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站沉寂了,隔壁小旅店的一间客房却亮着灯光。一木坐在床沿上,静静地听着辛席童的报告:“尤魁那小子啊,当了古州公安局局长,把我们西峰山的老窝端了,听说他最近还要提拔呢!我们活动,可要多加小心!我们在这一带的熟人,虽联络了不少,但经费严重不足,让霍克教士多给点吧!”
“哼!霍克哪会多给我们经费啊!他根本不想让我们来配合老毛子。”一木忿忿地说。
“他不是想对中国西化、分化,还想和我们趁乱取宝吗?这样的机会,怎舍得错过?”邢冬浩不解地问。
“他们和老毛子更是对头,不愿老毛子坐大,如果老毛子收拾了中国,更有力量和他们抗衡!他们把国家的战略利益,看得比找宝还重要。”一木忿忿地回答。
“这边的形势正紧着呢!共党的大部队开来了不少,今晚一个大队的人马住在了我们隔壁的兵站里,被称作‘龙门三子’的那仨人来了两个。”辛席童报告。
“是捷舟、宫义男那两个小鬼头屡屡坏我们的大事。”一木恨恨地说着,喝了口茶,好像悟到了什么,晃了晃头问,“这山魂赶来的目的,是不是和‘龙门三子’有关?”
“不会吧?甄玉望并没过来,再说了,是山魂先过来的,当时我们并不知道这支部队要过来啊!我想他也不会知道。”辛席童谈着自己的判断。
“难说,容我们再观察观察!”一木狐疑地沉思了一会儿,问道,“住隔壁那个大队是干什么的?”
“是转运弹药的,要开辟一条从这里去边防的驮运路线。”辛席童答。
“哎呀!不会路过我们马庄的点吧?那可是老毛子潜伏过来的人,给我们送活动费的地方。”一木着急地问。
牟智兴早已把地图铺在床上说:“你们看,八成要路过这里。”
一木和邢冬浩等人站在摆地图的床前,瞅了会说:“这可要快些采取措施。”
牟智兴早有准备地说:“派人煽动村里的人抢弹药,路上袭扰!”
“办得到吗?”一木问。
“这些我们都能安排好。”邢冬浩答应得很爽快。
“共党都是硬骨头货,如果骚扰不动他们呢?你那个以毒攻毒的办法怎么样?”一木问。
“没问题,共党强调阶级斗争,就让他们自己先斗起来,邢舵主也都布置了。”牟智兴很有把握地说。
“咔嚓!”窗外传来踏断枯枝的声音,一木急忙拉灭了电灯。
第二天早饭前,白副政委宣读了上级命令,任命一队长邱如华为C团副参谋长,宫义男为一队队长;二队队长盛鲁林为师司令部作训科科长,黄剑书为队长;三队队长旷啸天为团留守处主任,程汝学为三队队长。
宣读完毕,白副政委又补充了几句:“程汝学现在留守处,要等旷啸天去交接工作后才能到任,三队的工作,捷舟暂时负责。”他疼爱地打量了一下宫义男、黄剑书说,“你俩可是K军出来的,在我身边工作过,昨晚我同师长、政委在电话里交流了好一会儿,他们都信任你们,你俩可要好好干。”言谈中透露出一种真诚的信任。
周围投来羡慕的眼光:“遇到老部队、老首长真幸运啊!”
兵站做好了早餐,指战员们饭后开始装运弹药,他们把一箱箱炸药、雷管、武器弹药,分别装在一峰峰骆驼上,一队、二队押运,三队警戒;四队留在兵站,负责装卸弹药;五队在返回途中留下,组建转运站。兵站赵主任详尽地向大家介绍了周边的敌情、社情,白副政委还请他介绍了近段时间这一带军地党委落实毛主席关于“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重要指示的情况,要求大家提高警惕,严防阶级敌人破坏。
清脆的驼铃声打破了戈壁的寂静,满载武器弹药的驼队,登上了返程。途中,大家议论:“解放十几年了,地主、富农们应该知道大势已去,对他们的管制也很严格,阶级斗争怎会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复杂呢?”
“毛主席讲的话,还能有错?阶级敌人时刻梦想复辟他们失去的天堂,我们就是要以阶级斗争为纲。”宫义男理直气壮地反驳,议论的人顿时沉默了。
“同志们,别走哑巴路了,唱个歌吧。看这里一片沙漠戈壁,我们来个洪湖水好不好啊?”宫义男活跃地喊。
“好!”队伍齐刷刷地唱起来,响亮的歌声打破了沉寂,回荡在广袤无垠的戈壁,为之增添了蓬勃的生机。
第二十九节起狐疑征途添曲折
行进到中午,前边出现一片绿洲,有个叫马庄的村落,约有几十户人家,村头一池水塘芦苇丛生,碧波荡漾,一群鱼儿在水中游动。
“这是埋锅做饭的好地方,在这里做午饭吧!”白副政委拿出地图看了看说。
队伍停了下来,各队忙着把驼背上的驮子往下卸,让牲畜歇息,炊事班忙着生火做饭。水塘旁的丘坡上,有几株高大的古柳,一位四十多岁的人坐在树下看书。
白副政委迎上去问:“老乡,看什么书啊?”
