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3月,春寒料峭,冰雪未消,刘恩兰就要离开哈军工海军工程系了。老太太在哈军工辛勤工作了九个年头,口碑极佳,无论学问还是人品,都深受人们的敬佩。
这位身材瘦小的大学者,带着齐鲁大地女性的刚强和执着的秉性,永远不停步,永远不服老,在教育和科研事业中蹒跚而行。
七、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刘老太依然是一身蓝色旧布衣,走进海军航海保障部。这一年她已经58岁了。这个年龄的健康妇女出海也会有一大堆困难,更何况一个伤病缠身的老教授呢。然而,刘恩兰兴致勃勃,随舰艇从塘沽出发,沿渤海、黄海、东海漫长曲折的海岸线,直达南海,一路考察了海岸设施、地貌、水文等,写出了几万字的材料。以后,她一直战斗在海洋科研的第一线,为海洋事业和海军建设呕心沥血。她所表现的献身精神,至今还印在与她相识的海军干部的记忆里。
1965年,她在主持一个海军科研任务时,乘一艘海军快艇到黄海某海区考察。这时,她正患胃溃疡。小艇破浪奔驰,艇体激烈振荡、颠簸,把她的胃搅得疼痛难忍。
忽然,她一阵恶心,觉得要吐,她怕弄脏舱室,急步走上甲板,一口鲜血吐进大海。
同志们忙奔出来扶她,她昂首望着前方,疾风撕扯她那苍苍白发,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突然,刘恩兰发现快艇来了个急转弯,全速返航了。她一下子明白了这突然变化的原因,立即三脚两步回到舱内找艇长,严厉地问:“为什么返航?”艇长有些不自然地回答:“刘教授,您别急,这次出海风浪太大,刚才上级命令……”刘恩兰十分着急地比划着说:“同志,你难道不懂吗?风浪越大,越能获得珍贵的资料,对部队建设更有参考价值,快发电请示上级,一定要按原定计划到预定海区进行测试!”
艇长听了老教授斩钉截铁的话语,内心十分感动。他像执行命令一样,立即与上级取得联系,又驾艇奔向大海的深处。
不久,她又专程到东海调查,撰写了《东海之行》一文,引起了海洋界的注意。
1964年,刘恩兰调往国家海洋局青岛第一海洋研究所工作,虽年过六旬,仍常带领青年科技人员开展海河口、厦门大登水道泥沙洄淤调查和青岛海区声场调查,同时翻译大量海洋文献资料。
“文革”浩劫中,刘恩兰调往国家海洋局天津情报所工作,这样的大专家自然逃不脱饱受冲击和蹂躏的劫难,她被海军造反派打成“反动学术权威”、“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特嫌”。一次,造反派批斗她,把她押进一个大厅,看到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和胡乱罗织的“十大罪状”。刘恩兰边看边摇头,大声抗议道:“不对,不对,你们大字报写的全不对!”
造反派对老太太拳打脚踢,还扣发她的工资,每个月只发少量饭票,根本不够买菜,于是她餐餐吃豆腐乳。“文革”乱世,倒行逆施,风雨如磐,羸弱多病的刘恩兰始终不屈服。她常常自言自语:“真理总会回来的!”
后来,周总理从北京捎来口信:“刘恩兰是海洋界的巾帼英雄,不准批斗!”
