。”
我说:“我直接去书房。”
下午4点,我准时赶到。摁响门铃,是一串欢快悦耳的鸟鸣,我也撅着嘴跟着鸟儿“啾,啾,啾”地叫。
我听里面有说话声,开门的是平凹,他说:“正在谈稿子,你先坐。”说着,平凹动手给我倒茶。
我说:“你忙你的,我来。”
平凹不让我动手,只管跑前跑后地热情招待“客人”,然后才去里屋和《美文》杂志社的穆涛等人讨论近期杂志的稿件。
我坐在进门处,一边喝茶,一边环顾四周,我被平凹的一幅新作吸引住了。条幅上,画了一座房屋,一个山里娃和一条狗,一前一后地在屋外,娃蹲着,狗卧着。再看画旁题写的字:“小时候,娘去田里劳动,让我坐在门前剥豆,狗卧在后院。娘下工回来,我还在门口坐,狗还在后院卧,我们是乖娃乖狗。平凹作。”
旁边还有一幅新作,是《菩提与凉花园》,有两行文字这样记载着:“己卯年十月廿五日天大晴,平凹读经,忽有一事。平凹向善事毕,甚为愉快,写此图以感激佛。”据此,可知平凹是1999年12月2日才画的此图。
门后挂的海龟壳是原有的,龟背上新写有四个大字:“静定思游”。右边小字是:“圣贤庸行”,左边小字是:“大人小”,落款是:“己卯年平凹题。”
见稿件谈论完毕,我进去。又听穆涛与姜丰通话,联系《文化视点》采访事宜。穆涛说:“平凹最爱看这个节目,但是,平凹最近有病,去不了演播室。”姜丰说:“那我们来西安做节目。”
采访的事商定好,平凹对我们几个人说:“我头一天把佛的头敲了几下,没想到第二天就病了,就住进了医院。”
穆涛说:“你敲了佛的头,佛就要敲你的头。”
平凹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虔诚地点燃了两灶香,我要接,他不让。
我看平凹敬过佛,说:“你咋搞的?听说你住院,我心里‘格登’了一下。你看你,头发也稀了。”我一边说着,一边拿出“喜加”,剥了一片给他含在嘴里。
平凹还是那一句:“头晕,供血不足。”他皱着眉头,又想起一事,“给李星捎本书。”说着,走进书房。
穆涛开玩笑说:“领导不要取烟了,领导不要取烟了。”
平凹拿书出来,又装进牛皮纸信封里,把信封折了又折,口中嘟囔着:“咱们编辑部毛病瞎得很,哪有领导给群众送烟的?”
穆涛没有搭话。
小夏却说:“这牛皮纸信封脆,不能多折。”小夏用订书机将封口订了两下。
平凹说:“你们先走。”
穆涛说:“老贾,你还有客人,我们走了。”
他最后一个出门,当他毕恭毕敬地弯腰,想和平凹握手告辞时,平凹把穆涛的手一拨:“避,避,避,赶紧避。”
我们几个都开心地笑了。
他们走后,平凹和我坐在沙发上聊天。我拿出长安书院的信封,平凹看后连夸:“这信封好。”
我说:“这字好。”
平凹也不客气地说:“这字不错,给我,我出书要用。”
我说:“有的是,明天给你多拿一些。”我又说写字的事,“钱,你拿;信,我留。”
然后,平凹进里屋,倒墨,润笔。我随后进去,平凹让我从画案下边的柜子里抱出一卷宣纸,他取了一张,铺展,用镇纸压好。
我说:“写大一点儿。”我还用手比划了一下,有碗口大小。
谁知平凹也不裁纸,直接在整张宣纸上写下了“虚怀若谷”四个大字,又在四个大字下面写了“宁静致远”四个小字。
平凹问我:“给谁?”
我说:“西安庆华电器制造厂的厂长兼书记,李灿英,火字旁一个山字,英雄的英。”
平凹又问:“女的?男的?”
我说:“男的。”
平凹写了:“李灿英先生正。”
写毕,我说平凹:“你咋搞的,写这么大?纸也大,字也大,要不是写了名字,我真想留下。”
平凹说:“你让我写的么,还不是看你的面子。”
我说:“不行,明天得再要五百元。”
平凹说:“给你。”
我说:“咱去歌厅潇洒。”
平凹又说:“头晕。”
我说:“你赶紧歇一会儿。”
平凹坐定,我说:“王德芳老师请你去河南。”
平凹说:“不去。”
我说:“人家给出场费。”
平凹说:“咱不挣人家钱。”
我又说:“你嫌钱多扎手?”
平凹说:“不去。”
平凹就是这样的脾气这样的人,他坚决不去挣那些昧良心的钱。为了让他养好病,我说:“要不,去铁门千唐志斋,到那里转一转?”
平凹还是说:“不去。”
我说:“拓片不要了?石头也不要了?”
平凹仍然说:“不去。”
我说:“要不,我陪你出去玩上两天。”
平凹说:“身体不好,头晕,哪都不想去。”
看他病得懒得动弹懒得挪窝的样子,我也不忍心再劝他到哪里转到哪里玩了,我对平凹说:“我每天都在为你祈祷,希望你健康,希望你全家平安。”
平凹连说:“谢谢,谢谢!”
此间,来过两次电话。
第一次,是个男的,还说要去医院看平凹,他谢绝了。
第二次,是个女的。凭气功意念,我说:“肯定长得漂亮。”
平凹通话后,我问他:“是谁?”
平凹说:“是咱老婆。”
我自鸣得意:“咱没说错吧,郭梅当然长得漂亮了。”
我拿出原先给平凹,庆仁拍的照片,平凹说:“照得好。”并问我,“啥机子?”
我说:“华山,镜头不错。”
顺势,我给他拍了几张。我坐在地毯上也拍了一张,背景是平凹抄录秦始皇玉玺上的八个大字:“受命于天,寿而永昌。”最后,又翻拍了“虚怀若谷。”
因为又来了客人,准备告辞。可是一想,还是请平凹吃面。
平凹说:“不吃了,心领了。”
我说:“这是你不去,我可尽心了。”我又开玩笑说,“这回不去也行,下回咱就去西安饭庄——喝面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