这位读得入了迷的人,抬起头,看到坡下一片穿黄军装的军人,惊讶地问:“领导,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白副政委从他合起的书上,看到了封面——《马克思恩格斯选集》,还有几本书放在他身边的石头下,书中夹的几张纸被风吹得飘了起来。白副政委抢上前拿起,上面有一段流畅的字迹:“现在中苏政治上论战、军事上对峙,都在引用马列的话,指责对方是教条主义、修正主义。几年来,资本主义国家之间的矛盾没有激化,社会主义国家之间却动起干戈。”
“党的八大指出,我国的主要矛盾是落后的生产力和人们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之间的矛盾,要求大力发展生产;可没多久,阶级斗争成为主要矛盾、国家建设的纲……”
看着看着,白副政委感叹起来:“偏僻的戈壁深处,想不到有如此痴情研究马列的人!”
“不敢当!不敢当!我叫程思遐,对理论是门外汉,不过对时局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探讨探讨。”读书人诚惶诚恐地索要回他写的东西。
“程思遐?好熟悉的名字!”捷舟猛地叫起来,“您是四云大叔的表哥吧?”
“你咋认识王四云啊?那是我表弟呀!”程思遐惊奇地问。
“我是古州妙疃的,您怎么到这里来了?”捷舟热情地说。
“咳!一言难尽啊!一九五七年我讲错了话,调整到这来了,现在还戴着右派的帽子呢!”程思遐轻声叹道。
几个队干部围了过来,捷舟从白副政委手中接过这几张纸看了看说:“大叔,我也经常想这个问题,想不到您如此用心!”
受到鼓舞的程思遐显然来了兴致:“搞理论,我是外行,但这几年,我从前进与曲折中感受到,什么是马列主义、怎样贯彻马列主义,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还没有一套现成的标准,一切都在探索!”
“有道理!”捷舟情不自禁地说。
“关键是怎样在探索中少走弯路。”程思遐拍着脑袋自言自语道。
“恐怕只有实事求是,从实际出发!”捷舟想了想说。
“你们在说什么呀?”宫义男听了两人的对话,不安起来,“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社会主义学说,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毛泽东思想是当代马克思主义的顶峰,我们要一字一句不走样地落实,还要什么探索?‘苏修’违背了马列主义,我们要同他们战斗到底!这可是严肃的政治问题。”
捷舟想同他辩论,白副政委拉了他一把:“小宫也是好心!”
“是的!是的!我又惹是非了!”程思遐匆匆走了。
捷舟想想,白副政委讲的也对,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开饭了!”坡下喊,大家走下来,盛好饭,津津有味地吃着。
一阵清风飘来,宫义男谈话引起的不快似乎被吹走。捷舟觉得特别惬意。苦,他不怕,难,他不怕,探讨问题更是他向往的,这几天,没有让他心烦的斗心角力,舒服极了!他放下饭碗,同大家一起,躺到大树下午休,朦胧中好似听到有人在喊:“小子!别得意,烦心事在后边呢!”三个黑影从树上飘下,领头人额头上三个黑痣很是显眼。
“西风黑煞,你们想干什么?”捷舟轻喝道。
“干什么?让你们在阶级斗争的口号中疑神疑鬼,出点乱子!”领头人答。
“你们真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捷舟挥拳打去,但拳头似乎打在空气上。
“把中华搅乱,我们才能找宝!”来人不愠不怒地顺手扬出一团沙尘般的雾气,飘飘扬扬,落到人群里,粘到了宫义男、黄剑书等人身上,向皮下钻去。
“咴咴!”一匹骆驼的轻叫声,惊醒了捷舟,他忽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嗨,原来是个梦!莫非真有人来捣乱?”
大家顺着叫声望去,看到十几名群众靠近了弹药,有的正要解捆炸药的绳索。
“不准动,这是战备物资,危险物品。”捷舟喝道。
群众飞快地跑进了村里,把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落在驼群边,宫义男一个箭步上去,抓起小孩衣领问道:“刚才跑的是什么人?是不是偷弹药的?”