迫害她的人惶惶然作鸟兽散,刘恩兰重获人身自由。
时任海军政治部主任的原哈军工院长刘居英闻讯后,伸以援手,1972年,把刘恩兰由天津调回北京,归属海军司令部管理,并为她平反。后来又重新安排她回国家海洋局工作。刘恩兰深深感谢哈军工的首长和学生们,因为哈军工人给了她信任和尊重、友谊和温暖。
1976年,刘恩兰住在海司招待所,海司食堂的炊事员都尊敬地称她“刘博士”。
日渐衰老的刘恩兰牙齿不好,食堂工人主动为她准备松软可口的饭菜。她的视力差,不能上街购物,四季衣服都是她妹妹在南京做好后寄给她。那年的唐山大地震,北京震感强烈,招待所里的人都争先恐后跑出来,刘恩兰从容不迫,最后一个人慢慢走出大楼。
为了躲避地震,刘恩兰到南京投奔妹妹家小住,她不忘金陵女大的故人,请白秀珍、黄瑞侬等南京大学地理系的教授、她当年的学生餐聚。席间,她谈笑风生,讲她在科研考察中的那些趣事。
作为一位爱国的科学家,刘恩兰念念不忘以平生所学奉献于国家的建设事业。
新中国成立初期,她参加了治理淮河、永定河、桑干河的高层决策工作,积极献计献策;对修建官厅水库、十三陵水库等大型水利工程,她也提出过宝贵的意见。“文革”结束后,她对拦截长江、修筑葛洲坝大坝的浩大工程提出不同的看法,由于与某些领导意见相左而遭白眼。事后刘恩兰坦然地说:“我是根据科学提的,除非我的科学知识不全面。”
然而,岁月无情,刘恩兰毕竟垂垂老矣。晚年的老人家还是不服老,曹孟德诗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这16个字最能反映刘恩兰的心境。1978年她被国务院任命为国家海洋局顾问,她是第三届至第五届的全国政协委员,又有中国海洋学会常务理事、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中国航海学会常务理事等学术界的领导职位,自然不能清净度日。每年她要外出参加学术会议,或到沿海考察。一次她在广东、福建沿海考察,发现沿海的红树林遭到严重破坏。她心情很不平静,折取一枝红树枝条,小心翼翼带回北京,置于写字台上,逢人便大声疾呼:
“要保护好红树林呀,它是海岸卫士,不能再毁坏下去了!”老教授的呼声引起了相关机构的共鸣,国家开始重视保护红树林的工作。现在,中国海洋生态学者广泛开展对红树林的研究,成果显着,南方沿海,绿油油的红树林抵御着波浪的冲击,保护着海岸线的安全。
为了与国外同行交流学术成果,刘恩兰在74岁那年,出访澳大利亚,参加世界海洋会议。在美丽的悉尼港,她健步登上270米高的电视塔。来自世界各地的海洋学家们,无不惊叹、钦佩中国这位年迈的女科学家勇于攀登的精神。暮年夕阳红,她还欣然参加中国海洋学会科普委员会组织的航海夏令营,给孩子们讲解海洋知识,讲述海洋科学发展简史和航海发展简史,与孩子们一起到3万吨级的远洋轮上参观,为培养海洋事业的后备军操劳。她对我国的海洋状况了如指掌,75岁时,她还乘机飞往南京、广州参加全国海洋工程、海岸带、航海学会学术讨论会,21天行程万里,写出论文两篇。77岁时,她发表文章,提出“国家应当加强对海洋的管理”的重要建议,受到有关部门的重视。
八、魂归自然,情系大海
晚年的刘恩兰有一奇想,长久萦绕于心头:她想乘坐中国自己的潜水艇,观察和体验海洋深处的情况。但是海军没有女士下潜艇的规矩啊,刘恩兰不管,再三申请,终获海军批准,钻进潜艇的老太太,高兴得像个孩子。在中国海洋界,人们称刘恩兰是“大海的女儿”。
1946年刘恩兰在美国讲学的酬金未曾领取,美方给她存入银行。中美建交后,她接到美方存款解冻的通知,刘恩兰把这笔数目不菲的钱捐赠给中国海洋学会作为基金。
在她离世之前又将全部积蓄2.2万元及632册珍贵版本的中外图书捐献给国家。1987年,国家海洋局用她的捐款,设立了“刘恩兰青年科技奖励基金”,鼓励青年科技工作者为中国海洋事业多作贡献。
1986年7月15日,久病不愈的刘恩兰在北京与世长辞,享年82岁。
刘恩兰就是为了我们这颗美丽的星球而生,为了给大地和大海把脉而生。她人生的后三十年,把辽阔的大海作为自己的研究室,不间断地实地考察和研究,为祖国的海洋开发和保护,撰写了大量专着、教材和论文,提出了重要的建议。
她深情地爱着大海,暮年曾说:“我自幼就喜爱大海,等我去见马克思的时候,请把我的骨灰撒在大海里,我要和大海永远在一起。”
2010年清明节,在刘恩兰诞生105周年和逝世24周年的时候,她的亲属重回青岛,在国家海洋局领导同志的陪同下,乘坐中国海监第一支队的“中国海监16号”船,在青岛海域举行祭奠活动,深切追思悼念刘恩兰教授。
亲属们将刘恩兰的骨灰掺和着五彩花瓣,撒入了万顷碧海,实现了刘恩兰生前的愿望——“魂归自然,情系大海”。
参考文献
[1]白永达:“羌区步行三千里”,《望九琐忆》,山东画报出版社,2007年。
[2]张永滨、卞许民、张滢华:“中国第一位女海洋学家——刘恩兰”,《金陵女儿》,江苏教育出版社,第50页,1995年8月。
[3]张滢华:“怀念刘恩兰教授”,《永久的思念》,金陵女大校友会编,1993年8月。
[4]白秀珍:“海的女儿刘恩兰”,《金陵女儿》第四辑,金陵女子学院编,2007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