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阿尔伯特的交往让罗琳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最好的人,只有最合适的人。平心而论,阿尔伯特的性格是那种比较踏实的类型,就是有点缺乏自信,缺乏自信的人有时会变得易怒。尽管他是一个好人,但是他所期待的东西、他的人生观却与罗琳的完全不一致,他无法给罗琳想要的东西,虽然他一直觉得自己付出了很多。
平安夜的那次争吵让他们两个的关系疏远了不少。个性冲动是阿尔伯特性格中的一个缺点,那次争吵让他觉得有些后悔,但他不是那种会放下架子去赔礼道歉的人,因为那种“厚脸皮”的行为在他看来简直令人发指。他有意无意地躲避着罗琳的目光,如果遇到不得不进行语言交流的事情,口吻也是不冷不热的。罗琳倒是完全不在意,她第一次对这个男人感到有些失望,她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就要走到尽头了。不过,如果这一天真的到来,罗琳还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欣然接受。
阿尔伯特与罗琳的冷战持续了五天。在这几天当中,尽管他们还勉强睡在一个房间里,但是彼此几乎没有什么交谈。阿尔伯特忍受不了这种沉闷的气氛,白天的时候都会出去找朋友玩,他们一起去酒吧,喝很多的酒,差不多每天都会在凌晨时分大醉而归。罗琳从塔茨希尔回来之后便一直失眠,每次都是好容易入睡了,又会被阿尔伯特沉重的脚步声与关门声惊醒。他有时候会醉得连外套也不脱,就那样满身酒气地躺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罗琳来到曼彻斯特不足一年,在这里并没有什么朋友。在工作的地方认识的人也基本上是萍水相逢,一旦换了另外的工作地点,之前认识的人也会渐渐失去联系。所以罗琳根本没有可以缓解心中压力的地方,更没有可以倾吐内心郁结的对象。这偌大的城市里,唯一能够倾听罗琳说话的女人,似乎只剩下了阿尔伯特的妈妈。罗琳在心中感到有点悲哀,她放下了伦敦的一切来到这里,她究竟为什么会选择目前的这种生活?她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阿尔伯特的所作所为越来越令她处境尴尬、心灰意冷。
阿尔伯特的妈妈觉得他俩的关系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种糟糕的样子,都是因为自己那天向儿子抱怨罗琳态度冷淡所造成的。这几天,她一直想方设法希望能叫这两个年轻人冰释前嫌,毕竟就算是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夫妇也不可能一辈子不吵架。只是,她并不了解此时此刻罗琳内心的煎熬。
圣诞节过后不久就将是新年,从教堂小屋回到曼彻斯特也只过了几天的时间,但是罗琳却觉得好像已经过了一个月那么漫长。冷静下来的罗琳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还有她与阿尔伯特的未来。无论是离开曼彻斯特彻底与这个男人分手,还是找机会把彼此之间的隔膜撕掉,继续好好相处,她都必须做出一个决定。
经过前思后想,她决定努力尝试一下第二个决定,找机会好好与阿尔伯特谈一谈。她希望阿尔伯特能够理解自己现在的苦衷,她希望能从阿尔伯特那里获得一些支持与理解。如今的罗琳总是感到不安,她渴望自己的男朋友能带给她安全感。她打定主意,想把母亲的病情以及自己的内心的纠结和盘托出,她甚至打算向阿尔伯特妥协,以后尽量不花费太多的时间在写作上面。
主意已定,当天傍晚,她给阿尔伯特经常去的那家小酒馆打了电话,阿尔伯特与他的几个朋友果然都在那里喝酒。罗琳在电话里听到那个男人说话的声音有点含混不清,但是逻辑思维还算清醒。面对这个醉醺醺的男人,罗琳刚刚打算和盘托出的热情顿时就减了大半。
“我希望你一会儿能回一趟家,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谈谈。”
“好吧,我一会儿会回去一趟。”
这一次,阿尔伯特的口气并没有像前几天那样不冷不热,挂上电话的罗琳叹了一口气,心里说不上出是一种什么滋味。一个小时之后,阿尔伯特回来了,这次他并没有喝得烂醉如泥,只是走路稍微有些摇晃。阿尔伯特的妈妈看到自己儿子回来了,知道他们有话要说,赶紧找个借口钻进了厨房,不大的起居室里只剩下罗琳他们俩。
“我最近的状态很糟糕,阿尔伯特,我想告诉你这些都是因为什么,我希望你能够理解我现在的处境。”
罗琳单刀直入,并没有做出任何铺垫。阿尔伯特靠在沙发上,眼神因为醉酒的关系显得有些迷离,他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表示罗琳可以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我妈妈身体一直不好,其实她得的是一种硬化症,这种病目前还无法治愈。我不喜欢跟其他人提起这件事情,跟你也只是说我妈妈的健康状况有问题,这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因为我不愿意提起这件事,如果你了解了她那种疾病的发病过程,我想你会理解我的心情。我喜欢写东西或者看书,只是因为那些事情能给我的内心一些安慰……”
说话的期间,罗琳一直盯着阿尔伯特的一举一动。他的眼皮发沉,似乎快要睡过去了。看到男朋友的这种表现,罗琳闭了嘴,她不想再继续说下去,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那个马上就要入睡的男人。过了老半天,阿尔伯特才发现屋子里安静得要命,他睡眼惺忪地抬头看着罗琳,含含糊糊地说道:“你母亲的病情我真的感到很难过,乔安娜,真的很难过。你继续说吧,我听着呢……”
人心真的是一种十分微妙的东西,我们常说两个人的相爱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是两颗心一秒钟相距咫尺天涯,也绝非不可能。罗琳站起身,对着沙发上的醉汉说:“晚安,阿尔伯特。”
然后就起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当她打算关上房门的时候,她听到沙发那边传来了沉闷的呼噜声。
这一晚,罗琳睡得意外地踏实,似乎是因为她已经彻底放弃了某种期待,内心也因此变得宁静。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了沉睡的罗琳。她听到起居室里有开门的声音,阿尔伯特的妈妈趿拉着拖鞋去接电话。罗琳伸了个懒腰,顺手拿起床头上的闹钟看了看,还不到早上7:30,不知道是谁会这么早打电话过来。
正想着,她听见阿尔伯特的母亲朝自己房间这边走了过来,轻轻地敲了几下门。罗琳赶紧披着衣服下床去开门,门口站着的那个矮胖妇女顶着一头乱发,对罗琳说:“是你父亲的电话,孩子。”
罗琳心中一紧,她觉得自己先前那些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的预感似乎要变成现实了。她的父亲基本上不会在这种时间打来电话,如果要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那除了母亲安妮的问题之外,应该也不会有其他的问题了。刚才还迷迷糊糊的罗琳瞬间就清醒了,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点点头,朝电话那边走去。
罗琳的脑中突然闪过上次回家的时候,彼得对她说起安妮的内脏衰竭得厉害但是精神还不错的场景。她浑身僵硬,而这绝对不是失眠造成的后果。她知道,只要拿起电话,那个他们一家人害怕了十年也逃避了十年的噩耗就会传来。
果然,电话那边的彼得语气沉痛。在罗琳从教堂小屋返回曼彻斯特的几天之后,她的母亲安妮·罗琳在家中安详地去世了。她好像是一直都在等待着罗琳回去看看她,当这个心愿达成之后,她就再也没有什么牵挂了。彼得说,安妮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在微笑,她在生命的最后没有遭受疼痛的折磨,感谢上帝。彼得努力保持着跟平日里一样的语气,不过电话这一端的罗琳还是痛苦地跪坐在了地毯上,哽咽不止。