小孩浑身哆嗦着:“没看清他们是谁,近日村里断粮了,老乡们想搞点炸药炸鱼吃,或者弄点子弹去打黄羊,没想到刚靠上来,就被你们发现了。”
“盗窃武器弹药是严重犯罪行为,你把他们名字告诉我,我报公安局去。”宫义男喝道。
不管大家怎么问,小孩一直说没看清。瘦瘦的双腿瑟瑟发抖,两眼不住地扫着灶边的窝头。
捷舟劝大家去整理驮具:“我来问问他”。他递给小孩一个窝头说,“饿了吧?先吃点,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接过来说:“我叫程峰。”接着,狼吞虎咽地咬了两口,突然停了下来。捷舟关心地说:“吃吧。”
程峰答:“不吃了,拿回去给我爹和娘吃去,家里断粮几天了。”
捷舟心里一热,又取来个窝头递给孩子:“吃吧,吃一个,留一个带回去。”
程峰三口两口把一个窝头吞了下去,捷舟问他:“你们怎知驮子上是弹药?”
程峰颤微微地说:“刚才,一个外村人来讲的。”
“啊!一木!”捷舟脑子里掠过一木的影子,“来偷弹药的都是你们一个村的吧?”
程峰点了点头。
“刚才,在池塘边看书的人,是你爹吧?”捷舟插话问。
“是的,我们这地方,一年只种一季粮,春种秋收,我们生产队的一个粮库,去年被泥石流冲垮,现在家家断粮,到秋收还有几个月呢,得知你们押运的是雷管、炸药、子弹,乡亲们商量着偷一点炸鱼猎兽,度过饥荒。行前已讲好,如果被发现,把我留下来顶桩,只要我能顶住,爹就可以摘掉右派的帽子。”
“嘿!搞了半天,那个讲歪理的人是你爹!他把我们吸引到那里,让你们来犯罪啊!别给他啰嗦了,他再不说,送公安局去。”宫义男生气地喊着。
捷舟劝道:“别着急,这么大点儿的孩子,送了公安局,这一生就毁了。看来,村里人来偷弹药,也是迫不得已,况且没得逞,我看到此为止吧。”
“那咋行啊?毛主席教导我们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黑五类’的狗崽子抢武器弹药,是反革命行为啊!”宫义男毋庸置疑地说。
“这么大的事不送公安,将来他们再犯事,要追查到我们头上的。”黄剑书小声嘀咕。
白凯副政委起来说:“孩子的话告诉我们,这个村子遇到了难处,群众迫不得已来偷弹药,目的是为炸鱼猎兽。拥政爱民是我军的光荣传统,这里又是我们来往的必经之地,我看,我们省出一天的给养来,对村里人进行慰问,同时也告诫大家,哄抢武器弹药可是严重的犯罪行为。军民关系处好了,我们以后从这里路过更安全。”
宫义男疑惑地看着白副政委说:“这样做,人家要说我们纵容犯罪!”
黄剑书也接着说:“如果追究起责任来怎么办?”
白副政委坚定地说:“和沿途群众搞好关系,是军民联防的重要内容,有问题我来承担责任,现在抓紧办。”
部队把干粮送到村中,群众以为来抓人,躲了出去。捷舟对那个程峰说:“待大家回来后,你把我们的来意讲清楚。”
处理完这件事,部队继续赶路。
途中,宫义男总觉不放心,他几次跑过来问白副政委:“丘坡上那个叫程思遐的,讲了那么多黑话,‘黑五类’分子的儿子偷弹药,会不会有政治目的?现在报纸上可是大篇幅地宣传阶级斗争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复杂,这小东西会不会是专门骗我们的?”
白副政委解释说:“老子是五类分子,儿子不一定是;儿子反动,老子不一定坏心肠。我当年送信被伪军抓住,就是那个伪团长的父亲偷偷把我放了。”
部队已行进到一个沙梁纵横交错的地带。“叭叭”一个沙梁上打过来两枪,捷舟带三队跃上沙梁,搜寻目标。他从望远镜里看到,几十名衣衫褴褛的人卧在两个沙梁之间,妄图趁运输队路过时打伏击,几十匹马也卧在他们身旁。捷舟组织射手对敌射击。老练的白副政委迅即把驼队一分为三,驮炸药的隐蔽到一个沙梁下,驮弹药的隐蔽在一个沙梁下,驮雷管的隐蔽到更远的一个沙梁下,一切安排好,他命令指战员向匪帮集中火力射击。他不停地喊着:“一定要压住敌人的火力,不能让他们的子弹、手榴弹打到我们的驼队,如果有一发子弹打到雷管驼队,那将引起连环爆炸。”在他的指挥下,子弹雨点般向匪徒飞去。看看顶不住了,匪首喊了声“撤”,骑上马,飞奔而去。
捷舟站起身,端起枪,“叭叭”打了两枪,一个匪徒从马上摔了下来,敌人跑远了,全队的人围住这名奄奄一息的匪徒,问他们是什么地方的?怎么来的?从他断断续续的话中得知,他们是国民党时期马步芳部队的残部。马步芳逃离大陆后,他的侄孙马传玺收集余部,拉起队伍,与人民为敌,被我部队大部剿灭,只剩下一小部分流落到了祁连山脉和甘青新的荒原上,平常不敢为非作歹,但遇到断了粮食弹药,他们也有拼命的时候。说着说着,匪徒已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