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导读
为筹备博览会,古州的一个社区要拆迁,引起了住户的动荡。这里不仅居住着大量流动人口,也是预备役兵员储备区的一个点。赶来处理问题和调研的捷舟、宫义男、甄玉望在这里不期而遇,他们在工作中,清楚地看到中国的流动人口已达两亿两千万,很快会超过三亿。每年春节后,他们都要来到城里打工;春节前,又长途跋涉返回故里,形成一年一度的春运潮;打工期间,他们绝大多数住在郊区,早晨要坐公交、倒地铁,赶来市区上班,晚上,又一路奔波,返回郊区休息,使城市的交通每天有两次拥堵潮。流动人口是对我国贡献最独特的群体,城里的苦活、脏活、累活,基本都是他们干的。没有他们,就没有城市的一栋栋高楼大厦、一条条公路桥梁和一批批销往国内外的制造产品。但是,政府对他们的照顾政策还不够完善,诸如同工不同酬,同城不同待遇,无法享受到城镇居民的住房条件、就业保障、子女教育、医疗卫生和公共服务等,同时还带来了农村的空心化和五千多万留守儿童。
市领导邀请捷舟等三人参与修改了拆迁区的面积和人员安置规划,稳定了群众,又针对流动人口问题,就建立权威、高效的综合领导机制;以资本投入和产业布局为基础,引导人口科学合理流动,缩小务工人员的“工作半径”和“生活半径”;研究以户籍制度改革为突破口,实现流动人口的相对稳定等,提出了设想。他们的想法是否科学?群众会满意吗?
第八十五节找国家老汉问谁是
薰风轻拂,蝉鸣阵阵,一木腋下夹把雨伞,在城北山间小道上默默走着,他上身前倾,光头低垂,但是,两只眼睛不停地滴溜溜转,认真搜索着周围的信息。辛席童、牟智兴紧随其后。
“往东,再往东点。”一句浑厚的声音从山坡上传来,他仰头看到,一行人正站在高处,向着古州城东部指指点点,说话的是古州市委书记程峰。
“说话的是程思遐的儿子,旁边是‘草上飞’的儿子。”辛席童放慢脚步,竖起耳朵听着。
“嗬!一个是右派的儿子,一个出身土匪家庭,这俩人现在古州掌了权,倒是个奇异的组合。”牟智兴阴阳怪气道,“他们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你真不明白?两个这种出身的人能用起来,说明共党的用人政策更成熟了。有位哲人说过,一个没有传奇人物的社会,不是成熟的社会。”一木眉头紧锁,“趁他们刚上来,缺乏经验,抓紧捣鼓点事儿,免得以后勘山梁、挖宝藏的事儿越来越难!”
“还是盟主见识深,我马上去点点火。”邢冬浩带着几个徒弟匆匆离去……
山坡上,程峰和曹诚学讨论正热烈。
“程书记,是不是规模大了一些?”手持图纸的市长曹诚学问。
“不大,百多年了,我们古州第一次承接国际性的大会,来那么多外国人,我们要把展馆建成一流设施,这里的配套设施,也不能含糊。”程书记双手叉在腰里说。
“是啊!现在美国金融危机,波及世界,经济低迷,唯有中国一枝独秀,不仅没有经济硬着陆,GDP总量还突破三十九万亿元大关,已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长江三峡大坝建成;青藏铁路全线通车;北京成功举办第二十九届奥运会;海峡两岸全面实现三通,我们要以迎接这次国际会议的实际行动,让外国人感受到中国和平崛起的英姿!”曹市长一脸兴奋。
“噢!”一木弄明白了,市里这帮领导在规划国际会议中心的建设方案。
不过,传来的每句话都像针芒刺背,听得他心里极不舒服,脊背上凉嗖嗖的:“唉!这共党啊,还真有他的,怎么就把这么多大事干成了呢?这西化、分化和乱华的希望还有吗?”一木无心再听,也不敢想下去了,脚下仿佛少了许多力气,站在那里,直向着空中叹息!
“孩子们,快到了,你们看,前边就是古州。”一个浑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木回头,只见一个须发斑白的老汉,挑着一副担子,四个孩子跟在身后走了过来。老汉身躯高大,有点驼背,花白的胡子飘在胸前。
“嗬!这不是郭五老弟吗?怎么到这里来了啊?”一木惊奇地喊着。
老汉抬头瞅了好一会儿,放下担子,迎上去说:“哎呀!是穆大夫,怎么在这里碰到你了啊?九年前,我那怪病如不是山魂师傅开方,您给找到配不齐的药,我这条命哪能活到今天!”
“嘿!可不能这么说,是老弟福大命大!”一木谦虚着。
九年前深夜的一幕,浮现在一木的脑海。那天,他听说山魂在九十多公里外的东州露面,就以采药为名,赶了过去。深夜,在一个叫垛庄的山村,郭五病危,家人拿着处方,跑遍了附近几家药店,但有味中药断货,哪里也买不到。病人眼看不行了,一木正巧进村,他打开药囊,里边正有这味药,为郭五煎服后,病情稳定下来,家人千恩万谢,留一木住下。一夜醒来,郭五病情消退,他赞叹山魂回春的妙方,感谢一木的灵药。一木详细询问了山魂来山村的经过,方知他昨天刚刚离去,自己迟来了一步。想不到,今天在这里遇上了这位当年施过药的病人。
“老弟,九年不见,你可没有显老啊!”一木端详着郭五。
“不行了,老了,我都八十多了!大夫啊,我看你倒真没显老,怎么显得比当年还有精神!你们当大夫的,真会保养啊!”郭五由衷地赞叹着。
“哎,哪里呀,我都八十八岁了,这腿脚也觉得不灵便了,哪像你,还能挑担子呢!”一木寒暄着,他指了指郭五的担子和身边的孩子说,“老弟,你这是干啥去呀?”
“到古州,送这四个孩子上学去,他们的父母在城里打工多年了,孩子留在家里,让我照管着。孩子们上学了,我苦点累点倒没啥,可是这两年,我瞅着孩子们的性格越来越孤僻,内向得见了人都不说话。我琢磨着,孩子老不在父母身边,缺少父爱母爱不行,挣钱事小,孩子事大啊!我得把他们送到父母身边上学。”郭五解释道。
“说得对啊,现在有个文明的说法,称这为‘空巢家庭、留守儿童’。老弟!这么多人在城里打工,孩子们都放在家里,农村老的老,小的小,不是个长久之法。”一木应和着。
“大夫啊,这我可是有体会的呀!”郭五招呼身后的孩子们,对一木说,“大夫,咱们边走边谈。”
一木应道:“说来听听。”
“孩子的父母,在古州城开了个土菜馆,生意很红火。”说到这,他声音低下来说,“看到孩子们的性格慢慢发生变化,我心里真着急了。他们还小啊!我们村有几个孩子,爹娘在城里打工,春节探亲,孩子都不认识他们了,刚刚熟悉,又走了,挺好的孩子,渐渐变得怪怪的,学习成绩也滑了下来,最后都不想去学校了,长到十五六岁,成了浪子,高不成、低不就,吃喝靠啃老不说……”谈到这,郭五打住了话题,“大夫啊,你看我可真是老了,九年不见,咋一见面,就唠起这些来了!”
“没事,你说吧,拿我当朋友才讲这些呢!最后那些孩子怎么样了?”一木问。
“哎,成天在外惹事生非,偷鸡摸狗,与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成了公安局的常客!”郭五感叹着摇了摇头。
“老弟忧虑得是,这父母到了哪里,孩子就应该跟过去。在校的教育靠老师,放学后的教化靠父母,闲暇的时间比上课的时间多得多。在国外,哪有像我们这样长期分到两地的?”显然一木想把老汉向不满的道上引。
“孩子们能在城里混得下去,已经不容易了,幸亏市里有点根。”郭五没按一木引导的思路往下说。
“怎么,你城里有熟人?”一木好奇地问。
一句问话,打开了郭五与古州渊源的话匣子。
郭五的老家在古州城郊的五里庄,刚建国那年,专署要在这里建一个大型工厂,需要搬迁。听说要离开世世代代生活的故土,哪个人愿意走啊!当地领导来做工作:“为了国家,大家得搬啊!”郭五的父亲是抗战期间牺牲的烈士,他想,既然国家需要,咱烈属不带头谁带头啊!他第一个按政府的计划搬出了五里庄,被安置在益华县几十里外的云河村,老家的人也陆陆续续被迁出。农村是个具有独特文化传统的地域,一户陌生人家迁入,尽管政府关照,但你要融入当地社会,进入宗族势力范围,建立起新的亲情圈,没有一两代人的时间是做不到的。回忆起这些,郭五一腔感慨。一木的日本侨民身份外人不知,但是他自己走南闯北的经历,让他同郭五的思想感情拉近了许多。
“是啊!移民文化是一个值得研究的大课题,上边一声令,一家一户地迁到各地安置,尽管给了些关照,但是离开了世代绵延的亲情环境,那难处可多了,即使夜里有个急病,你都不好意思敲门找邻居帮忙。我听说日本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在移民时,一个村落、一个村落地往外移。”一木深情地谈着感触,忽然觉得失言,不再往下讲了。
“大夫,说得太对了,您好像也移过民?您知道吗,我在云河住了几年,刚刚跟周围熟悉一点,又搬家了。”郭五提起这些,真觉得不堪回首。
“怎么又搬了呢?”一木也惊讶起来。
“咳,云河要修个大水库,我们住的那个村,正划在了库区,不搬哪能行啊?”郭五晃着担子,仰头看天,好像当年的往事就在眼前,“干部来做工作说,这个水库修好了,能灌溉、能发电,还能防洪,益处多着呢!为了国家,你还得带头搬!”
“怎么,你又带头了?”一木关切地问。
“谁叫咱家是烈属呢!咋好意思不带这个头啊!再说了,让你搬,你不带头也得搬,还不如带了头,落个好名声呢!”回答中,郭五显得有点无奈。
就这样,库区的村民,被分散安置在各个地区,郭五家被安排到了九十多公里外的垛庄。
“我家祖祖辈辈生活在古州五里庄,转来转去,还是那里根深、熟人多,老姑姑、老舅舅、老亲戚,怎么也能扯上一条线,所以孩子们打工,到哪里也呆不长,来到古州,大家帮忙,稳定了下来。我家祖传的做菜手艺,在当地小有名气,现在被我那小子发扬光大了,近来买了房子,给孙子们在学校办了借读手续。”说到这,郭五哈哈笑着,心里敞亮多了。
闲话不觉路长,没一会儿,一行人已出了山口。
“老爹,您咋不打个车,自己挑着担子来了?”一对夫妇远远迎了上来,接过担子,嗔怪道。
“哎,你们抛家离舍,在外面挣个钱不容易,下了汽车就这么十几里山路,累不着人的,这不是能省一个就省一个嘛!”郭五回过头来招呼,“孩子们,还不叫爸妈!”
四个孩子怯生生地躲在他身后,谁也不开口。
“哎,你看,这一年不见,又生分了。”郭五不好意思地朝一木笑了笑。
“老爹,可把你们盼来了。”不知不觉,几个人已经走进城里,一圈人围了上来。
“孩子们也都来了?可惜了白跑这一趟!”一个中年妇女奔过来,把一个孩子揽到怀里。不用说,这是郭五的另一个儿媳妇。
“怎么算白跑呢?孩子们到城里上学,教育质量好,又在父母跟前,多好的事啊!不是你们都同意了的吗?”郭五不解地说。
“哎呀,老爹,您不知道,您前脚刚出门,我们就接到了拆迁通知,不仅孩子们不能来,我们这店也开不下去了。我们给家打电话,您已经出发了,您又没手机,这不,让您老白辛苦了一趟。”儿媳妇解释道。
“拆迁碍着孩子上学什么事了?”郭五不解地问。
“哎,市里为迎接后年的啥国际会议,要建一批大型场馆,我们的饭馆、住处,都在拆迁范围,拆迁办已经来动员过好多次了,他们反复劝说,你们是模范经营户,为了国家,你们还是要带个好头。”孩子们诉说着,周围的人越聚越多。
“你们的房子不是自己花钱买的吗?拆了也得给个住的地方。”郭五询问。
“哎!老爹,别提了,他们说我们那是小产权房,按国家规定,是不给钱的。”
“国家!又是国家……”郭五不解地拍拍脑袋,喃喃自语着,“钱花了,不能说拆就拆,那就找找国家呗!”
“老爹,可别说这个话,咱这土菜馆,在古州是模范经营户,咱不能带头上访。”孩子们劝说。
“什么叫上访?”郭五不解地问,“这么多年,我们为了国家,让到哪就去哪;现在,家里遇到难处,找国家管一管还不行吗?”
不知什么时候,一木早已悄悄溜回了药店,满面红光地对徒弟们说:“嗨,霍克来电话说,机会到了,古州现在有一堆干柴,就等人点火呢!那么多流动人口闹起来,谁也收拾不了,不乱才怪呢!”他把两个徒弟拉到跟前,面授机宜,让他俩去现场煽动煽动。两个徒弟扭身就走,一木追到门前嘱咐,“可要做得隐蔽、无形,人煽动起来,但还不能让他们嗅到是咱们干的,这可是我多年藏而不露的诀窍。”
两个徒弟会意地点点头,飞快地来到人群,正听郭五说到找国家去。
“对,找国家去呀!”两个人在人堆中穿来穿去。没人注意到他俩,但这个声音可钻进了大家的心坎,“对,走啊,找国家去!”人们呼啦啦汇成一股洪流,向市委涌去。
市领导准备开拆迁联席会,宫义男赶到了。拆迁区有个防化库,指挥部派他来看看拆迁规划和新建库址。
程峰迎上去说:“来得太好了,甄玉望回家看姑妈,也惦记着化学库搬迁;捷舟要来了解预备役兵员储备区,也涉及拆迁区,你们就当我们的顾问吧!”
会议开始这天,宫义男、甄玉望应邀到会,捷舟正在路上。
市委书记程峰扫视了一下会场说:“今天,市委、市政府的领导来了,公、检、法的领导来了,因为我们这里驻军多,军队支援领导小组的首长也来了,大家畅所欲言,拿出一个质量高、速度快、效益好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